一期一会

作者: 鸡贼大师 | 来源:发表于2017-08-17 17:24 被阅读0次
    一期一会

    傍晚七点,收音机里传来一则插播消息:“今天下午五点,一男子为救溺水儿童,不顾危险跳入护城河里,救上落水男童。不幸的是,由于正是涨水期,河水较深,男子救人后体力不支,自己却不幸溺水身亡。在岸边发现男子的记事本,名字叫做蚁。由于没有身份证件,无法与该男子的亲人取得联系,现该男子的尸体暂时停放于市医院。如有市民认识这位见义勇为的英雄,请速与我们节目或者公安机关联系。接下来为您播报明天的天气情况······”

    凝呡着手里在灯光下呈琥珀色的洋酒,恍惚了一下。她是一个时髦优雅的都市白领,时常和男人们在公司附近的爵士酒吧里调情搭讪。在收音机播报完那则消息后,她沉吟了三秒,俯身靠着身旁的男人说:“嗯······我想去你家坐坐。”男人兴冲冲的站起来,嘴里喷着酒气,搂着她的纤腰出了酒吧门。

    “突突突······”窗外传来工地施工的声音。现在是清晨八点十三分,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分割成十二条光斑,照射在晕暗呈粉红色的房间墙上。蚁蜷缩在被窝里,这是他的习惯,像胎儿在子宫里一样的睡姿。把棉被整个包裹住身体,包括脑袋。只把面部留在外面,看上去像一个长出人脸来的蚕蛹。根据佛洛依德精神分析法的解释,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睡姿。但是蚁并不信这一套。今天是周日,蚁不用去学校上课。他是一个语文代课老师,对于文字是比较敏感的,音乐、绘画也有所涉猎。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按下床头音响的播放键,是横山菁儿的《英雄的黎明》。这间不大的出租屋里家具极其简单,因为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摆放。到处堆满了蚁收藏的CD、图书、和他自己的插画。凌乱,书和CD都是随意堆放,像是一家二手书摊。

    “起床了吗?中午出来见个面吧,就在百辰酒店的咖啡厅里。”打来电话的是婴,蚁的大学同学。

    “嗯?好的,到时候见。”挂断电话,蚁爬起床来,并没有穿衣服。只穿着条纹平角内裤进了厕所洗漱。之后又为自己煮了一碗面,加了一个荷包蛋。一定得是溏心的。坐在沙发上大口的吃面,此时音乐变成了坂本龙一的《Rain》。他点燃了一支烟,烟灰顺势弹到吃剩下的面汤里。他看向窗外,回忆起上一次和婴是什么时候见的面,有半年了吧。上一次还是因为同学聚会,在大学里两人并不熟络,婴却在同学会里留下了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承诺今后一定会常联系。这也是进入职场以后处事为人的变化啊。蚁一边抽烟一边这样想着。

    中午的太阳热辣,虽然这个城市向来以夏季天气凉爽著称,可是步行于闹市区,双倍的热岛效应让人感觉空气里的氧气骤然减少,皮肤也立马湿润起来。高楼林立,抬眼望去天空都被切割成了不规则的矩形,高楼的玻璃窗反射着日光,让整个街区都亮堂堂,白茫茫的。如果这一幕被卡尔维诺看见,不知道他又要写出什么魔幻现实主义的文章来。百辰酒店位于闹市中最繁华的地带,是这个城市有名的高档酒店。卖的都是一些又贵又吃不饱的东西,蚁还在诧异,半年没有见面,并且双方也不太熟悉,为什么会约在这么高档的地方。

    到了酒店,婴早已坐在咖啡厅,西装松垮的裹着他本来就瘦小的身体,桌上还摆放着一个手包,这是业务员的标配。

    “诶!这里!”婴高声呼喊。咖啡厅内其他的客人和服务员都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他,

    感觉恨不得摆一个“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招牌,只是要改改说法。

    “好久不见啊,怎么约在这么好的地方呀?“

    “小意思,小意思。服务员!点单!”服务员过来,他们各点了一杯冰咖啡。

    “最近怎么样啊?还在教书吗?”

    “不然呢?我还会干什么?除了做教书匠也没其他的手艺了。你呢?看上去在做大生意啊。”

    “没有,我就是跑江湖卖大力丸的。倒是最近有个项目不错,如果能办下来,那可就发达了!”

    “噢,什么项目?这么厉害。”

    “你看你看,有兴趣了吧!有好事哥们都想着你呢。”接下来婴侃侃而谈了足有二十分钟,满是一些听上去非常美好的图景,把他所谓的“项目”夸得天花乱坠,简直是一副粉红色的世界。

    “怎么样?有兴趣吧!跟着哥们干吧!这可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呀!你要做老师什么时候能挣到这些钱啊!别犹豫了,我已经拉了好几个同学入伙了,现在就等你来了。大家毕竟同窗一场,可别说我没给你发财的机会。”

    蚁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胡扯,即使才毕业没多久,也不至于被这样低劣的骗术迷惑。但顾忌同学这层关系,也不愿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嗯,听上去很诱人啊!我可要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好好好,那你可快一点,我们的项目马上就要启动了。你回去考虑考虑,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蚁和婴道了别,加快脚步往酒店外走。“真是,还以为老同学叙叙旧呢,没想到我一个穷教书的,也被惦记上了。”蚁边走边想,感觉有一些落寞,“在学校里那些单纯的人都变成了什么样了?都这么如狼似虎了吗?”

    走在这晃眼的楼群之间,他感觉到焦躁难忍,他现在想喝酒,不想这么早的回家。路过人工湖边一家叫做“SEB’S”的酒吧,走了进去。因为是中午,酒吧里除了服务员外没有其他人。放着莱昂纳多·科恩的音乐,苍老低沉的男声唱着《I’ m your man》。蚁坐在卡座里,挥手叫服务员。

    “先生,请问要点什么?”

    “拿一扎啤酒吧,百威的。有意面吗?”

    “有的。”

    “那就来一份意面,谢谢。”

    “请稍等,马上给您送来。”

    啤酒很快就送来了,蚁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环顾这家酒吧。美式装修,既休闲又活泼,相较于大多数酒吧采用的工业装修风格,蚁更喜欢这一种。工业风格的装修总给蚁一种强硬冷漠而且性冷淡的观感。而且远不够高级,都是简单的装修风格,但不如北欧或日式风格那么典雅清淡。总给人一种粗粝野蛮的感觉。“极简可不代表不讲究啊。”蚁神游四海。

    蚁有记随笔和画速写的习惯,拿出MOLESKINE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

    当蚁埋头写字的时候,酒吧的玻璃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时髦摩登的女人,三十岁左右,身材高挑轻盈,胸部不大,但是透过轻薄的衬衣看得出很玲珑可爱。五官精致,尤其眉线画得极其讲究,恰到的隐藏了东亚人面部平阔的缺点,显得硬朗干练。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到吧台要了一杯啤酒。和酒保很熟悉的寒暄了几句,看样子是经常光顾的。女人一边呡着啤酒,一边环视酒吧。她看见了蚁,多少有些惊诧,因为平时这个时候酒吧里只有她一个顾客,而现在,却多了一个人。女人打量了一下蚁,一个很清瘦的男人,手指细长,骨节突出。穿着一件群青色的衬衣,没有一点褶皱。看上去老实,但应该不会木讷,神态长相很秀气,眼神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是她喜欢的那一种类型,干净利索,安静诚实。

    “我能坐这吗?”女人很熟练的和蚁搭讪。

    “呃······好的,可以。”蚁一脸的害臊和诧异。他之前可从来没有和酒吧里的陌生人说过话,虽然谈不上社交恐惧症,但总的来说是比较害羞与人交谈的。

    “很少有人在中午出来喝酒啊,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一个酒徒。怎么?是出来在酒吧找灵感写作的?”女人很娴熟的寻找话题。

    “没有,只是随便写写画画,并不是什么作家。走累了,路过这里,就进来了。”

    “喔,能给我看看吗?”

    “呃······好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女人拿过蚁的笔记本,像老师审查学生作业一样的姿态看着。时不时的露出微笑,配合着酒吧里昏暗的灯光,更加显得娇媚。蚁咽了一下唾沫。

    “不错嘛,这些插画很漂亮。嗯······人生感悟还挺多的,这么多愁善感呀?”

    “没······没有,只是随便写写。”

    “喜欢茨威格?还有村上春树?”

    “嗯,挺不错的。你呢?”

    “我呀,都可以,谈不上喜欢谁。只有讨厌的。”

    “喔,有态度没立场。”

    “任何人对于任何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女人说完注视着蚁。

    蚁感觉到一种强势,这个女人的眼神和态度让他既感到害怕又十分的迷恋。和自己平时所认识的人都不一样。这个女人内在有一种凛冽,固态的结构。而不像其他人,总是一种“液态化”的人格。

    “你在这附近工作吗?怎么也大中午的跑来酒吧了?”

    “就在百辰酒店工作,只要中午没事我都过来喝一杯。有时和同事一起,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来。在这样的企业工作是很难挤出属于自己的时间的,我可得握住闲暇时间,不能让工作把我挤满了。你呢?做什么工作的?“

    “老师,语文老师。”

    “蛮不错嘛,薪水虽然不太多,但是假期可是比我们多得多。这样想来,老师可真是一个不错的职业,即使薪水少一点,但是生活质量也不比高薪职业的差多少。语文老师,难怪会写随笔。我看你笔记本上写着一个“蚁”。是你的名字?”

    “嗯,对的。“

    “好奇怪的名字,但也是个好名字。我叫凝。”

       

    午夜一点,凝脱光了用毛巾被裹住身体,躺在沙发床上看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交响乐团的演奏,肖斯塔科维奇的《VI. Waltz 2 From Jazz Suite No. 2》。这首曲子,凝每次去超市买菜时都会听。凝习惯了晚睡,无论第二天是否需要工作。所有独处的时间他都会很珍惜,她很享受每天深夜的时间,即使发呆,也不愿意早早的睡觉。她自诩自己最擅长的是孤独和钓男人。

    电话铃响的时候是两点零五分,电话那头是一个抽泣的女人。凝的好友,一个已经三十岁却天真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女人,凝也是因为她这一点,才和她成为挚友。毕竟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你睡了吗?我能来你家找你吗?”

    “怎么了?我没睡,你来吧。”凝听见他的抽泣声就大概知道了是为什么。

    两点十四分,门铃响了。凝打开门,珂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妆已经哭花了。看得出之前精心打扮过。凝没有说话,领着她进了客厅,靠在沙发床上,用毛巾被紧紧地裹住她,递给她一杯红茶。一切动作都这么娴熟,像是流水作业。

    “看来又黄了,这次因为什么呀?”

    “他说我太傻了。”珂可怜巴巴的瞧着凝,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等待母亲的训斥。

    “我倒是挺同意他的看法的,但这决不是他的真实想法。男人,都喜欢傻女人,这样他们才能在这男权世界里找到存在感。你是傻,但你却傻的不够聪明,男人们都喜欢女人把他们当婴儿一样的照顾,像天神一样的崇拜。你只是崇拜他,却处处要他照顾。时间长了,他自然就会腻烦。”

    珂默然无语的捧着茶杯啜泣,呆呆的盯着前面。这样安静了五分钟。

    “那你,有没有过这样?像我这样。”

    “有,但没有哭出来。也不是故作坚强,只是的确没有眼泪。情绪当然也是很低落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哭,当时还想用眼泪挽回对方,但就是哭不出来。现在想想,反倒明白是为什么了。”

    “为什么?”珂好奇地问。凝平时极少提起自己的情史,虽然说话态度和生活作风向来是随性豪爽的,却基本没有和朋友提起过自己的过去。

    “因为他是一个空洞的人。并不是因为被甩了去诋毁他。没有,这是我冷静下来思考的结果。而我当时也的确是爱他的,但这种爱,更多的是出于我在他身上取得的优越感。我比他强很多,他很多事情都需要依赖我,工作上、生活上、床上······我把他像婴儿一样的照顾,但是崇拜,一点也没有。开始他也非常享受这样的关系,但生活中一旦出现了捷径,那捷径便会成为生活唯一的路。他也能给我非常满足的控制感,像只小狗一样的被我照顾。喂它吃饭,逗它玩,甚至小小的虐待它。但你知道,人总是需要被别人高看一眼的,尤其是伴侣。而在我这,他永远只是一只小狗,能得到宠爱,但不会得到尊敬。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女人开始崇拜他······”

    “那你是从那时起,才开始出去钓男人的吗?”珂蹲坐在沙发床上,裹着毛巾被不怀好意的笑。

    “才没有,我和不同的男人约会是为了做社会调查。”凝调侃道。

    “我倒是想起伍迪·艾伦的一部电影《安妮·霍尔》,其中有一个片段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伍迪·艾伦在街头询问一对情侣,为什么你们如此恩爱?那对情侣说因为我们很浅薄和空洞,没有什么想法。那时我就明白了,感情可是奢侈品,你要足够笨,而且对方也要足够笨。闭着眼睛去爱”

    珂盯着电视里的节目,没有说话,就像在海滩上看着一堆篝火。

    凝走进卧室,把床铺好,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夏被,呼喊珂进房间来休息,珂简单的把脸上的妆洗掉,躺在床上迅速的进入了梦乡。凝回到客厅,将电视音量调小,一个人又看了四十分钟的电视,才靠在沙发床上睡着了。睡得很熟,像一只小狗。

    醒来时已是早上八点十三分了,珂还在熟睡,凝没有叫醒他,任由她睡下去,每一次失恋,都要睡到中午。凝帮她把早餐准备好放在床头。住的地方离上班的地点坐地铁需要四十分钟,加上洗漱化妆,凝的时间变得很紧迫。

    出了门,走在街道上,阳光透过行道树洒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点,像一只只白鸽。凝戴着耳机,加快步伐赶往地铁站。玉置浩二的《恋の予感》,每天出门的第一首歌。到了地铁站,等车的人很多,都是上班族,手里拿着咬了几口的早餐,脸上满是疲惫。每个人都是驼着背的,神情都是麻木的。“人类的确都是独居动物,但因为需要合作,才勉为其难的变成了群居动物。”凝这样想。她总是会在地铁站和酒吧里观察人类,分析形形色色人的职业、性格、家庭情况。她有她独特的见解,很不喜欢把某个人的某种行为一概而论,她认为每一个行为背后都隐藏着心理动机,这个动机也许可以追溯到这个人的婴儿时期。比如一个人喜欢吸烟嚼口香糖,并且随地丢弃烟头和吐痰。大多数人会把这种行为归因至没素质,而凝认为这样的结论实在是草率,没有经过理性的思考。她认为,这种行为的发生多半由于这个人在婴儿口欲期没有得到满足,也就是说在婴儿时期没有或很少吮吸妈妈的乳头,吃到母乳。而口欲期没有得到满足的婴儿,在成年后就会出现爱吸烟,嚼口香糖,或者暴饮暴食的现象。随地吐痰,这是国人的常态,这和我们幼年习惯于穿“开裆裤”有关,因为“开裆裤”就是在默认你可以为所欲为的随地便溺。这是我国特有的现象,有私德无公德。所以这些现象的出现,不是一个人素质的问题,而是整个文化带来的问题。凝每次这样和朋友讨论的时候,朋友们都会假装在认真倾听,实则觉得无聊乏味。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认真讨论一个人为什么会随地吐痰。

    挤上了地铁,摇摇晃晃的到了站。在地铁站口买了一份三明治和咖啡带进办公室。凝在这家酒店负责市场推广,因为长得漂亮人也能干,业绩一直很不错。但从来没有一次因为工作的原因去和客户上床,虽然很爱和男人们调情寻欢,但如果有工作上的关系,凝向来保持着一种专业得体的态度。如果因为工作和男人上床了,就会觉得是在出卖自己,自己由主动变为了被动,这种感觉让凝很反感。寻欢就是寻欢,和谁上床应该由自己决定,而不是工作。

    咬着三明治看着今天的工作报表,仿佛置身于海岛上,用小刀削尖一根木头,好用它来捕捉浅海里的鱼。

    “凝,你推荐我看的电影好无聊啊,那导演叫什么?是枝裕和?拍得跟流水账一样嘛。”推门进来说话的女孩叫芹,是酒店新来的员工,今年大学毕业。微胖身材,一张可爱的圆圆脸,性格外向单纯。很受男同事们的喜欢。

    “喔?我觉得挺好的,可能比较适合我这个年龄的老阿姨吧。”凝打趣的自嘲。

    “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电影,那才好看呢!每次看那样的电影,我都会重拾对爱情的信心。”

    “嗯,一定要有信心喔!”凝一面鼓励一面苦笑。

    “对了,明天公司聚餐你要去吗?”

    “应该吧。”

    “那······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我来这都三个月了,还没有转正。我想请你帮我给上司说说。”

    这是一个非分的要求,芹之所以还没有转正,原因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她能力不足又不够勤奋。在职场可不能光靠可爱生存啊。但是凝却不忍心直接说出她的问题,担心这小姑娘不能接受别人的批评。凝本身也不是一个好事的人,知道在公司中最纠缠的不是琐碎的工作安排,而是复杂的人际关系。即使她完全有资格去教训芹,也不愿去这样做。所以就想敷衍一下。

    “嗯······好吧,我帮你打听一下。但结果怎样,我可说不准。”

    “好的好的,谢谢你呀,我请你吃蛋糕!”

    说完就蹦蹦跳跳的出了凝的办公室。凝长舒一口气,感叹这个女孩的胆大和无知。坐在电脑桌前望着天花板,想起自己刚进公司时的情景。凝从外地来这个城市读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这个城市工作。这就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干到现在。刚毕业时懵懵懂懂,但总有一股子闯劲,在公司里勤勤恳恳,事无巨细的都包揽在自己的身上。总是以为明天会变得更加美好,脸上虽然疲惫,但是总挂着笑容,不是工作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这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因为表现突出,升任为了市场推广部的主管。拿着不错的薪水,在这个城市里也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而凝也变得越来越迷茫,有时觉得自己是无病呻吟,自己过着很多人都羡慕的生活,工作在空调房里,拿着高薪,下班后逗留在各色高级酒吧里,喝着昂贵的红酒,听着男人们谄媚奉迎的赞美。但只有她知道,这酒,是自己的苦水酿成的。在这个城市里,始终没有归属感,自己只是买了一套房子,而不是家。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小镇,但回去也没有了亲切感,父母在自己上大学时离婚了,又各自再婚。回去,也没有家。只能自己在这个城市打拼,而又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去打拼。每每想到这些,凝总是会想到一个画面。独身站在颓秃的草原上,夜晚气温在零度左右徘徊,自己裹着一床毛巾被注视着远方草原中心,一个火箭冉冉升空,巨大的火柱照亮了整片草原,尾部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光晕,火箭缓慢的爬升,最后,草原又变得一片漆黑。

    酒吧里的音乐换成了《Cinema Paradiso》,是克里斯·波提的小号和马友友的大提琴。完美的组合,让人感觉西西里岛的海风吹进了酒吧。

    “你是不是感觉我这人挺怪呀?一个女人,在酒吧里和男人搭讪。”

    “还好吧,虽然我的确是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的。”

    “怎样的?轻佻的?”

    “没有,我其实挺羡慕你这样的性格。换做是我,可不好意思主动和陌生人说话。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我朋友才会这么少吧。”蚁挠挠头苦笑。

    “我的朋友也不多,我的意思是好朋友。”一次性朋友“倒有不少。”

    “那我是你的“一次性朋友”?”

    “你可真会顺杆爬,怎么?不乐意了?”凝瞧着蚁一脸呆相,更加觉得这个男人可爱。

    “没有。”

    两人沉默了,互相注视着对方。并不感觉尴尬,反而有一种很惬意的感觉。就像坐在海滩上,听海波推搡沙滩的声音。凝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万宝路香烟,递给蚁一支,自己点燃一支。深吸一口,朝墙上的壁灯慢慢吐去烟雾。

    “你相信命运吗?”凝看着壁灯上方的烟雾旋转上升。

    “信。”

    “人越长大,越是相信命运。小时后以为世界都是我的,工作后相信只要我足够努力,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生活。最后发现,只是过上了别人想要的生活。”

    “你小时候有虐待过小动物吗?蚂蚁、青蛙之类的。”

    “有,小时候住在一个小镇里,父母白天出去上班,留下我一个人在家。常常一个人跑去田间地头抓青蛙,捉螃蟹。有时候玩腻了就会放了它们,有时会杀死它们。”

    “我们小时候都有过虐待小动物的行为,但长大后大部分人就不会这么做了。”

    “为什么?因为我们成熟了?懂得尊重生命了?”

    “不,因为我们懂得了害怕,怕的不是动物对我们的报复,而是害怕一种冥冥之中不可抗不可知不可测的力量,就像我们常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就是这个意思。”

    “命运就是这样的力量······”

    “是的,所谓‘扼住命运的咽喉’不过是一厢情愿不服输的想法,无论是逆来顺受还是拼死抵抗,这都是你自己的命运,无所谓扼住命运的咽喉。贝多芬有贝多芬的命运,莫扎特有莫扎特的命运。我们都有自己的局限性,都有自己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想爱却爱不了的人。就像马斯洛说的需求理论,人最高级的需求是自我实现。而这一层是永远无法得到彻底满足,我们总会想要得到更多,得到更好,我们始终处于一种半饥渴的状态。”

    “那我们就不作为吗?任由我们自己漂流在命运这条湍急的洪水里?”

    “只要不出卖自己,努力认真的工作,会得到体面的生活。这种体面是精神的体面,人格的体面。我们只能像水一样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这世界要我变成瀑布,那我便是瀑布;要我变成湖海,那我便是湖海;要我变成马桶水,那我便是马桶水。“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两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但是都感到很舒服。像躺在一张铺有红色天鹅绒的大床上。两人周围好像出现了一个气团,包裹住他们,都不敢发出呼吸声,生怕搅乱了这酒红色的气氛。

    “我得去上班了,和你聊天特别的开心。不是客套话,我把联系方式给你,希望你会打给我。”这是凝第一次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一个陌生男人,之前都是直接上床而不联系的。

    “嗯,好的,我会打给你的。”

    凝起身推开酒吧的玻璃门,回头对着蚁微笑。门外的阳光白热,仿佛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蚁看着笔记本上凝留下的电话号码,回想着这个女人。刚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温馨的梦。

    蚁慢吞吞的吃着意面,喝着啤酒。思绪一直在酒吧半空中飘荡,他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对于这个女人谈吐和姿态的欣赏,更是生理上想要和这个女人做爱的冲动。这对于大多数男人是容易的,而对于蚁来说,如果没有精神上的欣赏,自己的下半身会保持绝对的冷静。这并不是说蚁是一个在性上兴趣淡泊的人,他也时常在自己的出租屋内手淫,可对于做爱的对象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走出酒吧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八分了,天气也变得凉爽了一些,西陲的太阳映照在人工湖上,行人有的步履匆匆,有的驻足停看,他们都不知道几小时前在这个湖边酒吧里发什么了什么。“任何人对于任何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蚁想起这句话,反复回味着。蚁戴上耳机,用散步的速度朝家的方向走去。张国荣的《路过蜻蜓》在耳机里深情的歌唱,蚁自顾自的想着心事,脸上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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