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现在是个大学生,她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过,自己是妈妈用扫帚养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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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夏,天气燥热,步行街上人头攒动,打着太阳伞的美女戴着墨镜,挎着包,走得意气风发,商场门口聚集最多的永远不是顾客而是蹭空调的大爷大妈。
妈妈戴着一顶黄色帽子,身穿印有环卫工人字样的黄色工服,左手簸箕,右手扫帚,在负责的那片区域里转悠,哪怕一粒烟头,一张树叶也要扫干净。
这是妈妈每天的日常。
我所在的城市环卫机制分三班,早班是4:00-14:00,下午班是14:00-22:00,晚班是22:00-4:00,无缝拼接,风雨无阻。
早班和下午班是每周轮换的,晚班最辛苦,则是工人轮流。最怕遇见下午班和晚班连着上,下班时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每次妈妈一回来就睡得死死的,睡醒了再接着去上下午班,一般这种情况下,我可能一天都和妈妈说不上话。
这一年,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妈妈同意我到她身边上学。也是这一年,我才明白妈妈的工作是这样的。她回老家看我时,我从不曾听见她说过一句累,每次都笑呵呵地给我带玩具,新衣裳还有好吃的零嘴。
这一年,我第一次学会了心疼妈妈,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好强的人。
该死的好强!
2004年,物价还没上涨,房价也不像现在这样高不可攀,妈妈一个月的工资是400,刚过当时国家规定的最低工资。我是插班生,户口也不在当地,一学期光借读费就是妈妈几个月的工资。
那时,我和妈妈住在单位分配的小房子里,一月房租50,总共不到二十平,放下一张上下单人床,就没多余活动的地儿了,吃饭用的折叠桌,吃完就得收起来。周围都是妈妈的同事,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都还挺融洽。
妈妈知道我爱看电视,特意买了一个十四寸的小电视,大头,黑白。在妈妈上班的每个夜晚,我总要把电视声音开得大大的,因为热闹。
直到现在,我也找不到比当年那个小电视更有趣的打磨时光的玩意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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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妈妈上夜班。所谓夜班,并不是拿着扫帚四处打扫垃圾,而是洗街。
城市里的夜,即使少了人,依旧灯火通明,只是灯光没了人声,显得黯淡寂寞了许多。
一辆大水车在前面开路,车上站着一个人举着胳膊粗的水管,对着街道使劲冲刷。五六个工人跟在车后,人手一把长把笤帚弓着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来回搓扫,这笤帚用竹条绑扎而成,软硬正好,只有它才能刷干净地上顽固的污渍。
这夜不知怎的,我突然很想妈妈,很想很想,电视声音再大,也驱赶不了当时的心慌。
辗转了好久,我终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锁上门,下了楼。
为了防盗,楼下有一个大铁门,每晚妈妈出门都会锁上,但她不知道的是,对于我这小小一只,那只是摆设。
我伸展着身子,脚先探出,努力憋着一口气,从栏杆间挤了出去,这是我实验了好多次得出的最容易的穿门之术,不轻易外传。
走在凄清的街道上,平时叽叽喳喳吵得上天的市场,此刻静得厉害。我加快脚步,穿过大街小巷,走过人行天桥,并不害怕,只想着快些见到妈妈,见着了我才放心。
妈妈看见我在街头出现时的表情,我至今记忆犹新。
疑惑,恼怒,心疼。
妈妈连忙放下扫帚,把手上的水在身上擦了擦,拉着我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着。
“你不睡觉,来这儿干嘛?”
我不吭声,不好意思说,妈妈我想你了,也担心你。
那边水车快开走了,妈妈也急,总不能让我跟着她一起在车屁股后面走一夜吧。虽然,我并不在乎。
妈妈急匆匆找到了小组长,指着坐在椅子上的我,面带歉意地说了会话,又是笑,又是感谢。
后来,妈妈对我交代了几声,便让我听小组长叔叔的话,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睡会觉,她干完活就带我回家。
那一夜,我目送着妈妈弯着腰渐渐消失在街头转角。
叔叔给我拿了件黄色工服,便让我就在这椅子上睡觉,他时不时过来瞅我一眼。
我道了谢,终是熬不过睡意,睡了过去。
椅子是木头做的,很硬,但我睡得很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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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观点说得好,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其实并不自卑,反而是从农村到城市读书的孩子最怕和别人做对比。
说的就是当时的我。
我讨厌成绩落后别人,于是每天放学后我都拿着课本在走廊里大声朗读。听到老师表扬我写作好,我比吃了糖还开心。看到自己始终考不过某个同学,我会暗暗较劲。
我害怕别人知道我来自农村瞧不起我,所以我从不主动提及。同学问,我也闪烁其词,很快跳过。
我更害怕别人知道我妈妈是个清洁工,所以和同学出去玩,很少去妈妈工作的地方,实在躲不过,也装作没看见,找个理由便拉着同学离开。
妈妈经常教育我说,咱们不跟那些同学比吃穿,其他同学有的,妈妈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
我很后悔,当初用这些行为伤害了妈妈。甚至一度对她哭诉,质问她为什么要干这又累又不体面的工作。
妈妈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没有哪个工作是见不得人的。
长大了才知道,你害怕的东西,只是你还不知道他的美好而已。
当我告诉我的室友我妈妈是个清洁工时,他们都说,阿姨原来是城市美容师啊,看来有一双巧手。
你坦诚相见,别人自会同你交心。这是大学教给我的。
妈妈很好,妈妈和天下其他人的妈妈一样,没什么不同,爱我,疼我。
妈妈甚至比其他妈妈更厉害,她教会我用自己的劳动赚应得的钱。
如今我可以很自然也很自豪地告诉别人,我是妈妈用扫帚养大的。
我和你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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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何安,一位清洁工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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