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袄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
——张爱玲
腊月二十三 寒意刺骨
“二十三，祭里灶，小孩拍手哈哈笑。再过五六天，大年就来到，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五子登科乒乓响声，起火升的比天高。”这首童谣贴切写出了孩子盼望过年欢喜雀跃的心理。可从小到大，当别的小孩欢欣鼓舞迎接新年时，我却最怕“过年”。
这一天，天晴不晴，阴不阴，没有雪，可腊月的风却像刀子一样刮我的脸，身体僵硬，脚趾早已没知觉。村外，我坐在麦垛边，瑟缩着身子。天那么冷，却冷不过我的心。
远远地，小玲的妈妈在喊赵奶奶帮忙炸油条，那声音全村都能听见。不一会，小玲家屋顶上的烟升起，随风飘动，就像仙女的丝带，轻盈婀娜。看着舞动的炊烟，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软乎乎的面条被小玲妈妈胖乎乎的手放进油锅，迅速在油锅里打滚撒欢，激起一圈圈小气泡，小气泡簇拥着面条，就像星星拥抱月亮。赵奶奶用筷子不断翻滚面条，面条不断翻个，迅速涨大，变成一根黄灿灿胖乎乎的油条。赵奶奶夹起油条，油条冒着热气，外衣上的油滴落，在油锅中掀起一个涟漪。
我张开大口，狠狠咬油条，只听“咔嚓”一声，我疼得整张脸都抽起来了，没有油条，只有上牙碰下牙的疼痛……
风越来越大了，天越来越暗，就像赵奶奶的屁股，黑乎乎，肥肥的，笼罩着整个大地，任风吹也吹不动，撕也撕不开。
太冷了，实在受不住，我决定回家。
推开门，屋里烟熏的我睁不开眼。屋里早上的那四个男人还在，只是杯中的水早已见底，坐在凳子上疲态尽露。“他们到底多坚强，屋里连个炉子都没有，居然能从早坐到晚。”我心想。继父依然不在，妈妈坐在旁边，阴沉着脸。见我回来，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我急忙瑟缩身子，走向墙角，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只是肚子不争气，偏偏这时轰隆隆响起来。
“看，娃都饿了，赶紧叫你男人回来，把钱还了，我们也就走了，都等了一天……”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妈妈又絮絮叨叨诉苦，什么没钱，什么他爸好赌，年难过，真没钱……
别人家过年欢欢喜喜，炸油条、蒸馍馍、叫西邻、唤东邻，我们家每到腊月要债的人把门槛都踩烂了。继父为了躲债天天早出晚归，晚上回家就像饿狼一样把家里能吃的都扫荡一空。妈妈总是肿胀着脸，眼睛红红的。
这天晚上继父照旧很晚回家，刚进家门直奔厨房。只是继父不知，他前脚进门，两个黑影就闪进来，见着继父抡起拳头就打起来，继父反应不及，挨了两拳，大声呼喊，央求来人停手。我看着嚎叫的继父，心中的冷意更深。
儿时的我最大的愿望不是穿新衣，吃糖果，过新年，我希望这世上没有“年”，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要债的，妈妈也不用以泪洗面，我也不必天天在野外吃冷风，忍饥饿。
除夕早晨 春天来了
除夕来临，昨天还喧闹的家，今天一下子空了。大约要债的也要过年，把除夕留给了家人。
天下起了雪，一会整个院子就铺了厚厚一层，就像豌豆公主的天鹅床一样柔然。洁白的雪，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欢快的聚在一起，谁也不碍着谁，谁也不嫌弃谁，静静的躺在地上。雪孩子，你们真乖！我站在屋檐下，欢喜的望着院中的雪，没有脚印，一个也没有，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了。
母亲在厨房中忙活着，虽说家中没有什么好吃的，可母亲依然用尽全力，想给我们一个丰富的年。厨房中不时传出刀与案板碰撞的声音，我以为这是世上最美的音乐。没有争吵，没有抱怨，母亲安心为我们做美食。
肉香从厨房飘出，我看看小弟，小弟看看我，一起抽动鼻子，使劲闻香。我与小弟一步一步悄悄挪到厨房，伸出头，向里瞄。锅还没揭，锅上蒸汽袅袅婷婷。母亲正在剁饺子馅，看见我和弟弟的馋猫样，母亲肿胀的脸笑了，这是入腊月来母亲第一次笑。
“进来吧，馋猫。”说着母亲揭开锅盖，准备捞肉。锅里的肉只有一条，薄薄的。母亲说买了二斤肉，全给我和弟弟吃。母亲厚厚的切了两片肉，一片给我，一片给弟弟。我与弟弟砸吧着嘴，小口小口咀嚼，直到几乎没有肉味才依依不舍的吞下。母亲温柔的看着我和小弟，笑意更深，好似吃肉的是她。
吃完肉，弟弟意犹未尽，小眼睛在剩余的肉上飘了几个来回，问道：
“妈，你怎么不吃？肉很好吃的。”
“妈不饿，你们吃，吃了长身体，长大了，给妈考个大学，妈就有指望了。”
妈妈笑道，红红的眼睛盯着我和弟弟。弟弟还太小，他不知道妈妈话里的意思，可我懂。从上学第一天，妈妈就对我要求很严。
记得我第一天上学，妈妈很早起来，给我泡了碗馍，特别放了猪油，再撒上葱花。白白的馍经水的发泡涨大了很多，猪油在水中散开，黄灿灿，葱花绿绿的应和猪油，颜色极美，特别香。我美美的大口吃，妈妈拿出特意让姨妈给我做的书包。书包是碎布拼成的，灰突突，不怎么好看，可巧手的姨妈用黄线修了几朵花，还有一只蝴蝶，给书包增色不少。
背着书包妈妈送我上学。妈妈说她只送我一次，之后我要自己上学。一路上妈妈对我说了很多，她要我好好学习，考了大学就不会像她一样，日子艰难。对妈妈的话，我不是很明白，只是蹦蹦跳跳着往学校去。
“英子妈，送英子上学。”小玲妈妈带着小玲也去上学。
妈妈应了声，脸色不太好。妈妈不喜欢小玲妈妈，小玲爸爸很能干，家里有钱，所以小玲妈妈看不起我妈，每次总找机会奚落她。
“叫我说，你家那么穷，留着钱给小子娶媳妇，让闺女上学都便宜别人家。”小玲妈妈张嘴就来，一路上说个不停，一直强调不该让女孩上学。
妈妈的脸越来越沉，小玲妈妈好似没看见，继续说个不停。
“你家小玲难道是男孩，你怎么让她上学？”妈妈气不过，呛了一句。
“你家怎么能跟我家比，我家小玲金贵着呢！”小玲妈妈见妈妈这样说，气急败坏。
妈妈什么也没说，拉着我去了学校……
那个时候我虽懵懵懂懂，不太懂小玲妈妈的意思，可妈妈让我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我懂。我努力学习，考一百分，给妈妈争气。
除夕下午 暖意融融
雪越下越大，弟弟要我和他一起顿雪人。我们卷起厚厚的雪，在院中跑来跑去，院中留下一串串脚印，有弟弟的，有我的，有妈妈的还有继父的，院中我与弟弟的笑声荡漾。不时地，已有人家点响鞭炮，迎接新年。鞭炮声清脆欢快，欢庆喜乐，昭示着一年中最和谐的日子给大家带来的欢乐。
“咚咚咚”突然传来敲门声。我不禁一惊，难道又有要债的。
“英子，开门。”门外声音响起。是舅舅，还有外婆。
我急忙打开门，外婆和舅舅身上落满雪，就像我和弟弟蹲的雪人。舅舅大包小包，带了好多东西。好像要把家都带在身上。
进了门，外婆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件件东西，有白馍馍，炸红薯，丸子……
“油条。”我惊叹，眼睛盯着油条就转不动了。外婆笑了，骂我馋仔子，手中却递给我一根油条。油条虽是凉的没有刚出锅的好吃，但还是认为这是人间最好吃的美味。
弟弟兴奋的屋里蹦来蹦去，直叫我看他的新衣新鞋，高兴的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了。妈妈眼中噙泪，望着弟弟。我走过去搂着妈妈，妈妈很难过，她觉得对不起我们姐弟，过年什么都没有，愧对我和弟弟。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不好，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妈妈，这就够了。有爱我的外婆、舅舅、姨妈，还有可爱的弟弟，这就够了。等我长大，我会让妈妈过上好日子，这就够了。
屋外，雪越下越大，可是屋内却暖意融融。这让我想起雪莱的《西风颂》中的一句名言“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新年，你好！欢迎光临我家！
#羽西X简书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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