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樵
01.一支笔,一个奇迹
开学前,总会有小朋友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这样的动态:“一个人,一个夜晚,一支笔,一个奇迹!”
这是他们疯狂补作业的“战前宣言”,读来让人忍俊不禁。
可是,已经为人师表的我,却并没有十足的底气去嘲笑他们。因为“拖延症”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与我如影随形:它总会诱使我先在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消磨大把的光阴,等到最后一刻才开始顶着巨大的压力,在肾上腺素的驱使下与时间赛跑,最后跌跌撞撞地勉强交差。
在自怨自艾与重蹈覆辙的循环往复中,我已到了不悔之年。我在繁忙的海外生涯里独自面对并侥幸解决了许多问题,转眼就要熬过毕业前的最后一道坎:只要这次在公立小学的实习顺利完成,我在安省教师学院的学业就可以暂时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Sara,你可以把明、后天的教案都发给我吗?”我的指导老师阿姆斯特朗在一周内第三次对我提出了同样的催问。
“我昨天已经发给您了。”想起昨晚的“奋战”,我心安理得地回答。
“是嘛,我之前怎么没有看到。”她转过头去,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
“我晚上十点半发的……”我继续修改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课件,那份怡然自得却开始动摇。
“难怪,我再看一下……”她停顿了一会儿,开始一丝不苟地阅读文档里的字。
我坐着的角度刚好可以瞥见她的半张脸——口罩遮住了她宽阔的嘴唇和鼻梁,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有些凌厉。
“写得不够详细呀,我需要的是完整的教案。”她滚动着手里的鼠标评论道。虽然她也分明对我说过:“你想怎么教都行,想要做什么都可以”,虽然老师在教室里有很大的自主权,但这不代表课前可以不用心准备,可以不用下功夫去钻研课标——世上并没有绝对的自由。
“抱歉,我明天把细节写好了重新发给您。”我就像一个听完了审判的囚犯,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果然,我的耳边又回响起了她一直在反复强调的话:“永远都要记得预先规划。”她不厌其烦地说:“至少提前两天就把所有的教学材料准备好,之后你就会觉得很轻松……”
轻松?这个词对我来说似乎还很遥远。我每天要教至少四门不同的课,每周要写六种不同的教案,还要准备实验、活动所需的器材,这实在是个艰巨的任务。即使我已经把休息日几乎全部都用在了备课上,仍然是杯水车薪。于是我干脆在某些环节应付了事,用数量的齐全掩盖质量的不足。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这句话我原本就要脱口而出。可转念一想,能够在这个教育质量位居世界前列的国度积累一线教学经验机会十分难得,虽然辛苦,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于是我咬了咬牙回答:“对不起,我回去一定好好准备。”
02. 路的另一边
美国演说家金克拉说过这样的话,“决定你的人生高度(altitude)的并不是才智(aptitude),而是态度(attitude)。”
我理想的实习状态是,在学校备完课,回家之后锻炼身体、早早休息,再迎接新的一天。这样的节奏对于之前的实习也许是适用的,可是最后一次实习中,师范生须承担全天的教学工作,这意味着我在体力和脑力上都要付出更多的劳动。
从那天起,放学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惦记着早点回去用美味的零食来犒劳一下自己,而是留下来把能做的先做好。我仔细规划起了两天后甚至整个星期的安排。
我走出教室的时候,长廊已变得静悄悄的,只有清洁工还在窸窸窣窣地换着垃圾袋。
我穿过马路,准备坐车,却发现距离下一班车到达的时间还有很久——生活就是这样一个爱开玩笑的淘气包,从前我不坐车的时候,车子仿佛总是络绎不绝。
我没有多做犹豫,直接往几公里外的转车站台走去,权当欣赏沿途的风景。平时我走在左侧的路段,每次都会在同一个时间点遇到一个戴着紫色帽子长跑的妇人,她总会对我露出同样灿烂的笑容。
而这一次,我走在大路的右侧,远观左侧那条熟悉的小路,每一道斜坡都显得轮廓分明,像海浪一样,一波拱着另一波,绵延到很远的地方。我经过一块写着“橡树岭”的路牌,不禁多看了几眼。“岭(ridge)”也可以译作“脊”,“橡脊”和“项脊”谐音,颇有几分意境。据说这片土地在很久以前是一片橡树园,所以附近的社区以此命名……这些不同的景致,是从前那个总是疲于奔命的我所没有留意过的。
03. 三角形和五边形
“大家猜一猜,这几个图形哪一个最坚固?”我举起手中用牙签和QQ糖串联成的三角形、四边形和五边形,问班里的同学。
“三角形!”“五边形!”回答五花八门。
“我们一起来验证一下……”我用厚重的书本对每个图形逐一施加压力,“现在再看,哪个图形最牢固呢?”
“三角形!因为它是最后一个被压垮的。”一个最先举手的小男孩回答道。
我刚要肯定他的回答,他却忍不住插话道,“剩下的糖我可以吃一个吗?”他指了指桌上的包装袋。
“是呀!用QQ糖做实验好浪费呀,能给我吃点嘛!”教室里顿时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童声。
“这个问题我们下课再讨论吧!”我会心地一笑。这个实验的灵感来源于一本故事书,是我在周末漫长的午后苦思冥想时捕获的一根“救命稻草”。但对孩子来说,那些廉价却气味香甜的糖果却比实验本身更具吸引力。
“这是一节很有趣的课!”下课后,阿姆斯特朗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谢谢。”虽然最后一个活动做得还算成功,但我的神经依然紧绷,阻挡着疲惫的侵袭。
为了工作牺牲睡眠,这是从前的我所抵触的。可是当我静下心来,全力投入到工作中,却发现每天只睡六个小时,甚至四五个小时也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我在电脑屏幕前忙碌到深夜,第二天早上依旧精神抖擞地踏着朝阳去学校。
并且,前期付出的汗水越多,后期就越得心应手。连日来脚踏实地的努力让我不用在面对“灵魂的拷问”时担惊受怕,应对突发情况也更加从容不迫——生活在许多事情上还是公平的。
04. 自由的限度
愚人节过后就是复活节的小长假。大清早,阿姆斯特朗就向大家郑重宣布,今天学校取消了午饭时间,大家只能挨饿等到放学了。
我本以为全班同学都会沉浸在震恐中,但还是有几个小朋友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他们已经识破了大人愚弄他们的小把戏。
临近复活节,阿姆斯特朗组织小朋友们用白蜡装点象征新生的鸡蛋,用食用色素为它们染上缤纷的色彩。而此刻,在大海另一边,人们却在扫墓祭祖、踏青郊游。一切都出人意料地充满巧合。
憨厚的查理同学给老师和全班人都带了一份自家制作的点心。硕大的棉花糖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巧克力,再饰以各色坚果,造型格外精巧。
傍晚,耀眼的夕阳下突然飞雪漫天,不知是上天送来的愚人节还是复活节的礼物。
我把笔记本电脑和几本厚厚的教参装进书包,看着孩子们离去之后空空如也的桌面——考虑到节日之后学校可能会因为疫情而让学生改上网课,几天前,阿姆斯特朗就已经通知同学们把书本都带回家,她总是这样未雨绸缪。
寒风呼啸而过,我裹紧了外套。我的书包依然沉重,但步履格外轻盈:四天的假期虽然不长,但已经足够我提前备课,继续调整工作的节律了。
这是复活节的最后一个下午,和我记事以来任何一个假期都有所不同,我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焦头烂额地躲避“截止日期”的追赶,而是悠闲地在后院的青草地里转悠。
一剂名叫“阿姆斯特朗”的特效药,虽然入口时颇为苦涩,回味时却悠长而甘美,她治愈了我多年的顽疾,让我重新驾驭生活,享受更高层次的自由。
我仰望澄澈的天空和灵动的飞鸟,细看树梢里发出的嫩芽,余光里瞥见一只野兔蹦跳着钻进了篱墙外的灌木丛……原来生活中即使出现一抹黯淡的灰色,只要用开放的胸怀去接纳它,并与之和解,它就会变回彩色。
枫樵,曾经的体制内历史教书匠,现在的加拿大公立小学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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