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过三次高考。2007年。2008年。2009年。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有些事情总会发生。就像今年6月内蒙古那个因语文没有考好而跳楼的女生,就像历年高考成绩公布后总会出现在报端的考生自杀事件。高考是一件“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事情,其中肯定会有高考失利者,面对各方的压力,他们开始担忧未来,就如同是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罪者一般,以后漫长的人生在他们眼里仿佛成了四面高墙的监狱。
自杀者会有各种理由。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无权去评判他们的选择。但究竟会存在多大的痛苦,可以让他们下定决心离开这个世界?我不明白。或许就像流传的那样:能够让人自杀的痛苦,都是说不出来的痛苦。但是如果他们是因为高考失利而自杀,我觉得这是完全错误的选择,因为我曾经历过他们现在经历的事情,三次。我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
第一次高考--2007年
我是一名美术生。
一直以来,美术生就是差生的代名词,就是“一群学习成绩差的人打着学艺术的幌子,选择一条高考的捷径”,就是可以用很低的分数上重点大学的人。作为一名美术生,我虽然无法保证所有学艺术的同学都真正热爱艺术,但是大部分人肯定是为了以后能够在这方面有所成就,所以选择了一条并不是捷径的路。我不止一次对质疑我学画画动机的人解释,可是没有丝毫改变。因为这些观念已经存在了,它就像是荒郊的野草,一旦在人的大脑皮层上生根,就很难再根除。
我爸妈是普通的工人,在我十岁左右,他们的工作单位倒闭了,至今失业。失业后,他们每年都外出打工,一年回来一次。我是一名标准的留守儿童。小时候我看见妈妈过年回家,会指着她对别人说:“你看那个女人的衣服好奇怪。” 但是我从来没有在心里记恨过他们。我上高中之后,每年高昂的学费还有美术培训的费用,他们不管想什么办法都会准时打到我的账户。因为需要家庭支持额外的学习费用,所以艺术生们在别的同学眼里,还有一个别称,叫做:“有钱人的孩子”。那时没有“富二代”和“土豪”的说法,但是这个“有钱人的孩子”的别称依旧刺耳。别人或许会笑着接受,但我听着就像是用刀扎进了我的背。我想着爸妈在外的劳累,把这些痛一笔一划的画进我的素描里。
高三上学期,每个人都应该在学校里面紧张准备高考的时候,我们要去画室进行一学期的“集训”。画室是我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找的,我们综合考虑画室老师的水平以及费用问题后,发现只能选在长沙。而一些真正意义上的“有钱人的孩子”会去到杭州、北京、上海等师资力量更雄厚、更专业的画室学习。我现在还能回想起去长沙画室的那天,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空气都像是凝固在一起。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在长沙南站打的去河西岳麓山脚的一间画室。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长沙这座城市,我想着以后一定要在这样的城市里工作、生活。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要认真学画,我要考上大学。
学画的日子枯燥无味,画室的管理不像学校,氛围看似很轻松,实际上大家都很压抑。我们每天在素描、水粉、速写的各种超强度训练中度过,用“画到吐”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大家都在默默地努力着,谁也不想在高考中落后。每次画完之后的作业,老师都会摆在地上进行点评。我那时画画水平处于中上,但是不稳定,有时会被表扬有时会被批评。被批评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自己没希望了。我经常特别沮丧的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看电影,那是大学城周边私人开的电影院,10块钱可以买5张票。我就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看着荧幕上的人在动,在说话,在打架,但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那种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的状态在高考那三年中特别明显。
后来去参加湖南省的美术联考。国家规定美术生只有联考通过了才能有资格去参加省外各大学组织的考试。我那时特别紧张,晚上都会睡不着觉。但是幸好还是考过了,分数虽然不高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通行证而已,我们真正的目标是省外各个重点大学的校招考试。过了元旦,陆续有学校可以报名了,我拿着爸妈寄给我的几千块钱,报了十个学校。考试那段时间,有时天还没亮我就背着画板,提着颜料盒从住的地方出发去考场。我记得凌晨5点钟长沙的街道是什么样子,那时的风像是一把刀,一刀刀割掉所有人假装的坚强。
考完后,我马上要回到学校复习文化课。由于已经一个学期没有上过课,很多知识点没有强化练习已经落后班上其他同学了。老师发下的卷子像雪花般漫天飞舞,我有时甚至都不会想,拿到卷子就埋头写。晚上夜深的时候,我还要想着自己报考的那十个学校的成绩什么时候出来,会不会没有考好。这些事情就像是一群幽灵般整日盘旋在我头顶,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它们空洞的眼睛在盯着我,像是要把我整个吞没。
终于在高考前夕,也就是4月份的时候,我报考的学校分数一个个出来。我拿着报考单,在网上查询着分数。然后我发现自己没有通过任何一个学校的考试。我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结束那一天的课程的。晚上我想了很久,决定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 我还可以用美术联考的成绩考上一所省内不错的大学。
结果,我文化课彻底考砸了,再好的联考成绩对我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第二次高考--2008年
之后,我纠结过一段时间要不要复读。家里很支持,爸妈说他们还能在外面挣几年钱,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没有负担是假的,因为当你做梦都想做成的事情最后失败了,你肯定会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我那时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为什么别人能够报考十个学校通过八个,而我却一个都过不了?
但是很快,我发现光想这些都没用。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就永远只能在这样的埋怨中度过。于是,我拿着家里给的钱,去报了一个高考补习班。那是设置在一所高中的专门接收“复读生”的班级,大家都叫“高四班”。
我开始重复高三的生活。我做无数的试卷,参加数不清的模拟考试,我在固定的时间来到了长沙的画室。我们被画室的高三学生们当做前辈,他们看着我画画,瞪着求知若渴的大眼睛。我无力去引导他们,其实我也是需要被引导的人。生活就像是在放一部已经放过一遍的电影,无比熟悉。我的生命再一次在这样诡异的时光中流失了一部分,它们流向未知的领域,逃离我的掌控。
我还是报了去年那十个学校。其中有一个08年没有在长沙设置考区,我一个人坐火车去了广西南宁。一下火车我就去现场报名,第二天参加完考试后又坐火车回长沙参加第二天其他学校的考试。这忙碌的节奏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这些日子不应该是我过的,我在经受额外的磨难。
那一年我信心满满,但是那一年我考的甚至比第一次高考还差。我报考的十个学校还是一个都没有过,最终我也没有考上任何一所省内的大学。
于是我回家。我尝试让自己接受这个结局:我再也不能读大学了。我不断地说服自己,可当我一看到爸妈的脸,我就觉得不甘心。如果你要问我绝望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的感受吧!我难过到想把任何东西都撕开,包括自己。我和爸妈大吵了一架,爸差点动手打我。我躺在地上哭,没人拉我起来。我一转头,看到邻居们站在我家门口,他们看着我,议论纷纷。
真正让自己难过的其实是外在的东西:是我爸妈出门时低着的头;是我站在门口不敢大声说话的恐惧;是邻居们站在不远处的窃窃私语;它们都像是用刀刻在心底的痕迹,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伤口。
第三次高考--2009年
当妈妈和我说,她已经和叔联系好了,让我过去贵州跟他学修车以作为此生谋生的手段时。我想了一下说:
“让我再试一下吧,我不甘心。”
于是那年我又重复了一次高三的生活。结果有些不一样,我考上了大学。虽然报考的十个省外学校还是一个没过,但最终因为美术联考成绩和文化考试成绩比较好,我被湖南省内的一所二本录取了。这不是一所有名的学校,甚至有些人都没听过,但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我只知道自己三年的坚持正在结果。
这就是我高考的故事。每一次失利的绝望别人体会不到,但每一次我都会从绝望中走出来。这些我以前从未和任何人谈起过,他们只关注我有没有考上大学,考的学校怎么样。他们不会关心我在这个过程中究竟经历了多少内心的挣扎以及多少个无比茫然的日夜。有人说高三是地狱,是再也不想回到的过去,那我就是在地狱中走了三遍,每一遍都走的身心疲惫,遍体凌伤。
如果要问这三次高考给我带来了什么?那就是让我变得更加坚强,变得有理由相信我人生不会再有什么比这更难搞定的事情。我正视这些过往,把它们放到人生正确的位置。它们不是弯路,而是我认识自己、改造自己的一种方式,是我人生的必经磨炼。我不再恐惧和别人谈起高三的过往,我会很轻松的和他说,我参加过三次高考,你还能找到其他参加过三次高考的人吗?
什么?马云?俞敏洪?
好吧。
嘿白
不说大道理,不熬鸡汤,不求打赏;只想和你分享自己,顺便说点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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