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接到项菲电话的时候，宋小芸正在下班回家的地铁上，被挤成了烧饼。
自从单位从老城区搬到新城区的新办公楼，她就不得不每天和那些打工者一样，挤着拥挤的地铁上下班，在路上耗费一个多小时。
这对身为正科级干部的宋小芸来说，心里很不爽。
要知道，自己以前过的可是前栋上班、后栋居家的舒服日子，单位的宿舍就在办公楼的后院，每天踩着点从家里出门，一点不耽误时间。
现在好了，政府统一在新城区建了行政中心，宋小芸的单位也搬过来了，她对上班的耗时和地铁的拥挤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想解决也容易，在新城区买一套房，或者自己买车，或者打车上下班。
虽然这是个二线城市 ，可是要做到上面这三条，每一条都要花不少钱。虽然已经身为正科级干部，可是她所在的单位是个清水衙门，光靠公务员那点工资，这几个方法都不要想。
02
宋小芸好不容易一手抓住立柱稳住身形，一手从包里艰难地掏出手机，贴在自己耳朵上。
“小芸，在忙呢？是我呀！”电话传来甜腻腻的女声，那不是少女可爱清甜的声音，而是一听就知道年纪不小还仍然掐着嗓子装出来的声音。
而且，对方居然没有叫自己宋主任！
宋小芸有些不高兴，她已经习惯被人客气地尊称为”宋主任”了，她拿着标准的官方腔调问，请问您哪位？
“哎呀，小芸，是我呀，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项菲呀，老同学你都听不出来了呀！”
项菲！宋小芸当然记得，当年班里学习成绩最差的一个，家里没钱又没背景，毕业后找工作没有正经单位接收，只好自己摆摊做小生意去了。
只是，她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项菲打电话给自己干什么？
心里迅速推演盘算了一遍，然后用很热情地语调回答，”是项菲呀，这么多年，你的声音还是这么嫩，我还以为是哪个女大学生呢！找我有事吗？”
电话那头项菲咯咯咯咯地笑开了，说，”没什么事，过两天我要到省城来，咱们毕业这么久也没见过面，想来看看你。”
宋小芸嘴上一边说着欢迎欢迎，心却早已沉到水底。
03
这个项菲来找自己干嘛？
一回到家，宋小芸就和丈夫唠起来，在他们平淡无奇、刻板规矩的生活里，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事件。
宋小芸觉得，项菲肯定是找自己有事，而且是有求于自己。
当年班里的这些同学，现在在政府机关的没几个，而且能升到正科级的，只有她宋小芸一人。
她本性就是不喜交际的人，刚开始参加了几次同学聚会，发现自己的生活和这些要不做生意、要不在企业打工的同学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于是也懒得再联系。
毕业十年，和同学的联络少之又少，所以，项菲现在的情况如何，她一点也不清楚。
不过，想想也就知道了，成绩又差家里又穷，一毕业就摆摊，生活能变成什么样子？无非和所有没有稳定职业的人一样，到处觅食裹腹罢了。
对项菲的现状有了这个定位，宋小芸更加坚信她自己的判断，项菲来找自己肯定是有求于她。
宋小芸可不想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她不想为一个多年未见的同学去出什么力气，更何况，还是一个如此落魄的同学。
04
可是，用什么理由来拒绝呢？
刚才在地铁上，宋小芸一时没转过弯，告诉项菲自己有空。
此刻她真想抽打自己的榆木脑袋 ，当时就应该告诉她自己正好出差了，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现在，搞得自己骑虎难下。
到时再编个理由，就说自己临时出差？可是这样也太刻意了，万一项菲是个轴脑筋，跑到自己单位来怎么办，那就更尴尬了。
想来想去，没啥更妥当的办法可以推脱，宋小芸一肚子不情愿，可是没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到时候，就打苦情牌，诉说自己无权无势，实在帮不忙，就这样吧。
05
两天后是周末，宋小芸和项菲约好下午在家里附近的一家快餐店见面。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宋小芸考虑了很久决定的。
这里消费不贵，就算要请她喝点东西、吃顿饭，也不至于让自己太肉疼。
而且选择这个看上去不贵的地方，也正好让项菲明白自己并非大富大贵，免得她开口求什么让自己为难的事情。
再者，这个快餐店也是自己经常光顾的地方，宋小芸觉得，这个档次应该对得起项菲了。
宋小芸提前五分钟到了店里，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然后开始认真地研究起那些进门的客人来，项菲什么时候会到呢？
项菲短信说已经在路上了，有点堵车。
宋小芸心里想，公交车当然慢，怪不得会迟到。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刷购物网站，家里想添置一个新柜子，她看了好多家还是下不了手，想再找找有没有更划算的。
06
约定的时间过了二十分钟，项菲还没有到，宋小芸有些生气了，心想果然还是素质差，见面迟到这么久。
快餐店的顾客越来越多，还有大人带着孩子，吵闹得很。她耐着性子又喝了一杯白开水，这时电话响了，是项菲。
“小芸你在哪里呀 ？我已经到店里了”。
宋小芸告诉她自己的桌号，挂掉电话，深呼吸几秒，待会儿见面还是要周到有礼的，可不能给她落下什么话柄。
抬起头，她开始寻找项菲人在哪儿。
不多时，一个戴着黑超墨镜、穿着黑色皮衣、粉红短裙、黑色皮质过膝长靴的时髦女人径直朝宋小芸的方向走来，正当宋小芸还在猜测她的皮靴值多少钱的时候，时髦女人却摘下墨镜朝她巧笑倩兮。
“小芸，对不起啊，路上堵车堵得厉害，害你久等了”。项菲说着，随手把手中亮闪闪的坤包和车钥匙丢在桌上。
宋小芸还未反应过来，眼光倒先盯住了桌上的车钥匙，虽然不开车，可她也认得，那蓝白组合的图案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宝马。
07
宋小芸惊得曈孔不受控制地放大，瞬间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眼神，热情无比地迎上去。
项菲的脸上化着浓妆，艳丽无比，虽然眼角已添了几道遮掩不住的皱纹，可依然看起来风情万种。
她和过去上学时那个黄黄瘦瘦营养不良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虽说打扮有些俗艳，可是一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贵的样子。
对比一下，宋小芸立刻觉得自己不施脂粉又已经不再年轻的脸显得那么憔悴不堪，自己灰不溜秋的套装显得那么老气横秋。
项菲热情地和宋小芸扯东扯西，聊的无非是毕业后大家都干什么去了呀、你的生活怎么样啊。
她说起自己的经历，一开始摆摊做生意有多辛苦，后来攒了一些钱开始投资开店，她运气好，加上那几年经济发展快，不知不觉就赚了一点钱。
她用很自谦可是又明显带着一丝炫耀和得意的口气，向宋小芸介绍自己现在的生活，嫁了一个开厂的老公，生了两个孩子，每年出国旅游几次，现在为厂里的事情烦得一头包。
宋小芸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怀疑，到妒忌，到最后成了彻彻底底的自卑自恼深受打击。
一开始，她以为项菲的有钱是装出来的，看到她手上那个闪耀的不低于3克拉的大钻戒以及听了她的唠唠叨叨的叙述以后，她不得不相信，现在的项菲是真的有钱。
接着她开始安慰自己，她的有钱只是表象，开企业的哪个不是负债累累，她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也许是企业经营不下去了打官司想找自己帮忙也不一定。
可是聊了半天，项菲在追忆学生时代往事中越聊越带劲，还是没有提到有什么事求她。
08
宋小芸受不了了，她忍不住打断项菲，你难得来一趟省城，找我有什么事呢？
项菲的回忆被她打断，立刻又笑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宋小芸心里想，终于等到了！还是有事。
项菲拿出身后的购物袋，递给宋小芸，上次出国买了些护肤品，这次正好来办事，就给你带过来了，你试试看合不合适，女人到了年龄呀，一定得保养好自己。
宋小芸接过来，虽然没有中文，可她还是一眼认出那个牌子，那是她在商城看了无数次也舍不得买的品牌。
她嘴里应承着怎么好意思呢，心里却又惊喜又屈辱又难过，百味杂陈。
项菲笑得开心，其实我早就想和以前的老同学多联系见见面，我今年想和班里的同学都见上一面，可是以前和大家断了联络，找起来太费劲了，我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电话的。
宋小芸一边赞叹一边说，以后一定要多联系，多见面。
09
终于把项菲送走了，看着她启动宝马远驰而去，宋小芸心里的那团无名火越烧越旺。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做生意赚了点昧心钱嘛！有这几个臭钱就以为自己是谁了，还非得到同学面前一个个显摆，我还真瞧不上。
要不怎么说多年不见的同学一见面就是一场杀戮呢，原本起点差不多的一群人，几年、十几年后突然生活状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见面的冲击感不亚于在心里投下一颗原子弹。
早知道就找个理由不来见面了，也就不必忍受她的炫耀了。
宋小芸又生气又懊恼，原本心里的那股子优越感早已荡然无存，转化为妒忌、愤怒、怨恨、不甘交织的复杂情绪。
提在手里的那套护肤品仿佛成了烙铁，让她觉得自己的手被烫得生生地疼。
路边有个垃圾桶，她愤然把它丢在上面，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回来，拣起那个购物袋提在手里。
现在丢，项菲也看不到呀，她还是以为自己收了她的礼，算了，干脆就拿着吧！
宋小芸这样给自己解释，又掏出手机把项菲的号码存入通讯录。
以后还真得多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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