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出去了,妈妈睡觉了,我坐在房间的电脑前上网。
今时跟往年最大的不同,是爸爸那时候还活着,还陪在我们身边,还能坐在客厅里边喝酒边看春节晚会,那时候他总爱把电视的声音开的很大。
有时我会叫他开小声点,说电视的声音大的我都听不见电脑里的人在说什么了,他会笑着说:“老张丹,老豆听不见呀,哪有大声啊。”我就回他一句:“楼下都能听见了,你还听不见,地都感觉要震了。”这时,他就会拿起遥控器来个形式般将声音调小一点。
只是调小一点点,坐在房间里的我依然能清晰听见电视里的人在说什么。
但,这样一来,我就不想再喊他将声音再调小一点了,只是怎么都想不通,电视机就摆放在距离他不超过两米的组合柜上,他怎么不觉得吵?还总说听不见呢?他真有那么聋吗?聋到声音源就在眼前都还觉听不清?觉得他那是在骗我,遥控器的音量都差不多调到100了,他就是喜欢开大声音看电视——特别是看音乐频道,听歌的时候,那声音大的呀,别说有人敲门他听不见了,好几次他放在组合柜上的手机响爆了他都没发觉,让我在心里翻了好几次白眼:这人把电视声开的这么大做什么呢,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这么久都听不出来。
他要是坐在别的地方,或在厨房里炒菜就算了,问题是他就坐在大理石餐桌前啊,那离组合柜有多远?他的手机就放在离电视机不远的地方呀,这人的耳朵真是让人醉了!不忍心让手机一直响,担心打电话给他的人找他有急事,好几次我使尽了全力喊他,喊的嗓子都几乎要哑了,坐在客厅里喝酒看电视的他没听见半声,气的我呀,好想大骂他几句,但一想,他连我那么大声喊他都听不见,我骂他不是更白费力气吗?只能息声作罢,等他煮好晚饭叫我去吃时再告诉他,他的手机响了好几遍的事。
当然啦,有的时候我会由他去,觉得过年房子里有点春节晚会的声音会更有气氛些,我的神经也不能一直绷的那么紧,过年了该像工作的人那样给自己放个假,什么都不写的让自己悠闲几天,看看平时没什么时间看的电影电视剧,或者也凑个热闹,像大家一样,看看春节晚会——写作也是需要吸收资讯的呀,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写?写什么呢?
特别是写小说这种类型的文,里面的女主人公通常过的是普通人的生活,聊的是普通人的话题,她们爱慕的王子向往的是她们简单温馨的小日子,觉得她们过的生活是他们一辈子无法企及的幸福,而我除了吃、喝、拉、睡、写、看,缺少许多普通女孩的生活体验,和拥有的东西······
那个时候的我一心只顾着做自己喜欢的事,一心认为努力实现梦想才是头等大事,从不觉得一个人坐在客厅边喝酒边看电视的爸爸孤单,也从不觉得他需要人陪,自认为他享受那样的生活,再也不用跟我和妈妈抢电视看,想看战争片就看战争片,想听歌就听歌,也没人唠叨他,劝他少喝酒,他爱喝多久就喝多久,爱多晚睡就多晚睡——还未生病前,他还能喝酒时,经常一见我吃完晚饭还未进房间,就问我:“怎么不去上网呀?老张丹,你去上网啊,老豆听歌哇。”像是担心我会跟他抢电视看,而我总是回答他:“你听就听。”
偶尔,我想留在客厅坐久点,多陪陪他和妈妈,但经他那么一说,每次我都很快进房间了,觉得很多事情不需要刻意去做,按大家喜欢的方式生活就好,殊不知,我们就在那样的相处中存有了距离,渐渐造成了永生难以弥补的遗憾——所以,我有的时候会想:我们的物质生活获得了更多的满足,但我们的情感世界却越来越贫乏,相处模式简化到几近淡漠,这到底是拥有?还是失去呢?
还记得,空调还未进入千家万户的时候,为了省电,为了凉快,天一热,许多人都会坐在巷子里乘凉,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不像现在的大多数人,特别是住在商品房里的人,能躲在家里吹空调绝不开门吹自然风,住了好几年的地方,邻里之间还是陌生人,一年说不上几句话,更别提家里漏水的时候问谁借螺丝刀了,对门住的是什么人?人家什么时候会在家?你完全不清楚。
还有,现在的低头族,大家坐在一个地方,但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台手机,不是在聊天,就是在玩游戏,或者看电视,就是没有语言交流,大家聚在一起都不知是为了什么?那画面令你想笑,又让你不由感慨: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如果说科技发达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为什么我们的语言表达能力反而退化了呢?
两个人并肩而坐,沟通的方式竟是互发微信,未来的世界还会有演讲家吗?未来的谈判专家都使用某个软件交涉?真不知这世界以后还会变成什么样子?
特别是当我看到某条关于性机器人的网络新闻,令我感到震惊荒谬的同时,不由的想:某些事情都能用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机器人来代替解决了,以后的人类还需要谈恋爱?还需要结婚吗?到了某个时候估计都能买个假人给亲人扫墓,买个假人陪亲人过年了——这么一想,觉得生儿育女不如有钱呀,有了钱一切问题似乎都能给解决了,什么心灵契合,什么精神伴侣,全成为传说,成为历史,后代都能用机器人来繁殖的时候,估计男人女人也不必区分了,到了那个时候这世界是多么的可怕呀!
这不是我藐视科技,觉得科技发展不重要,而是某些东西存在让我担心某些人会被逐渐取代,于这世界而言越来越无足轻重,到了某天会被这社会彻底淘汰,到了那个时候某些人的生活会更加艰难困苦。因为,某段时间我在某个电视频道里看见了个关于机器人的新闻报道,接受采访的人说他们正在研制一款能做家务的机器人,说不久的将来机器人能进入工厂餐厅工作,说无论是工作效率,还是给社会带来的效益,都是人类的好几倍,还说某些工作因为危险系数高对人类而言存有局限性,然而机器人不需要担心那方面的问题,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想:以后的失业率会比现在更高吧?
无论社会怎么发展,多么繁荣,我想,不可能人人都有机会进入那些工厂餐厅操控机器人工作,就像现在,不是人人都能考公务员,开飞机一样,总有些人生活在底层,为什么工作岗位没随着社会发展增多,反而稍减?还有机器人等着跟人类抢工做呢?
不过,我的这些担心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了,说不定以后的地球村没有穷人,人人都能吃上满汉全席,人人都能坐上宇宙飞船去月球旅游一番——可能是因为骨子里的我还是有些保守传统的吧,某些时候觉得某些旧东西还是很有保存下来的必要。
例如某些传统习俗,其中蕴藏的人情味,我觉得是再发达的科技都无法创造出来的——它就跟我们的精神食量一样,虽不能在饿时充饥,但缺少了会让人觉得彷徨空虚。犹如无家可归的孩子,再成功,没有亲人这道避风港予以温暖守候,住再大的房子都感觉像在流浪。
爸爸在世时,我们还住在富康小区的时候,每逢过年过节,那里都冷清安静的令人感觉像个驿站,周围的邻居好像回老家了,一点节日氛围都没有,我就不由怀念起在沿江路生活的某些日子。虽然那座房子破旧不堪,生活在那里的二十几年里发生了许多令人不开心的事,但那里的楼房独门独户,房与房之间相隔的不是太远,天一亮,木板门一敞开,就能看见或陌生或熟悉的邻居从门口经过,听见劈柴声,闻到烟火气。
特别是除夕那天,走过门口的邻居总会跟爸妈说声“新年好”,或闲聊几句:“煮圆子吃了吗?”“还没熟。”“不急,早冬晚年,吃完圆子再贴春联也不迟。”“是啊,你吃了?”“刚煮熟,出来买点东西······”无论是我妈,还是左邻右舍,从别人家门前经过,总会习惯性或好奇的抬起头看向别人家门口新贴的春联,或说上句“这副对联好呀”,或拿某某家左右不分贴错了又撕开重新贴过这回事当笑资说给家人听——每当这时我就会听见父母开心爽朗的笑声,感觉他们比平时相处融洽,突然觉得家温馨的犹如理想中的样子,让人有些不习惯,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又害怕会失去那一刻的美好。
我的害怕不是没有理由的,更不是多愁善感的杞人忧天。很多时候前一秒的担心,下一秒就会成为现实,前一刻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像对恩爱夫妻,不一会就因为点鸡毛蒜皮的琐事吵的如同仇人,弄的我不仅像肉夹馍中的那块肉,左右为难的夹在两个人之间,听妈妈絮叨爸爸的不是,看爸爸瞪眼发脾气,还成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就怕他们会动手打起来伤了对方,搞出人命,或一气之下他们真会走上离婚这条路,妈妈带走我和某个妹妹,将某个妹妹弟弟留给爸爸,担心妹妹弟弟得不到妈妈的照顾,会像流浪儿那样生活,饥一顿饱一顿,心存了许多不安。
那个时候真的不懂,直到爸爸过世,吵了一辈子的两个人分开后,我才明白他们的感情深过那些一辈子没吵过架,相敬如宾的夫妻,才懂得吵架不代表两个人没有感情,有些夫妻就是习惯以争吵的方式沟通相处——爸爸走后,妈妈犹如失了舵的船,原本肤色姣好的面容一下子憔悴的像老了好几岁,从一个中年妇女逐渐晋升为老太太······
真的,没经历过某些事,一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她当时拥有的是后来感觉遗失的。
就像我小时候害怕舞狮子,害怕放鞭炮一样,觉得过年原本是件让人轻松开心的事,但因为舞狮子和放鞭炮这两件事存在,让我经常害怕不安的如同生活在炼狱里的孩子,一听见敲锣打鼓的舞狮子声离家越来越近,就如临大敌般叫家人赶紧关上木板门(那样还不够,还怕风太大将门吹开一条缝,舞狮子的人看见了会将门推开,叫家人将门闩上,或放张重椅子顶住);一听见些孩子在房子前后的巷子里准备放鞭炮就紧张害怕的捂起耳朵,当猝不及防被吓的浑身一震时恨不得年能快点过完,孩子们能快点回学校上课,那样他们就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或零花钱买鞭炮放了(那时市区还未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大多数的家长都不会管孩子怎么玩,只要他们买得起,高兴就好。而那时的电子产品更不像现在这么普遍,能玩的玩具更没如今的孩子多,除了跳格子、跳橡皮筋、打弹珠、煮饭仔、抓石子、撞拐、翻花绳、玩芭比娃娃、下飞行棋、打纸牌、老鹰抓小鸡、捉迷藏、摸瞎、丢手绢等,就是些比较调皮捣蛋的孩子逢年过节天不怕地不怕的爱买些鞭炮放进沙井、金竹、瓶瓶罐罐里放,声音大的能把人吓的弹跳起来),不懂正是因为有了舞狮子和鞭炮声春节才像过年,缺了其中一样,年就会没味,清淡如水,还没平常日过的让人开心。
住进富康小区后,意外发觉自己没那么怕鞭炮声了,也不知是因为那里不准放鞭炮,能听见的稀少鞭炮声是从远处的村庄响起,声音并不大的缘故。从那时起开始觉得没有鞭炮声舞狮子的春节不像过年,就跟没有龙舟划的端午节不像过端午节一样。
后来我妈告诉我,说本来按照传统我家要从除夕那天放鞭炮,一直放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晚上“圆灯”,但由于我怕鞭炮声我家就只在除夕“团年”、除夕夜“笛喂”和初二“开年”时放,放完后还要赶紧扫干净巷子,怕被抓到罚款。很小的时候家里过年时不能扫地,就算地上有垃圾也只是扫到某个角落堆放,等过完年才扫起倒进垃圾桶,说过年扫地会把好运气财运给扫没了。
离开沿江路后,很多事情都因为路途遥远而简化了,不像小时候,吃完年夜饭妈妈就开始张罗包酥角、做蛋散、打酒杯印之类的事。那时候的人还会去“行大运”,我爸妈常说“行大运”的人从家里出发,沿着某段路一直走,回家时要在半途买条番薯吃,寓意“有薯有运”。
我爸妈很少去“行大运”,所以,我的某个妹妹就经常跟那时与我们感情还好的大堂姐、二堂姐去。留在家里的人就围坐在饭桌旁,边看电视边帮妈妈的忙打酒杯印,或擀包酥角的皮。那时我唯一能帮忙做的只有两件事:打酒杯印,和拿拜神用的玻璃杯子在擀好的酥角皮上,摁出能包酥角的小圆皮,但由于我本身力气就不大,再加上天气冷,右手比平时笨拙,做事又慢又费劲,因此,总把身体不好的我当成弱者看待照顾的妈妈就叫我不要做,说我没力气,还把手给弄脏了,让我坐着看她包就好。
那个时候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和妹妹弟弟明着暗着不时拿起勺子偷吃馅料(那是去了皮,碾碎的花生,放上白糖和白芝麻做的馅料),弄的妈妈不时出声提醒我们“不要再吃了”,说她不想再去买花生炒了,我们再吃馅料该不够了,剩下的皮、粉没馅料包、做不完会浪费掉,我们就立马听话的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的吃了。
无论忙完一切,还是未忙完一切,凌晨12点之前,妈妈都会削好番薯皮煮番薯圆子,准备“笛喂”的事。记得她拜神前会先给祖先堂、地龙神位、门官神位、灶官神位等,左右各插上朵金花和带有叶子的橘子。特别是祖先堂和地龙神位,还要各插上三根用一小片红纸包住中间的长香、两根比平时长的红蜡烛。
拜完神后祖先堂、地龙神位前各摆上三杯茶水,和用盘子分别装上的斋菜(腐竹、黑木耳、金针菜、粉丝等)、糖果、炒米饼、橘子等。每当妈妈忙完这一切爸爸就会开始叫我们吃碗番薯圆子再睡觉,说什么“好薯好运”,来年发大财,我就会觉得他迷信,爱搞形式,总喜欢仗父之资要求儿女做什么,自己又不做,所以,有时候我会看向他身前还装有半碗酒的碗,像披露事实又像顶撞他的说:“你怎么不吃呀?”他就仿若被人看穿般笑着回答我:“老豆吃呀,谁说老豆不吃的,老豆喝完这碗酒再吃啊,你这个老张丹······”
时过境迁,爸爸已过世几个月了,再也没人在除夕夜叫我们吃碗番薯圆子再睡觉,也再没人跟我们说那寓意“好薯好运”。仔细想想,人生真的很残酷,生命说消逝就消逝了,原本存在过的人只给我们留下回忆,说走就走了,连句“再见”、叮嘱都没有。
爸爸,天堂过年吗?窗外烟花绚丽,爆竹声声,2019年真的快要到来了,然而,你不在了的这个春节,我心如死水,再也没有往年的期待,往年单纯的快乐,这个年因你的离去没有团圆之感。尽管谁都没有提起你以前在的日子是怎么过年的,有意或无意的回避着与你有关的话题,就怕一提起会让这个春节沾上眼泪,但你的缺席让我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亲人缺失的伤感,还有我们对你深沉的思念。
这一刻我深深的明白,人生不是电视剧,我们不能像电视剧里的人物那样,一说起或想起某个离去的亲人朋友就哭,用眼泪来表达内心的情感,好像只有哭出来才能证明他们对离去之人具有感情。我不想哭,不想家里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日子里哭,我希望新一年是美好的一年,所有的不幸痛苦都将成为过去,否极泰来的明年,幸运的只有希望和收获,我们在怀念你的苦痛里坚强生活。
爸爸,这也是您所希望的吧!如若您在天有灵,请一定要保佑您的每个亲人,365天都福星高照,每一份努力都有好的回报,健康快乐常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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