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

作者: 吾亼山河 | 来源:发表于2021-03-31 00:36 被阅读0次

    “假如能让你没有负担的再活一天,你想怎么过”

    我今年37岁,是一位职业安乐师。

    什么是安乐师?

    我相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你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但因为这职业不常见,所以你又不确定,想要问问我来确定自己的想法。

    那我可以恭喜你,你猜对了。

    在做这个行业之前,我是生产礼炮的,什么大饭店的开业庆典,周年纪念日,音乐演唱会等等活动中,你能看得到的,市面上质量最高的礼炮,都是我原先所在的公司生产的

    成本非常高,有时可以达到八千到一万欧元一束。人们把它们购买下来,摆成一排,然后将这些精力金钱全部一瞬间点燃,流放到天上,烟火炸开的瞬间格外好看。

    可惜后来公司倒闭了,因为环保主义的欧洲人不允许在市内放烟花爆竹,本来就没几个人的小国人民干脆用市内聚会代替了室外庆典,导致小型烟火公司纷纷倒闭,我们公司也只比他们多存在了一年

    话题跑了,刚才说到安乐师,这工作其实是我们公司倒闭后通过我一个朋友得到的。他在制药公司,说是研制了新的药物,专门给治疗所提供,正在准备找实验对象,问我想不想去参加如何实验。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毕竟我正失业,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谁知道这一答应,竟改变了我往后整个的人生轨迹。

    哦,忘记说了,我住在瑞士与法国边界的一个小城,到法国只有半个小时车程。很多法国人选择开车半小时到瑞士来工作,然后晚上再返回自己法国的家中。因为我们赚的钱是他们的1.5倍,房租他们那里相比之下却便宜了很多。

    进行试药的治疗所位于更靠近瑞法边界的地方,面朝一片汪洋大湖,背面又靠着一座山,风景好得令已在瑞士居住数年的我依旧连连感叹。

    我们走进治疗所的大门,穿过门前的众多植物,去到管理者的工作室。

    朋友把手提箱打开,放在桌子上,我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根封闭完好的玻璃管。

    “我带来了四支,”朋友说,然后把手提箱转了个圈,面向治疗所的管理员,“您是说,已经找到自愿的受试者了吗”

    朋友问道。

    “找到了,等一会儿再确认一遍,确认之后今天下午就可以进行试验。”管理员回答道,接着小心翼翼的从箱子里拿起一支玻璃管,透着室外照进来的阳光,仔细的瞧着上面贴着的红色标签。

    “好的,那等下我们和受试者一起吃个午饭吗?”朋友问道。

    “尽量不要。”对方简短直接地拒绝了我们的请求。

    “哦,好”

    “毕竟现在任何事情都可能影响受试者的心情,我们希望他不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希望你们理解。”

    对方一边说着,一边把拿出的那一支药剂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然后看了看剩下的三支,合上了手提箱。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心里满是疑惑。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制药公司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药剂试验应该是很普通的事情。可为什么看上去,两个人都显得似乎无比严肃而沉重呢。

    我终于在午餐的时候提起,问了朋友,谁知朋友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三明治放下,喝了一口橙汁,然后擦擦嘴。

    “过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会心地沉默下来,没有接话然后点了点头,继续吃我的午餐。

    下午四点,我们被带到了三楼,楼道最里面的房间内,然后与管理员一起安静的坐在那,等待受试者的到来。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表,下午四点十分。

    不知道为什么这房间里甚是奇怪,除了一个巨大柔软的沙发,一个饮水机,几个凳子之外什么也没有,连挂表也没有一个。四面的墙壁全贴着鹅黄色的壁纸,壁纸上画着羽毛的图案。

    整个房间看起来,如何去形容呢,温暖又冰冷。

    看到受试者第一面的时候,我感觉朋友表情凝滞了一下,接着他疑惑地皱起眉头看向旁边的管理员。

    进来的是位男孩,一头金色的短发,碧绿色的眼睛,穿着治疗所定制的白色短袖,白色裤子,脖子上打了个领结,还登着一双与上身不般配的黑色皮鞋。

    他不像欧洲人普遍的那样高大,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五,两只手垂在两侧。走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在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遍,然后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竟然定在我的脸上,冲我笑了笑。

    我也连忙笑笑,但他已经移开了目光。

    管理者朝门口示意了一下,屋内的人便都走了出去。接着管理员看向我,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希望我也出去,于是看了朋友一眼,准备往外走。

    我刚走了两步,还没有到门口,就听到有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他可以留在这里的。”

    我停了一下,思考这话里的人指的是不是我,于是回头去看,只见那位年轻的男孩又一次冲我笑了笑,“他长得很像我曾经的一个朋友,”他看着我,说道,然后转过头去看向管理员,用和我们这里的口音有些不同的法语说,“我希望他可以留在这里”

    不知道这房间的墙壁是什么材料做的,竟然在关上门之后一点声响也没有,安静得令人觉得有些发毛。管理员听到男孩的话之后点点头,走过我身边去把门关上,然后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

    我跟着朋友也坐下来,分别在两边,然后男孩在我们面前的大沙发上坐下,面朝着我们。

    “Etienne,男,26岁,法国南部安纳西城人。”我旁边的管理者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资料,翻到其中一页,然后轻声朗读起来。

    “确认。”对面的男孩回应道。

    “大学就读于法国公立大学,研究生就读于慕尼黑大学,毕业于2014年12月。”

    “确认。”

    “1992年9月1日出生,于22岁移居德国慕尼黑,目前未婚,在本院治疗时长,一年零八个月。”

    “确认。”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场景有些吓人,但我又不能出来打断什么,于是不断望向朋友,却发现朋友并没有要回应我的意思。

    正当我是在摸不清头脑这到底是在干嘛的时候,我听到旁边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比之前都要慢的语调说道,

    “在个人意志清晰,无任何外界因素被迫的情况下,以个人身份行使权利,合法申请”,管理员停顿了一下,然后把目光从纸板上抬起来,看向面前的男孩,

    “申请今日施行安乐死。”

    在听到这句话后男孩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稍稍低了下去,没有像刚刚那样立即回应。我皱眉,脑海里不断处理着这段话的信息以及这个场景是什么意思,然后再猛的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管理者。

    对方没有看我,于是我看向我的朋友,朋友也没有看我。

    我的手指攥紧了裤子的边缘,我感觉自己想说些什么,想说的又太多了,但是我知道我没有丝毫权利去评价这些。

    “现在几点了?”男孩突然问道。

    “下午四点二十七。”

    男孩点点头,然后侧过头,朝着窗外看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可以晚半个小时吗”他回过头来,问道。

    “当然,在施行之前,任何时间您都可以取消施行,这是您的权利。”

    旁边的管理者连忙说道,然后把本子合上,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不,不,我没有想要取消”他又把头转到窗边去,好像目光很远,远到在看天边的太阳,“我只是想晚半个小时。”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将老式的铁质窗户推开。待他推开窗户,我才听到外面下雨了,雨点的声音落在叶子上,发出凌乱哗啦的声响,然后无声息地融进泥土里。

    他伸出手去,屋外一棵大树的叶子刚好能够触及他的指尖,叶子上的雨水连同天上落下的,一起落进他的手心里。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让你在这里一个人待一会”

    管理者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接着和朋友一起站起来,我连忙也站起来。

    “好,“他说道,然后转过身来,看向我,

    “你可以留下吗? ”

    后来我成了职业安乐师,虽然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了这个令人伤心的职业,我想了想,牵强地说,大概是这职业与烟花有些相似的地方,哈哈。今年是我在这个行业的第八年,在八年的时间里,我问过所有的施行前一天的病人,

    “如果能够没有任何负担地再活一天,你想怎么过”但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出奇的相似,也都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们的答案竟然和八年前那个男孩告诉我的一模一样。

    八年前,听到关门声之后,这个问题是那个男孩问我的原话。

    他的手依旧伸在窗外,手掌被雨水打湿,泥土的味道随着风灌进房间里,把白色的窗帘吹起来,飘在我们二人的身侧。

    我回答说,“大概是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去见想见的人,去吃想吃的东西,然后去买一直舍不得买的东西。”

    然后男孩就笑了。

    “你笑什么?那你呢?”

    我反问他,但话出口之后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愚蠢,因为他只给自己剩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却问他若是还剩下一天,他想要去做什么。

    不过他倒是满不在意的样子,嘴边不深不浅的笑容依旧挂在那里,然后他张开嘴巴,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看吧,这就是为什么人们都想要救我”

    “什么意思呢?”他前后不连贯的回答令我摸不着头脑。

    男孩转过身来,背对着窗户,靠在墙边上看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自愿受试吗?就是因为我不愿意再多等一天了,而受试是当天提交,当天施行。 ”

    “总有人告诉我说,艾蒂安,别伤心,别担忧,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黑夜终究会过去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才正是我最害怕的地方。我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担忧,我只是失望,对所有的事情失望。对你而言日出是希望,是光,是新的一天,可我过不去,我永远也过不去。日出只是为了让我期待新一天的日落,新一轮的黑夜,再迎来新的失望。新的一切于我而言与旧的没有任何两样,这就是我失望的原因。”

    我语塞,觉得自己应该回应些什么,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我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来,喝了两口后放到地上,接着说道,

    “你知道吗,曾经有人问我,可不可以结束这一切,我却告诉她,别死,除非你已经看过了整个世界。而我再也说服不了我自己了。”

    “无论是从景观,人际,风景,学术,美食,困难,知识,成就,或者更多的,这万千世界的各个方面,我全部都已经领略过了,可我依旧找不到能令我激动澎湃的东西。 ”

    “这些年来我费尽周折,用尽力气,却依旧从来没有得到过我最希望拥有的东西, ”

    “所以我不再心怀希望了。 ”

    或许是到了日落的时间,窗外的天竟然逐渐黑了。

    “瞧,这还没有半个小时,已经日落了。”

    他看到我的目光,然后转头去看。晚霞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碧色的眼睛映得发亮。

    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他想要推后半个小时的原因。

    “我刚才说你长得像我曾经的朋友,其实是骗你的。”

    “什么?”

    “其实不是,是你长得很像另一个我自己。”

    “另一个你自己?”我疑惑,

    “你会明白的。”他笑,然后目光落在我手腕处的手表上,“快到时间了吗? ”

    “没有,还有六分不,还有很久,没到时间。

    “哈哈,那好吧。”

    “我们还可以多聊一会,当然是你愿意的情况下,艾,艾蒂安。”

    “哈哈,”他笑,

    “…你知道吗,如果你以后遇到和我一样的人,千万不要试图救他。因为我自己能救我自己,如果我自己都不想这样做,说明我已经考虑万全失望透顶,继续下去带给我的只有痛苦,只有结束才是光明。”

    他说得我语塞,于是只能眼看着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去,拉开门,只见管理员和朋友两人依旧站在门外不远的地方,听到声响后走了过来。

    他坐回沙发上,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我们坐到半个小时前相同的位置上。

    旁边的管理者整理了一下呼吸,然后拿起纸板,

    “艾蒂安,你是改变想法了吗?”

    “没有。先生。”

    “艾蒂安,男,26岁,在个人意志清晰,无任何外界因素被迫的情况下,以个人身份行使权利,合法申请安乐死。是否确认?”

    “确认。”

    艾蒂安用清晰的法语回答。

    然后他拿过朋友手边撕开保险封条的玻璃管,看了看,将其中的液体倒进不久前他喝过水的杯子里。他端起杯子,就着晚霞昏暗的光,凝视着那半杯透明无色的液体 。

    屋里一时间寂静无声,我连呼吸都停了,着巨大的压力令我窒息,我觉得胸膛中有什么要冲出来,然后这股气变成了眼泪,憋在酸疼的鼻子里。

    我看到他杯子中液体的表面有轻微的晃动,涟漪一样地,环形聚集在中间,再快速散开。他收起了笑容,不知在想什么。

    我突然感慨道,如果此刻拿着这杯透明液体的人是我,我的人生有什么值得在此刻回忆起的事情吗。

    “艾蒂安,你知道,确认之后也可以取消的。”管理员轻声说道。

    艾蒂安没有接话,又转过头去看了看窗户,然后转过头来,把杯子放到了嘴边上“你们看过寻梦环游记吗?”他突然问。

    “如果想要我过得好的话,请一直记得我吧。”

    他说道。

    我看了看表,

    下午五点零九分,日落了。

    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眶红了,也不知是不是远处那晚霞,染红的。

    [全文完(本文[部分]改编自真实经历,艾蒂安为假名(希望外界停止自我感动式的救赎,既然已经不能感同身受为何还要将他们拉回这泥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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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篇我半年以前就写好的文章,但是从来没有发过,因为我觉得太压抑,也并不能有人感同身受。但是今天看到相关的话题,我想了想,改了改,把它发了出来。

    有些救赎或许有用,可有些只是将自由人拉回泥潭里。

    若是第二种,那么希望外界可以停止自我感动式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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