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魔女

南南放学的时候，特意又去了一趟“西瓜爷爷”那里。

“西瓜爷爷”今年快六十岁了，头顶白花花的一片，要很仔细才能从里面找出一点尚未完全褪掉的黑色。南南爱拿这个取笑“西瓜爷爷”。他总是直挺挺的站在“西瓜爷爷”前面尽情揉乱自己的头发，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得意的神色。

“西瓜爷爷”并不介意。不仅不介意，还觉得小孩子挺可爱。于是他便会挪动起自己像西瓜那样圆滚滚的身体——这也是南南对他的形容，到透明的玻璃柜边，从里面挑出一些五颜六色的糖果送给南南。南南把糖果放进嘴里的时候会故意嚼的很大声，格格格格，就像放鞭炮一样快活热闹。“西瓜爷爷”便会觉得更高兴了。

“西瓜爷爷” 的老伴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他的儿子也常年在外，没有和自己的父亲住在一起。于是“西瓜爷爷”便独自守在这间看起来有一点老旧的杂货店里，平时总是希望多多的人来，即使他们只是坐坐并不光顾，至少这间小店不会像自己这样孤独。

“西瓜爷爷”给南南讲很多东西。有时是古代华美壮丽的建筑，有时是骁勇善战的将军，有时时树林里的可怕怪物。或许是真实或许是杜撰，反正南南听的津津有味。

南南是独生子，但从小就没有爸爸，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妈妈是一架企业的高层人员，日子总算还过得去。可南南觉得不够。

上个星期,幼儿园的琪琪用蜡笔画了一幅画。那是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爸爸妈妈牵着手，头顶有一个大大的太阳，还有一道弯的像拱桥一样的彩虹。年轻的女老师为此好好的称赞了琪琪一番，还奖给她一个红苹果贴纸。这着实让南南很羡慕。

南南心下琢磨，要不自己也来画张画吧，就像琪琪那样的，有自己，有爸爸有妈妈，有太阳，有彩虹。这么一琢磨，南南又觉得很苦恼。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家里也没有关于他的照片，该如何画呢？

这时候，南南突然想起了“西瓜爷爷”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魔女。她住在森林深处，利用自己强大的魔力替特意寻来的 人们实现愿望，前提是委托的人们需要付出代价。魔女还有一个水晶球，透过水晶球她能够找到任何人。

当时南南还嘀咕绝对不能和魔女玩捉迷藏，要不，吃亏的准是自己。也许这个厉害的魔女能让他和爸爸见一面？那样他也能画出像琪琪那样好的画了。

可是魔女住的森林在哪里呢？南南使劲想啊想，想的脑袋都要裂开了却依旧想不出答案，所以他决定，放学后去“西瓜爷爷”那里问清楚。

“西瓜爷爷”坐在门口摇着蒲扇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像铜铃般的声音：“‘西瓜爷爷’，‘西瓜爷爷’。”他扭头一看，只见南南蹬着小腿向自己跑来，两只小手在空中挥啊挥的，背后占了大半个身子的书包也随之左摇右晃，有趣异常。

“怎么今天跑得这么快啊？”“西瓜爷爷”轻轻的拍了拍正喘着粗气的南南，笑眯眯的问道。

“‘西......西瓜......’咳咳咳......”南南急着说出自己的目的，不料一下子岔了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慢点说慢点说。”“西瓜爷爷”又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部，看他气顺了想起刚才的模样，不禁莞尔，笑骂道：“你这个小糊涂鬼。”

“不说这个，”南南摇摇头，“‘西瓜爷爷’，你还记得之前给我讲的那个魔女的故事吗？”

“西瓜爷爷”毕竟上了年纪。他思索片刻，才说，“哦，我想起来了，那个有水晶球的魔女是吗？你问这个干什么？”

南南说：“那个魔女住在哪里的森林呢？”

“西瓜爷爷”觉得很有趣。那本是他随口编的故事，不料小孩子却当了真。“西瓜爷爷”玩心未泯。他想了想，说：“你知道‘小盘山’吗？魔女就住在那里。”

小盘山是当地一座美丽的小山，许多老人会选择那里作为晨运的场所。南南曾和妈妈去过一次。那时候小盘山美丽的风景，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小盘山离这儿远吗？”

“不太远，打车的话应该二十分钟也够了。”“西瓜爷爷”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谨慎的说，“不过你可不要一个人去那里哟，小孩子怕不安全。”

南南听了这话就只是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颇有些撒娇的意味，让“西瓜爷爷”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的小孩子都古灵精怪的，谁猜得出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南南又说，“‘西瓜爷爷’，给我几颗糖果好么？”

“西瓜爷爷”自然是答应的。他踱着步子走到玻璃柜前，从里面挑出一些递给南南，忍不住又笑道：“小贪吃鬼，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牙齿哟。”

南南张开自己的嘴巴，模糊不清的说：“我有好好保护牙齿啊。妈妈每天让我刷两次牙。”一边举起右手做出“二”的手势，一边用左手接过糖果。

“真乖。”“西瓜爷爷”称赞他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那许久不见的孙子，总觉得有些伤感。

“‘西瓜爷爷’也要乖乖刷牙哦，不然牙齿坏光光就不好看了。”南南一本正经的说。

“是啊，本来就不好看了，牙齿再坏掉就更不好看了，”“西瓜爷爷”笑眯眯的说，“好了，小家伙，你该回家了，以后再给你讲故事。”

“那我走了。再见，‘西瓜爷爷’。”南南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向“西瓜爷爷”挥手臂。他用两只手捧着刚才“西瓜爷爷”给他的糖果，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的珍宝。

“嗯，再见。”“西瓜爷爷”看着南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小杂货店里面充满了一种橙色的阳光，温暖的让人想要更多。

南南并没有直接回家。

他在路旁学大人那样招了一辆出租车，坐稳后煞有介事的说：“去小盘山。”

司机有些疑惑：“小弟弟，你一个人？”

南南说：“一个人不行吗？我奶奶住在那附近，我要去看她。我有钱。”南南身上总是带有几张十元的钞票，那是他妈妈给的，让他自己支配，饿了买东西吃，也可以买玩具。但南南并不因为有了这些钱而感到高兴。

妈妈总是很忙，有时很晚才回到家。通常的时候，南南是吃不到妈妈做的饭的，就拿那些钱独自去楼下的餐馆吃饭。想到这，南南有些沮丧。但很快，他就把这些情绪抛掷脑后了，因为出租车已经开了起来，窗外一幢幢流光溢彩的建筑，让他惊喜的发现了这夜晚不同于白天的另一种充实。

渐渐却有些乏了。南南不自觉的合上了眼睛，仿佛只过了一瞬，司机先生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小弟弟，小弟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再伸手揉一揉，知道把眼前朦胧的景象都揉清晰了，才发现窗外的一切都已经停住。“小弟弟，到小盘山了。”

原来是到了啊。

南南嘟囔着，把钱递给司机：“给你。”

司机接过去，有些担心的问：“你的奶奶确实是住在这附近吗？”

南南一只脚已经下了车，听见这话，转过头来对司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麻

烦您了，谢谢。“老师说过，当接受了别人的帮助时，要诚心诚意的道谢。

“嗯。“司机听见这话很受用，然后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接下来走路自己要小心一点啊。”周围陆陆续续有人走过，并没有什么不安全的感觉，于是司机也就不在意的走了。

其实老师也有说过不能撒谎的啊......南南想了想，又开心的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一只狡猾的雀鸟。

小盘山是到了，可这是山脚，还要再往上走呢。南南仰头打量起这里来。此时天色确是不早了，向上的路像蒙了一层淡淡的薄纱，微弱的路灯打下来，带着一种很让人舒服的温柔气息。

魔女就住在上面呢！

南南突然兴奋起来。他拿出自己的糖果看了看，发现它们并没有被压扁或改变了形状，依旧圆润如初，彩色的糖衣在路灯下闪闪发光，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是说魔女要有代价才肯帮忙的吗？那么把这些美丽的糖果给她的话，她就肯让我看看爸爸了吧。南南想。

他迈开自己的小步子向前走去。

有几个刚从上面下来的大人看见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在这种时候上山都觉得有点奇怪，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只是小孩子脸上却一点畏惧的神色都没有，仔细看，似乎还带有那么一点点的微笑。也许大人会在后面上来呢！这么一想，所有人便都释怀了，于是也并不放在心上。

月光很静，脚步很轻。

南南走在路上，听着风拂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心里突然有些害怕。树影在脚下晃动，晃的让人心慌。不知何时已渐渐没有人了，倒真符合故事中的情景。但南南不高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身体里升腾起来，那是每次他一个人在空旷的家里等待妈妈回来才会有的感觉，就好像心里少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可是，魔女住在上面呢！

这样一想，南南又振奋了。他做了一个起跑的姿势，嘴上数着：“一，二......”“三”字一口，他便像一只迫切得到食物的小兽，猛的朝前冲去。虽然没多久南南就累了，但他只是停下来喘喘气，就又开始了刚才的动作，跑，向前跑，把四周的东西都抛到身后。

这样跑跑停停，停停跑跑中，南南突然想起那年幼儿园举办的马拉松比赛。为了那次比

赛，南南决定每天早早就起来跑步锻炼。可他是一个总爱赖床的大懒虫，有时候上幼儿园还会迟到，万一他自己在半途就坚持不住了怎么办？妈妈给他出 了一个主意：每天由她来叫醒南南，和他一起去跑步，可以在旁边督促他，让他没法偷懒。于是南南的“地狱生活”开始了，到后来，南南终于想要放弃，可妈妈却不答应，为此，他还对妈妈大发了一场脾气。

当时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看了南南一眼就走了。倒是南南愣了很久。在妈妈转身的一刹那，他好像发现，从来都爱美爱打扮的妈妈，白头发似乎更多了。第二天，南南准时起床，蹑手蹑脚的出了门，一个人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跑得飞快。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大人。

不知不觉已来到山顶。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虫鸣声连绵不断。南南抬头看看天空，发现高挂着的月亮似乎在对自己笑。不知是谁染了谁的兴奋，南南觉得此时的心情快活的无与伦比，就像一淌清澈的流水。

“魔女姐姐，有水晶球的魔女姐姐......”南南向着四周喊起来，声音在上空回响，“魔女姐姐，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请你出来好吗？”

没有人应他。唯有一阵清风，在钻过树叶时，发出一溜摩擦的声音。

“魔女姐姐，魔女姐姐，”南南并不死心，高举起手里的糖果，“我会给你好看的糖果的，请你出来好吗？”

只有不知在何处的虫儿在歌唱。

南南又喊了好一阵，直喊的喉咙发痛，这才停了下来，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

魔女姐姐不肯出来，就看不到爸爸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样子的爸爸，画起来一定没有琪琪的画好看，就没有老师的表扬，也就没有红苹果贴纸。想到这，南南很是伤心。

突然传来了一阵“咕噜噜”的奇怪声响。是哪里传来的呢？是魔女的出场音乐吗？不是。南南知道，那其实是他的肚子发出来的。“咕噜噜”“咕噜噜”，像在控诉自己的主人。

是了，还没有吃饭呢。南南一拍脑瓜，想出 了原因。可是，哪有东西吃呢？这里既没有热腾腾的包子，也没有温暖的面汤，这里，只有一棵棵枝干粗壮的大树，在晴朗的夜空下，透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南南退了几步，倚着一棵树坐下。太安静了，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把手放到地上的时候，南南感觉有什么东西咯住自己的手心。摊开一看，原来是差点被自己遗忘的糖果。糖衣已经沾上了一些汗水，色彩也变得暗淡，衣服可怜兮兮的样子。南南突然就笑了起来，因为他想起了那个浑身圆滚滚的慈祥的“西瓜爷爷”。

南南没有爸爸，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没有爷爷。但南南并不觉得寂寞。他想，自己是没有爷爷，可是如果有的话，大概就跟“西瓜爷爷”差不多吧，他会给自己讲故事，会给自己糖果吃，会笑着骂自己是“小糊涂鬼”。他的生活，因为有了“西瓜爷爷”而变得多姿多彩。

可南南知道，其实“西瓜爷爷”还是有一点寂寞的。“西瓜爷爷”有一个小孙子，但小孙子却不能像南南这样，总是陪伴在他身边。南南想，如果见到魔女的话，也许能请她帮帮“西瓜爷爷”，让“西瓜爷爷”也能和自己的小孙子住在一起。

可是，该用什么和魔女交换这个愿望呢？

南南想了想，决定给她一张自己和妈妈的照片。那是他去年生日的时候拍的。当时南南可高兴了，因为妈妈特意请了一天的假，还带他去了一家很漂亮的餐厅，里面一个小丑装扮的人给他送上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还和妈妈一起为南南唱了生日歌。之后，南南就一直把这张相片放在自己的书包里，方便自己随时细看回味。现在就要把这张相片送出去了，说实话，南南真的很舍不得。

魔女究竟什么时候来呢？

南南感觉有些冷。凉风在不远处卷起了几片落叶，让它们看起来就像一只只断翼的蝴蝶。月光的叹息是它们舞动的前奏。

南南怀念起了妈妈的怀抱。冬天的时候，他喜欢蜷在妈妈的怀里。妈妈会用手握住他冰冷的小脚，笑着说要把他养成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猪。南南就说，他要做三兄弟中最小的那只小猪，那只很聪明的，没有被大灰狼吃掉的小猪。可是，现在这是聪明的小猪，却抱膝坐在大树底下，忍着冷忍着饿。

南南想要回家了。

但魔女还不见踪影呢。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万一自己一走，她就来了呢？那样，就错过了许愿的机会，也就看不到爸爸，也没有“西瓜爷爷”的小孙子了。

小孩子总是精力充沛，却也容易疲惫。不知不觉中，南南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像挂上了千斤的石头，几乎要把一切东西都压扁了。南南觉得什么都混沌了。

想要两个愿望，不知道魔女姐姐会不会说我太贪心了......

“西瓜爷爷”看到自己的小孙子的时候，会不会笑的脸更圆更像一只大西瓜......

知道自己见过爸爸之后，妈妈会不会觉得吃惊......

老师会不会奖励他比琪琪的一个红苹果贴纸更好的东西呢，比如，两个红苹果贴纸......

......

......

......

醒来的时候，南南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睡在那张熟悉的软床上，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柔柔的泄了一地。妈妈在厨房忙碌着，做着美味的早餐。

那天之后，事情怎么样了呢？魔女究竟有没有来？她有没有听到南南的愿望呢？

南南觉得那已经不再重要了。慢慢地，总有一天，妈妈会知道的。

这与妈妈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妈妈一定认识那个魔女或者妈妈其实就是那个魔女，南南坚信——要不然，没有水晶球的妈妈，在那个晚上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