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水车扫过最后一段路面后,路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长的、短的、粗的、瘦的,穿着西裤的、不着片布的、甩着肥腿儿的、包的紧紧的……花花色色的腿像是小商品市场上的物品,看的人眼花缭乱。
这样的风景不是谁都会欣赏到的,但是老五已经看腻了,他甚至练出了一套功夫,能快速判断出刚刚跨过去的腿的主人性别、年龄、工作类型、收入情况,甚至有时候还能从脚步缓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特征。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老五靠这个本事吃饭。人分九等,他是最低等,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羞愧,在他眼里,自己和那些坐在高端CBD,擦着名贵香水的人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想到这里,他咧了咧嘴,先生帮帮忙吧。一个中年男子停住了脚步,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老五面前的“故事”,上面有着老五凄惨的前半身:后天车祸,双腿截肢,老婆离婚,父母双亡,仅有的一套农村的房子也被卖了治疗腿疾,现在欠了一屁股的债,走投无路,希望好心人赏口饭吃……
看男子在打量自己,他撑了撑手,将半截大腿露往前挪了挪,伤口处像是烧焦了的褐色塑料,皮肤在腿骨延伸的地方打了个结,挤在了一起。干瘦的大腿上青色的血脉看不太清楚,一层土垢均匀的分布在可以看到的每一寸皮肤上。
先生,好人好报,帮帮我这个苦命人吧。他巴巴的望着迟疑中的男子,眼睛里似乎要挤出几滴泪来,脸上的皱纹如同百年的老树根,胡子散乱的镶嵌在发黄的皮肤里,凌乱蓬松,和冬天去了绿叶的枯藤一样。老五抖抖颤颤的将一双指节嶙峋的手兜在胸前,上下起伏,他将自己的惨状纤毫毕现的展现给这个即将掏出钱包的金主看。仿佛是一场没有NG的戏,他的表演不能出现丝毫差错。这些他早就排练过无数遍,又实践了无数遍了,倒无需旁人再去帮他紧张或者给他指点了。
男子考虑了半晌,左右看看行走的人,发现有个小姑娘立在一边看他,他快速的把钱包掏了出来,拇指和食指捏出一张绿色的纸币,快速的放到老五眼前的搪瓷杯里。杯中零星落着几个黄色、白色的硬币,搪瓷杯已经掉了很多白瓷,还是可以看到**县**厂纪念**的字样。放下钱,男子像是做贼一样,赶紧站直了身体,朝着仍然盯着他看的小姑娘干笑笑,继而抬起胸脯,迎着朝阳,快速地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老五面无表情的快速将绿色纸币从搪瓷杯中夹出,塞进怀里的暗兜里,余光确保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自己的动作,眼前不能摆太多的钱,这样会消减下一个金主掏钱的欲望,但是也不能一分钱不放,这样让人觉得他太没“市场”,继而怀疑他的“身份”。
小姑娘轻轻的走到他跟前,望望他,眼睛里填满了好奇和怜悯。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身裙,上面绣着白色的小花,一头漂亮的长发,用一个米老鼠的头箍卡住,防止长发乱走动。她的手在胸前的粉色小包里里来来回回掏了半天,但是好像没有掏到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巴,她正欲说什么,突然眼前一亮,从裙子的暗兜里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的纸币,小心翼翼的放在老五的手里。
老伯伯,我没有多少钱,这些你拿去买块面包吧。她的声音像是铃铛一样清脆,脸上还有一些羞涩。
谢谢小朋友。老五挤出一个笑容,但是他的脸上皮肤太松垮,这个笑并不是很明显。
你在这里干嘛,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急匆匆走到小姑娘身旁,斜睨了一眼老五,翻了个白眼,这种骗子乞丐你和他说什么话,赶紧跟我走,上学要迟到了。
小姑娘有些不情愿,走出去两步还不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老五。
老五朝着小女孩儿招了招手,然后把钱放到搪瓷杯里,继续寻觅下一个金主。
十点半,行人没那么多了,这个点儿该上班的都上班了,太阳也开始热烈起来,他拿袖管擦了擦额上沁出来的汗珠。然后把装了半杯硬币的搪瓷杯揣进怀里,双手撑地,推动身下装着轮子的木板往地铁站挪去。
这块地人流不息,而且附近还有好几个大的CBD,他准备好好在这里干一票。不多不少,总要有个十万才行,他心里盘算着,六个月,每天也得赚个五六百。今天倒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其余的明天再做打算了。
老五之所以叫老五,不是他家里排行老五,而是和他一起出来闯天下的伙计里他的年龄排老五,现在其余几个人基本上都收手不干了,回老家盖房子过日子去了,只剩下老五一个人还在这里继续“工作”着,老五早几年就把人生大事了了,媳妇儿子都在老家,尤其是他的儿子,今年也上小学了,他准备再多赚一点,给他在城里买套房子。
这时候老五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的是他的媳妇彩凤。
亲爱的,想我了?老五调侃道,他也想学着城里人浪漫,一直管彩凤亲爱的。彩凤是个老实的农村丫头,由于天生视力不是很好,到了三十还没嫁出去,最后被当时刚做乞子赚了一些小钱的老五看中娶了回去。老五不指望彩凤有什么本事,只要她在家好好带儿子就行,这点彩凤一直做得挺好,对儿子对公婆还是很上心的。
娃儿他爸,完蛋了。电话那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一句死鬼,却哭哭啼啼起来。
怎么了?老五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鉴于他媳妇是个不怎么禁得住事儿的人,他也没有往坏的方面想太多。
家里,家里煤气爆炸了。那头哭的更狠了,老五这下像是被雷劈顶一样,浑身一个哆嗦。
怎么,怎么回事儿,你先别哭。老五急了。
早上,早上咱妈用煤气忘关了,家里最近农忙,所以大家都下田了,门窗都锁了起来,咱儿子一个人在家看电视,不知道怎么的,就爆炸了。彩凤好不容易让自己镇定下来,把事情说了一通。咱儿子,他,他全身烧伤,正在抢救。
彩凤那头已经哭到不成样儿了。老五两眼一黑,手机落在了地上。好不容易他才稍微缓过点神来,把电话捡起来,继续询问。
大夫说所有治疗下来没个百十来万是不行的,不过现在娃儿还在观察期,能不能救活,还,还不知道,娃儿爹,你,你快回来吧。
放下电话,老五眼泪哗哗的砸了出来。都完了,完了。他着了魔一样,不停地说着。
手里的陶瓷杯落在了地上,来往的人看他奇怪的跪着,两眼汪汪,一个个都驻足下来,掏出零钱扔到陶瓷杯里。
很快陶瓷杯就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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