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张哲像第一次见面一样,要把我安全送回家。拐进我居住的巷口,看到路边电线杆上层层叠叠的家教广告,他突然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再学些什么?”
“学些什么?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不是想打击你啊。现在寻呼台的工作是很不错。不过呼机这种东西,我觉得它寿命不会太长。你知道大哥大吧。”
“那东西那么大,那么贵,有多少人能天天带着。”
“它现在大,不表示它不会小下来。比它轻便许多的手机,已经在国外问世,大量铺向中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心头抹过一丝凄凉,表面还在打趣说:“那能学什么呢?和你学英语呀?”
“我不想吹嘘我的专业。但一口流利的英语,在职场上肯定是锦上添花的事。”他认真说。
“我学不了英语。当年就是因为英语太差,放弃了上高中。”我有些难为情。
“有多差?”
“我的数理化几乎满分,但连个高中都考不上,你说我的英语得有多差。”
“那么严重?”
“我脑子不好。刚出月子的时候,生过一场急病,哭着哭着就没气儿了。那天是大年初一,我爸骑车冲到医院,医生不肯出诊。我妈当时也年轻,不知所措,就找邻居一个带过孩子的奶奶来帮忙。那个奶奶用针刺了一下我的头顶,一块骨头还软着还没长好的地方。我才一声哭了出来。算是从鬼门关里回来了。后来,我们就搬了家。一直到五六岁的时候,再回老地方,遇见那奶奶。奶奶很谨慎地问我妈,我的智力有没有问题。我妈说没有觉得。她才松了一口气。她说,小孩子那里本是不该碰的。她当时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些年一直担心不已,就怕把我一针扎傻了。不过后来,我爸妈确实发现,我的记忆力很差,我总是记不住东西。初中的时候,尽管的数理化很好。但英语,政治,我几乎拿不上分。”
听我讲完这个长故事,张哲沉默了。我猜他正思索着用什么话安慰我。索性笑了起来,说:“这么多年了,这些事儿,我已经不当什么伤害了。”
他却没有笑,严肃地问:“这件事,你是多大知道的呢?”
“挺小的时候吧。不记得了。”
“容我说一下感受啊。你这些年还真有伤害,但伤害未必来自你刚满月时的那根针。”
“怎么讲?”他的说法让我十分意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叫心理暗示吗?两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每天都对她说,你变漂亮了,一个月以后,她真的感觉变漂亮了。另一个女孩子,每天都对她说,你变丑了。一个月以后,真的就丑了一些。这就是心理暗示。”
“你是说——”
“没错。你的记忆根本就没有问题。只是这段痛苦的经历,反复在提醒你,你的记忆力就是比别人弱,导致这成了你放弃记忆任务的一个借口。你想想看,中文是一门语言,英语也是一门语言,没理由你学得会中文,就学不会英文。何况,中文才是最难学的语言。”
我一时语塞。这么多年,听到过我这段经历的人,大多都是表达一下他们的同情。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什么心理暗示,从来没有人如此坚定地告诉我,有问题的不是我的记忆力,而是心理上迈不过的坎儿。我忙快步向家走去,好像是要冲进时光机,回到过去追问一下儿时的自己。
我就如此这般地冲到家门口的时候,张哲一把拉住了我。他再一次认真地对我说:“听着,不要随便给自己一个信念去坚持。许愿灵不灵是这样,脑子好不好也是这样。如果一定要有个信念去坚持,不如相信,你值得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收获更多。”
也许是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和大学生打过交道。也许,正如他所说,起点不高的我,始终没有看到更远的风景。他今天的每一句话,都变得新鲜有趣,好像带我走进了一个奇花异草的花园。看到他松开我,准备离开的步伐,我突然脱口而出:“谢谢你。以后,我还能找你聊天吗?”
他立刻笑道:“当然了。我说过,一个人在北京不容易,你没必要拒绝多交一个朋友。”
说完,他示意我快进屋,即而转身,走出了巷口。我看着他的方向,停了好久。我在看什么?醒过神来的我,忍不住忙掐了一下自己的手。
推开自己小屋的门,我看到地上有一封信。是房东代我收的一封家书。我拾起来,一摸手感,鼓鼓的感觉,就知道是妹妹的来信。他们学校最近流行交笔友,总把信折成什么心连心,相思叶什么的。妹妹也玩这一套。我会心一笑,小心翼翼地把信拆开。
妹妹一如既往,在信里和我聊一些她身边发生的事。多是一些好笑好玩的新鲜事,不过这一次的信里,内容却伤痕累累。妹妹说,她们宿舍里有一个女孩子被打了。正好被她碰到。原因是那女孩脚踩两只船。和男生A谈着恋爱,却又和男生B暧昧不清。男生A的干妹妹气不过,找了几个女孩一起把她打了。
我一直很反感妹妹这所高中里,什么干哥干妹的混乱关系,每每听到,总忍不住想说教一翻,但这一日,看着妹妹的信,我的心里却慌乱难平。好像冥冥中收到一种莫名的暗示,一摊浓浓的恐慌感,袭卷而来。
忽然,呼机的嘀嘀声,把我从妹妹的来信中惊醒,看到呼机上,徐鸿的晚安消息,我心里更加风起云涌。我难以想象,这一天的自己,居然和徐鸿之外的异性单独相处了一天,更难以想象,一个小时前的自己,居然会主动向张哲说起想要再见的话。我甩了甩头,翻看了徐鸿留在我呼机里的所有消息。告诫自己,徐鸿给了孤身在外的我多少次依靠与信赖。我怎么可以因为他的一次缺席就让他人乘虚而入?我用冷水洗了很久的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浇灭心底蠢蠢不安分的异动。彻底冷静下来的我,深吸一口气。把张哲的名片又放回那本不常看的《一帘幽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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