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4年11月7日。晴。北风飘冷。
早上起来以后看了一眼手机,八点零七分,已经上课七分钟了。所以我理所应当地翘了今天唯一的一节课。
打开门,有阳光,没有人站在我面前说你终于醒了。感觉很好。我一直觉得美好的早晨就是没有一堆事等着你,没有人在你耳边念叨着每天都应该努力拼搏这种屁话。
生活是用来享受的。包括你努力拼搏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
打开电脑,windows启动的过程中,我像往常一样冲一杯热牛奶,顺时针旋转的时候会产生白色的汽泡。杯口升起朦朦水汽。秋意渐浓,寒冷即将来临。
我登陆小企鹅,窗口一直在震动,各种各样的群里各种各样的人在说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简言之为聊天。因为无聊。
套用一句早已用烂的话,是不是无聊的人在一起,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其实不是,你只会更加无聊。
我一个一个地叉掉对话框,直到最后一个,米哥给我发了几张图,还有短短的几个字。
拉萨下雪了。
2014年11月7日。拉萨。初雪。
和米哥在北京当了两年枪手以后,我们决定不干了。和那个傻逼老板摔脸的时候,米哥把叼在嘴里的烟蒂吐在了他肥的流油的脸上。然后拉着我撒腿就跑。当晚我们回出租屋里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说实话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米哥进屋以后直接掀翻他自己的床,从床底拉出一个行李箱,胡乱塞进几件衣服,然后顺手把我的床也掀了,郑重其事地说,这个地方我们是呆不下去了。那个死胖子估计得找人找我们。
我没有说话,拿起衣橱里仅有的几件衣服放进包里,背上相机,然后踹翻我床头的书桌走了出去。
米哥用一种哥们你牛逼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接着十分嚣张地把房门踹到更大的角度,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房东阿姨公鸭嗓的叫骂声。
跑到楼梯转角,米哥一拍大腿说,卧槽,我给忘了!
接着飞奔着回去跨进刚刚被他踹翻的床上掀开凉席,拿起压在床板上的照片,使劲地吹着落在照片上的灰。
房东阿姨穿着睡衣走到门前,看见屋内的情景,破口大骂。米哥再也顾不上煽情,直接夺门而出。
跑到街上,看了一眼手机,七点十三分。我和米哥背着各自的包面面相觑,像一对傻逼。
米哥看着我,点了一支烟,点了三次才点着。
北京的秋天很冷,风吹在脸上有一种生硬的感觉。街道上依旧川流不息,还没到京城各种少飙车的时间,路灯并不孤独。
去哪儿?
操,你吐了胖子一脸。然后掀了那个母狗的屋子带我跑出来,你他妈的问我去哪儿?
米哥再次吐掉嘴里的烟蒂,这次吐在了路边路虎的脸上。
走。跟我走。咱不是不讲义气的人。肯定给你安排好了。
说着拦了一辆出租车,进去以后对司机说。火车站。
米哥所谓的安排就是到了火车站买最近的乘车时间最长票滚出北京,不管去哪儿。
这真特么是足够文艺的操行了。至少可以作为以后和漂亮女孩在一起说话时的谈资。
换来一声又一声,哇,你好厉害哦。
如果发展成为气息时断时续的声音那就更好了。
您好。最近的一班车是北京去往拉萨的火车。全程42个小时。硬座360元。硬卧742元。
米哥抬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又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走上前去,对着售票员说,两张硬卧。转过头看了米哥一眼,你刷卡。
上车以后,我们发现这1000多块花的还是值得的。我们包了两节车厢。米哥大喜,骂骂咧咧地说,妈的,终于可以不穿鞋子。今天我睡这一节,明天我睡那一节。
说着随手把背包向前用力扔出去,让它自己选一个位置躺着。那个背包在前面的座椅上翻滚了几次后终于躺在了地上。就像在北京一样。
米哥啐了一口,真是贱脾气。说着拿起那只滚在地上的背包扔在邻近的座椅上。
火车缓缓地开动,载着满城的灯光缓缓驶入黑暗。北京城在车窗外渐行渐远。米哥坐在我的前面,靠在车窗上,默然看着窗外一帧帧闪过的画面。房屋渐渐低矮,最后没入原野。
黑夜中有风。吹来一个冬天。
拉萨群山2.
就这样过了很久。抬眼看下手机,其实也不过寥寥二十几分钟。而我却觉得漫长的像不会死去的一生。
米哥安静地坐在我的前面,靠在窗上一言不发。你很难看到他这个样子。这样的举动只出现过一次。他女朋友走了那天。他站在窗前,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神情。
北京四年,米哥丧失了金钱,时间,激情,梦想,还有一个谈了两年的女朋友。
她走的时候没有喝任何人说,只留下一张字条。
对不起。我等不了了。我已经27了。这四年来的每一天我都在坚持。可是我坚持不下去了。对不起。我爱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再等你四年了。
车窗外满眼都是浓重的黑色。静谧的寒夜让火车的轰鸣声穿透整片大地。
米哥坐到我的身边,点起一支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给我一支吧。
他看了我一眼,抽出一支递给了我。点上以后我猛吸一口,呛的鼻腔一阵酸涩。他没有像以前一样骂我不能抽装逼浪费好东西。而是朝我笑了笑,面带苦涩。
接着吸了一口烟,慢慢的说,终于离开了。其实我有一点不舍。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来的样子吗?我们两个,还有小初。也是在火车上,满眼的人,可我不害怕。因为我相信我是一个一支笔仗剑走天涯的人。北京咱也征服的了。只是没想到……唉……
我默默地吸了一口烟,生生吐了下去,没有说话。
小初走了以后,我最后坚守的理由也没有了。辛辛苦苦几年,写了无数字的东西,都给别人扬了名。这个操蛋的社会。
米哥吐掉嘴里的烟蒂,用力地踩了几下,没有再说话。车厢的另一边传来脚步身,我和米哥转过头,看见一个大汉,一脸欣喜地向我们走来。
哎呀!哥呀!缘分呐!
一听就是东北汉子。
这个哥们180出头,长得膀大腰圆,十分符合小说里对东北汉子的描述。他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腔,握着米哥的手不放继续说道。
跑了几节车厢就我一个人。终于看到有人了!缘分呐!
米哥刚刚悲伤的情绪被这个东北大汉的胡搅蛮缠一扫而尽。接话道,哥们东北哪儿的?
我哈尔滨的!
哈尔滨啤酒是不?
米哥瞬间改口学着像模像样的东北话和他聊了起来。
哥呀!爱整两杯是不?啤酒没有,咱有更给劲儿的!咱家里带的老村长!你俩搁这儿等着,我给你整来!老好啦!
说着不等米哥说话,大步流星地跑出车厢,留下车厢地板哐哐作响。
米哥对着我笑了笑说,不会太无聊了。
不一会,伴着哐哐作响的声音,汉子再次出现。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手里拿着两瓶老村长(东北一种白酒),还有一大包花生。
他也不客气,坐到我们对面,把东西摆开,一次性杯子摆在我们两个面前就开始倒酒,边倒边说,哎呀!哥!缘分呐!
倒完米哥的酒杯,就开始往我杯子里倒。米哥一把拦住说,他不喝酒的。咱两个喝就行。
我转过头示意他拿开捂着瓶口的手,对着那个大汉说,倒吧。
大汉一听兴奋了起来,左手竖起了大拇指说,哥们纯爷们!没的说!纯咥!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辛辣的酒精味灌满整个口腔。
3.
汉子名叫虎子,28岁,比我们两个都大,我们就叫他虎哥。问他为什么去拉萨,他说,之前谈的一个女朋友和他说分手,理由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走一次什么心灵旅程。咱也不懂什么意思,她是南方人,水灵着呢。俺实在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就看她去了哪儿,我俺就去哪儿。俺也去心灵旅行一次。
前段时间看她发的动态,在布达拉宫前面。然后俺就上了这列火车。
你们俩呢?
我刚想回答。米哥按住我的腿,操着一口蹩脚东北话说,能有啥,出去耍呗!就说潇洒,没有办法!
爷们!纯咥!
我喝了几口,酒劲上来,觉得头晕目眩。我点头示意了他们,走向车厢过道,冷风从车厢缝隙钻进来,但我没有觉得一丝寒意,也许是酒精作用。
窗外依旧是朦朦的黑色,月色渐渐明亮起来。我们是离天际越来越近了。想到自己即将到达无数人梦想的地方,这个世界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还是觉得十分欣喜。
月光描绘出山峦的轮廓,像一幅肆意泼墨的画,却在越来越低的温度里,越来越高的海拔上,美成一种温暖。
米哥和虎哥依旧字海阔天空地聊着。我走向另一节车厢找了一个三人座躺下。月光从窗户里流进来。我听着火车与铁轨的轰鸣,慢慢闭上了眼。
醒来的时候已到达西宁,海拔2261米,旅程过了大半。西宁火车站靠着光秃秃的大山。点点植被交错在一望无际的荒野里。断崖脚下满是碎石。荒凉与喧嚣,不过咫尺之间。
车厢里温度骤减,让人感到明显的寒意。
火车摇晃着,不知疲倦,却知道方向。
或者说,因为知道方向,所以不知疲倦。
米哥看我醒了,给我拿了一碗泡面说,刚想叫你来着。
虎哥站起身来,依旧精神抖擞,眼里放着光。
哥们!你这个情况就得多整。多整几次就好啦!
说完哈哈大笑。我没有理他,端起泡面吃了起来。
山间皓月4.
窗外越发荒凉,满眼望去,渺无人烟。进入高原以后,我们三个感到了明显的缺氧现象。米哥是第一个有感觉的,于是默默地跑到列车的吸氧口吸氧。我和虎哥情况不是很严重,就听从网友的指南,安静地躺在椅子上慢慢适应即将而来的高原反应。
空气清新了很多,白云环绕在群山之间,山脊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天空蓝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这样的世界让人很难想象人流如织的北京。散落在各处的石块就像散落在各处的人。孤立与行走,其实没什么两样。行走不过是另一种孤立而已。
我穿上外套,穿过车厢,坐到米哥身边。
米哥看我走过来说,有没有好一点。
没事。
抬头看见虎哥满脸笑容。看来他们聊的不错。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真的有一种人,生来豁达,活得洒脱。就像我面前的这个东北大汉。他走过他前女友的路,没有小说里的忧伤失神,而是充满旅行的乐趣。这是天生的还是世事沧桑以后的改变?
我没有问,因为不管是哪一种回答,我都不会觉得解脱。
你们说到哪儿了?
到米哥说他的恋爱史咧!老激动啦!刚刚开始,就等你来。
关于米哥的爱情,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但也算不上少。大三那年,米哥和小初恋爱了。像大学里很多情侣一样。
那时候,米哥是大学里的才子。人们都用才华横溢四个字形容他。后来这四个字成了米哥最通恨的成语。
他们的爱情没有葬送在一年一度的毕业分手季。米哥的女朋友,就是小初,她放弃了家里给她找的工作,毅然决定和米哥北上当上了北漂。一漂就是四年。
米哥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大学里他交过的女朋友比我认识的女生都多。我一直觉得,他的爱情只适合用来浏览,而不会被珍藏。
直到遇见小初。直到目睹了他们漫长的四年爱情长跑。
北京四年里,米哥的才华没有像怀孕那样日益显现,反而越藏越深。很多个夜晚,米哥爬上房顶,默默地抽烟。小初从来不多说一句,只是默默地坐在他后面,轻轻地按着他的肩膀。直到米哥熄灭烟头,拉着她回到屋里。
四年里,米哥换了7家报社,3家杂志社,2家出版公司。被退回的稿件满满地堆满整个墙角。
刚开始,米哥总是对着我说,你看那些废纸,我得记着它有多高,有多重。总有一天,我会在我的书里面告诉他们我是怎么成功的。
我还记得他说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就像在大学里新交了一个漂亮女朋友一样。
后来,米哥再也没有和我说过那堆纸。偶尔他会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堆在墙角的稿件,默默地抽烟。看到我就立刻转过头,做其他的事去了。
两年多以后,房东阿姨实在受不了堆在墙角底部早已生霉的废纸,便在某一天我们去上班的时候偷偷卖了那堆废纸。
米哥回来以后发现墙角空落了很多。我以为他会发脾气,我都想过他可能会发疯。但是他没有,只是默默地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完。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我和小初聊天的时候才知道,那晚米哥一夜未眠,早上的时候,小初整理床铺发现枕头湿了。
那个月房东阿姨没有收我们的水电费。
一个月后,我和米哥做了枪手。
我们两个没日没夜地码字,没日没夜地吹牛逼,还要吹的有模有样。那个死胖子老板给我们的要求是每个人每个月1000000字以上的完整故事。
我们平均每天要写33333个字,就算每秒写一个,也要九个小时,还要保证它们排列出来以后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开始的两个月,我们两个绞尽脑汁,拼命地扯淡,总算完成了。月底的时候,答应给我们的15000变成了11500。那个胖子总是以各种理由克扣我们的工资。
但我们忍了。因为我们没钱。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对于绝大多数北漂来说,这样的酬劳已经算得上好了。
看着我们没日没夜写的东西被贴上诸如韩寒、李敖、安妮宝贝、郭敬明等等名字在盗版书摊上成为畅销书,心里不知该是什么滋味。
米哥常常以此自嘲。咱也是出过书的人。也曾是畅销书作家。
就这样我们忍了那个胖老板整整一年,也同时忍了我们自己一年。最后最先忍不住的是小初。她留了一张纸条就离开了。米哥像一个傻逼一样在窗口,站了一天。
我不怪她。米哥喃喃地说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挂着小初离开时的神情。虎哥很识趣的没有说话,沉默着看着米哥。
窗外是可可西里。只是没有藏羚羊群
我不能怪她。她没有做错什么。如果真的做错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认识了我吧。在我身上浪费了最宝贵的年龄。她本可以过得更好。
说完,拿起一支烟默默地点上,脸望向窗外。
世界茫茫。
我说一个我大学时的爱情吧。
我打断了这段漫长的沉默。车厢里的空气开始流动起来。米哥笑笑,转过头示意我说下去。
这个故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前面的剧情大概是我喜欢她的时候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女朋友。
后来他也有了男朋友。她说,他是她的出路。
而我在结束了一年不痛不痒的恋爱以后重新一个人。就像很多歌一个人的岁月一样。
她离开我以后,我过得像一滩烂泥。朋友们谈论中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堕落。我没有准时吃过饭,按时睡过觉,每天靠安眠药入睡。最后它成了我生活的毒品,却也是必须品。
很多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目空着弥漫的黑夜,茫然无措。眼泪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就像当初她在我肩膀上哭一样。
我曾经欠下的债,终于在不久以后,加倍偿还。
我从别人眼中一个优秀的人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不知怎样度日的垃圾。最后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
一次偶然进入她的空间,一条一条地看她的动态,像当初一样点赞,除了与他男朋友有关的一切。
我曾看过一句话,总有个会看完你所有的动态来弥补他不曾来过的日子。
我一个一个地点,看着她我不曾参与的岁月,心里一阵酸涩。直到屏幕上显示我没有权限为止。
她删了我的好友,就像我当初删她一样。
我没有办法目睹她和另外一个人的爱情。
我关掉手机,任眼泪滴在我的课本上。
英语老师走过来说,你怎么还没走,别人都……你怎么哭了?
没事……
我拿起书夺门而出。
那天阳光很好,有些刺眼,操场上很多打球的人。我们的生活最终不是纠缠的爱情剧。你心里下着雨,外面一样风和日丽。
我坐在石阶上,眼泪落在地上。一点一点,斑斑驳驳。
而我终于明白,错过的时光是不能够被弥补的。只能在漫长的,别人说可以自我愈合的时光里渐渐成为遗憾。
米哥谈了一口气,低着头抽出一支烟给我,说。
你还爱她吗?
爱。可是没有办法。
列车上了一个山坡,我们看到了世界铁路最高点,唐古拉山口,海拔5072
米。血红的字碑在荒凉的高原上显得格外耀眼。旅程已过大半。
窗外依旧是荒凉的高原土地。远处山坡上长满黄绿色的草甸,雪山在很远的地方环绕着这边土地。唐古山的小河流纵横交错在草地上。你很难想象就是这些小小的河流,成了日夜奔腾的长江。
米哥窗上昏昏入睡,虎哥横卧在旁边的座椅上渐渐起了鼾声。
我插上耳机,闭上眼。醒来就该是拉萨了。
拉萨生活5.
醒来以后没有像上文一样到了拉萨。下午四点五十七分,那曲依然阳光明媚。细碎的眼光如鎏金般洒落在这片上帝眷顾的地方。
那曲的高寒草原比我想象中更美。成群的牛羊散落在黄绿交错的草地上。藏民走在羊群后面,不时传来几句嘹亮的藏谣。回头看见疾驰的火车,扬起手中的皮鞭,露出灿烂的笑容。
雪山在蓝色天边的另一端。
米哥醒来以后就靠在窗边看风景,不时地抽着烟,车厢里满是尼古丁的味道。
那两瓶老村长喝完了。虎哥趴在椅子上,一条腿翘在桌子上,鼾声四起。米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疲惫。
你没睡啊?
我睡得着?
他看了虎哥一眼,掐灭了手里的烟蒂。
过了那曲就到拉萨了。你想先去哪儿?
先找住的地方。
拉萨的火车站要比我想象中豪华的多。白墙红梁,灯火辉煌在群山之中,处处是欢呼声,欢笑声。
下车的那一刻我在想,呼声太大会不会吵到某个在蔚蓝天空里默默冷眼旁观我们这些尘土的人。
我们这些微小的,像阳光下飞出尘土的人。
米哥决定在找到住处之前换个新发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从头开始。米哥说这话的时候,虎哥在一旁笑的和傻逼一样。
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理发店。门口的牌子上写着,理发20。我们三个一致觉得,能写在外面牌子上的价格,一定是比较便宜的。
你见过北京有在外面摆块牌子上面写着xx万的售楼处吗?
说是换发型,其实就照着原来的样子,一圈剪短。况且米哥是没有发型的。头发的形状要取决于他晚上睡觉的姿势是否正确。在火车上的两晚,拜虎哥所赐,米哥第一次两天都是整齐划一的同一个发型。
外加两个黑眼圈。
洗剪吹以后以后,理发师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胡乱地在米哥的脖颈上擦了两下,然后用一口少数民族口音的汉语说,好嘞!
米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去结账。
多少钱?
60
米哥停下掏钱的右手抬头看着那个藏族小伙问,门口不是写着20吗?
洗头发20,剪头发20,吹头发20。
米哥听完一脸暴怒,收起手里的钱就要和他理论,一抬手磕在了椅子上。米哥忍着疼刚要开始理论,门帘里面走出两个彪形大汉,一脸蛮横地站在藏族小伙的后面。
虎哥在后面憋不住了抡起胳膊就要干架。那两个彪形大汉也不甘示弱踹翻米哥刚刚坐的椅子就要动手。
我一把拉住虎哥的手,米哥也在前面挡住他。虎哥被我们两个拉住,嘴里依旧不甘示弱。
欺负人是不!你敢上来呀!看我不削死你!小样你还敢动手!
对面两个大汉说了两句藏语就往我们这边冲了过来。米哥一看形势不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60块钱扔在地上说,给你们。然后拉着虎哥往店外走。虎哥人高马大,我们两个根本拉不动他,只能一步一步把他推出去。虎哥嘴里一直没闲着,一直嚷嚷着要削死他们。外面已经围满了围观的游客,他们不约而同地排成了几列站在店外,绝不跨进一步,留下一个两人宽的口子目送我们离开。
人群渐渐散去,这些人又多了一点谈资。
我们好不容易安抚好虎哥的情绪,在一家面馆吃完我们这两天唯一正常的食物。饭间米哥还是一再叫嚣着要回去削死他们。他嘴里的面条喷到了我的碗里。
米哥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低着头叹了一口气。
妈的,到哪里都被欺负。这个操蛋的世界!
虎哥听完一拍桌子道,哥!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削那小子!
说完就拉开椅子要往外冲。
米哥慌忙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无奈地说,没事。都过去了。在人家的地儿。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虎哥刚要开腔,邻桌一个背着硕大旅行包的人开口说了一句,拉萨人多混杂。很正常。
说着转过脸拿下头上的帽子笑着说,况且,你只多付了40块。不算多。
我抬头看了说话的人。胡渣参差不齐地排在下巴和腮边,硕大的旅行包高过他的头,显得有些矮小,但是绝对挺拔,眼里有一种让人愿意相信的坚定。
米哥回笑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第一次来,不熟悉。难免吃点亏。你来这儿多久了?
今天上午刚到。第三次到这里来。变化的太快了。
米哥听了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来这里玩吗?
嗯,打算住一段时间。你们呢?
米哥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过来玩的……
哦……趁年轻过来玩玩啊。西藏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你们找到住的地方没?
我接过话说,还没有。准备找青旅住的。你呢?
我租了一家藏民的院子。想住一段时间。你们要是不介意可以住在那儿。我一个人挺无聊的,那里还有几个小房间。
米哥露出兴奋地笑容,僵硬地保持着笑容看着我。我摸摸了口袋,只剩薄薄的几张。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被抢的。
当你一无所有,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我点了点头,好字刚到嘴边就看见虎哥走过去握着那人的手说,哥!真仗义!
米哥无奈地看了看我,衣服没有办法的表情。然后脸上乐开了花。
我们三个我最大。我姓米,他们两个都叫我米哥。您……怎么称呼?
那人看了我们三个,笑了笑说,我肯定比你们大很多。我叫黎顺。
拉萨城郊院落6.
夜晚的西藏没有太过浓重的黑暗。月光洒在每一个角落,像是一种来自天国的馈赠。布达拉宫灯火辉煌,游人纷纷止步,一阵快门闪过的声音。高原外,辽阔的黑暗盘踞在雪山周围,就像无数黑色的眼睛。
在刹那间看见光。
我们跟着黎顺向西走了大概二十几分钟。灯光渐渐暗淡下来,布达拉宫与我们渐行渐远。回首望向拉萨城,一片灯火通明,布达拉宫在夜色独自璀璨成一个耀眼的明珠。来祭奠西藏呼啸而过的寒风。
我们到了一户藏民家中,黎叔(鉴于他比我大17岁,我还是这样称呼他)用藏语向屋子喊了几句,一个健壮的藏族小伙出来给我们开了门。他看见我们没有一点惊讶,而是很友好地朝我们笑了笑把我们迎进屋子里,用还很蹩脚的汉语和我们说你好。
我很诧异每年这么多人涌入西藏,这里还有不太会说汉语的藏民。这个院子也很意外没有改成餐馆,旅社等等和金钱挂钩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在西藏做生意的基本上都是内地人。藏民大多还是过着本来的生活,最多也不过是做了向导。灯火辉煌的拉萨城,满地都是汉人,藏民们依旧在拉萨城的周围放牧唱歌,唱着一代又一代的歌谣。
我相信人是有信仰的。并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包括坏人。不同的是,我们信仰不同。有些人信仰神佛,信仰哲学,信仰自己,信仰金钱,信仰不让自己觉得害怕的每一件事。信仰着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信仰。
看着眼前这个藏族青年,眼眶深凹,皮肤黝黑,但是双眼清澈的像是盛满一池湖水。我更加相信这些少数民族人民比我们这些物质上拥有更多的人更有信仰。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让你扔掉手机电脑平板,白天牧羊放歌,夜晚喝一碗酒看着星空和家人朋友聊聊天,你做得到?
我做不到。
黎叔告诉我们,他第一次来西藏就是住在这里。这个藏族青年名叫阿桑(这个名字太大众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和他爷爷奶奶爸爸住在一起。他母亲在他七岁那年去世了。用天葬把她的灵魂带往天际。母亲死后,他的父亲便外出再也没有回来,一年以后,他的爷爷奶奶也相继离世。只剩他一个人住在这座院子里。(天葬是藏族一种特殊葬礼。天葬台一般选在高处,群山之间,死者尸体会被运往天葬台,由天葬师把尸体切成块,再捣碎用号子召唤喜马拉雅兀鹫(藏族人称为神鹰)把尸体吃掉。尸体吃完就表示死者灵魂已被神鹰带往天国。天葬是外人的禁地,很少有外人目睹过天葬。藏族是世界上对死亡最超脱的民族。)
黎叔说话之际,阿桑端了一盘牛肉牛肉放到我们面前,给我们一一倒满酒。青稞酒清澈透明,很香,入口有点甜又有一点酸。阿桑说,这是他自己酿的酒,最成功的一次。之前酿过几次,颜色浑浊泛黄,酒味很重。我们赶上了好时候。
说着端起酒杯和我们碰了一下。
也许是第一次接触藏族人吧,我对他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笑的时候很安静,不像是经历过这么多生死离别的人。这样的经历,放在高原下的那个世界,就是一部赚足眼泪的苦情剧。而他就在我面前淡然地笑着,热情地招待着我们这些陌生的来客。淡然地可以让人不去想那些失意的事。
虎哥是个见酒就欢的人,他一杯一杯的和黎叔喝着,一边手脚并用和阿桑交流着,其状惨不忍睹。
我和米哥吃一些牦牛肉,觉得之前吃的牛肉根本算不上牛肉。米哥一边吃一边叨叨着回去的时候要带十来斤回去。
我渐渐有了些醉意,推开门走进院子里。天空很近,近到我会觉得可以摘下那些明亮的星星。硕大的月亮挂在山顶上,中间不规则的阴影都可以看得清楚。寒风簌簌,卷来一个明亮的冬天。
阿桑去另外一个房间拿酒,看见院子里的我,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对我说了一句藏语。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右面的院墙上靠着一把梯子,阿桑微笑着,手指用力地向上。
我回笑了一下,走到梯子旁爬上了屋顶。对面就是灯火辉煌的拉萨城。布达拉宫显得异常耀眼。屋顶上有一把椅子,看来阿桑很喜欢坐在这里。夜晚的风很大,吹在脸上有一些冷。硕大的月亮镶嵌在群山之间,像上帝手中把玩的夜明珠。四周一片静谧,风穿过屋脊,发出呜呜的声音。屋檐下的铃铛不紧不慢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明暗交替的地方渐渐悠远。
我很诧异那一刻我竟然没有想掏手机的冲动,更没有想过拍照。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刻,浪费的每一秒都是一种辜负。
我们辜负的太多了。生命不能再承受多一点的沉重。
寒意四起。
我回到屋里,米哥和虎哥已经喝的半醉,看到我进来,虎哥一把拉过我的手说,你搁哪儿了,咋才来乜?快点儿咥!整两杯!
我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唇齿留香。
黎叔满脸通红,但是看得出他没有喝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酒过三巡,牛肉也没有了。米哥早已烂醉如泥,虎哥喝醉了一直嚷嚷着要再整两杯。阿桑看着我们几个笑出声来,然后和黎叔送我们回了各自的房间。
我和米哥住一个房间,黎叔给我们送来一条毛毯,上面绣满了藏饰花纹。黎叔点起了藏香说,这是藏族人民常用的藏香,安神的,可以睡的好点。你们就安心住下吧。反正我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你们会喜欢这里的。
我点点头,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一直在这里白吃白住,又迫于身上没钱的无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黎叔看了我一眼,好像明白我的心思,淡淡地笑了笑接着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外的人,都是朋友。而且我和你们很投缘。
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黎叔的好意,也因为自己这些年依然如此浑浑噩噩一无所有。
米哥早已昏昏入睡,而我此刻却睡意全无。如果不是米哥出了这个主意,也许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再哪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一直是一个犹豫不决而又被动的人。我想选择我的生活,而最后都是生活选择了我。然后就变得没有选择。和大多数人一样。淹没在人群中。
7.
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户外直射进来十分刺眼。太阳从群山之间探出大半个头,阳光洒满整个拉萨。日光城开始苏醒。
阿桑已经打好了酥油茶还有糌粑。黎叔躺在屋顶的躺椅上喝着茶,水汽从手中冒出缓缓飘至太阳的阴影下。
黎叔看见我们出来,从屋顶下来招呼我们吃早餐。阿桑把煮好的酥油茶端到我们面前,芳香四溢。
阿桑打的酥油茶和他做的糌粑,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早点。拉萨城里都不一定吃的上。黎叔喝着酥油茶有些得意地告诉我们,阿桑听懂了是在夸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米哥喝了一口便不再吃了,昨晚喝酒以后,早上起来米哥一直觉得不舒服。黎叔说可能还没有适应高原的气候,休养几天就好了。我和虎哥也觉得十分疲乏,于是决定先休息几天再去看西藏的风景。
三天以后,黎叔说要下山接一个人。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和他一起下山,出去看看这个独立在世界之外的世界。
我们两个租了一辆车,沿着公路一路向东。远处雪山连绵,近处草甸贴在地面上顺在山坡的高地舒缓远远地蔓延成一片绿色。
我问黎叔,接的是什么人?
黎叔笑了笑说,不算是接,是去捡一个人。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女文青发的求捡贴,刚好我们院子里还有一个房间,就想把她捡回来。多一个半。不会太无聊。
说完哈哈大笑。
快到工布江达的时候,我们在路上捡到了那个女文青。她背着一个硕大的旅行包,和我们第一次看见黎叔一样,蓬头垢面,眼里发出光。
'你们好,我叫林晓。看到你们太开心!我已经走了两个小时了。''
黎叔笑笑帮她把包放在后备箱里,打开车门说,''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女文青。叫我黎叔吧,我都快可以当你爸爸里。''
我摇下车窗,在她进车的一瞬间看见了她的脸。眉目清秀,只是有点脏。她很瘦小,笑的时候有两个酒窝,左边的虎牙分外亮眼。
''我叫陆川。和那个拍电影的没有任何关系。''
她转过头对我笑笑说,''我知道。真是陆川,也不会在这里啊。''
''说不准呢。好多人喜欢来西藏取景的。''
''哦。。那我就当你是吧。''
说完拿起相机给我拍了一张照。
''做个纪念。''
她又露出来了左边的那颗虎牙。
拍完我又给黎叔拍。黎叔专心开车,知道她要拍照,瞬间变的有些不自然,然后自觉地咧起嘴。留下一个眼角堆满皱的侧脸。
车在公路上行驶,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偶尔会看见彩色的经幡飘在风中。风沙时起时落,山川在远方渺茫。
黎叔见我们都不说话,问道''怎么会来西藏?''
林晓有些累,睁开眼,脸上带着疲惫。''毕业旅行啊。和同班同学一起去云南 四川。在成都她们不愿意进藏就分开了。我一个人搭了一路的车过来的。''
''不害怕吗?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还是个女孩子。''
林晓望向窗外,一脸欣喜。''不会啊。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要比坏人多得多。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遇见的都是好人。司机师傅都愿意带我一程。你们也是好人。''
黎叔听完笑笑一脸邪恶地说,''不一定哦。我可没说我们是好人。''
林晓笑的更开心了。
''你们开那么远的车打劫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还没有色相。。。你们也是够笨的坏人。哈哈''
黎叔一脸尴尬,没有再接话。
''不一定呢。坏人的口味比较重也是有可能的。''
林晓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装没有看到她。
汽车上了一个较为平坦的路。开始出现零星的植被,接着是大片的高寒植被草原。风略过车窗发出呼呼的声音。
''黎叔,我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片草原?我怎么没有印象?''
''来时候就有的。你可能没有看到。''
我看着窗外暗绿色的草原,渐渐延伸到远处,雪山乳白色的山顶映衬在蓝天里分外耀眼。
黎叔看了我一眼说,''这里海拔比较低,温度高一点,植被长得好。''
汽车下了一个山坡,蜿蜒的感觉让人心情舒畅。林晓靠在车窗上,耳里插了一只耳机,安静的像一幅画。黎叔专心地开着车,一路无话。
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接近中午了,应该快到了。黎叔叫了我一身说,''陆川,你看。''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几个穿着藏袍的僧人在车的正前方朝拜。一步一扣,缓缓前行。林晓也醒了,坐起身来看着前方的僧人。
''我们要不要载他们一程?''林晓问黎叔。
黎叔笑了笑说,''不用了。而且他们也绝对不会接受。藏传佛教的僧人十分虔诚,每年都有很多僧人不远千里来拉萨朝拜。他们都是有信仰的人。有信仰的人,无畏无惧。''
黎叔减慢车速向他们靠近,慢慢地从他们中间的路上驶过。我探出头,看着落在后面的僧人,面带笑容向我示意,然后双手合十,慢慢地匍匐在大地上。
林晓端着相机探出窗外,看着,忘了拍照。
我们三个还没有缓过神就已经到了目的地。阿桑已经准备好午餐,米哥躺在房顶的椅子上看风景,虎哥在和阿桑张牙舞爪地学藏语。看到我们回来,虎哥出来接我们,拉着阿桑。看见林晓,虎哥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
''大妹子!可算等到你了!''
林晓被他突然的热情吓到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黎叔拿下她的旅行包对她说,''东北人。''
林晓尴尬地抽出手说,''……听出来了……''
阿桑推开门示意虎哥不要挡着门让赶紧进来,虎哥这才回过神忙拉着林晓进屋。
阿桑已经备好了酒菜。见识了虎哥和米哥的酒量后,阿桑干脆一次性拿了一大罐子出来,打开盖子,酒香四溢。黎叔先给林晓倒了一杯。林晓看着我们五个男人,明显变的局促起来。
黎叔会意地笑了笑说,''放心吧,他们都是我和阿桑捡回来的。''
林晓接过黎叔的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虎哥给自己倒满。转过半边桌子要向林晓敬酒。我和米哥面面相觑,笑笑不说话。
虎哥把我挤到一边,开始和林晓海侃。
''大妹子,来,哥哥敬你一杯。哥哥从小就佩服知识分子。你们大学生,有文化。还漂亮……嘿嘿……''
米哥听了有点受不了嘟囔了一句,''我们俩也是大学生也没见你佩服我们啊……''
黎叔听了哈哈大笑''你漂亮吗?''
……………
米哥悻悻地不说话,虎哥一脸尴尬。
''别…别理他们……咱们接着唠……''
林晓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捂着嘴想让自己安静下来。是个笑点很低的女孩。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林晓端着酒杯走到黎叔旁边说,''黎叔,谢谢你收留我。''
黎叔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说,''没啥!出门在外都是朋友。谢谢阿桑吧,我们才能在这里还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能住在这么美的地方。''
林晓转过身和阿桑碰杯说,''谢谢阿桑!我可以教你说汉语的。我也可以向你学学藏语!突季齐(藏语拉萨话,谢谢)!
黎叔用藏语和阿桑解释了一下。阿桑温和地笑了笑,慢慢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酒足饭饱以后,我们六个开始聊各自的经历。我们几个男人扯了一会后轮到林晓。林晓有些醉了,脸颊红成一片,但是还算清醒。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一直在上学。高三咬牙努力一年考上了,为了离开家,我穿过半个中国从北方来南方上学。恍恍惚惚,四年都快过去了。什么都没干,谈了几场不痛不痒的恋爱,发现就要毕业了。''
她拿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接着说。
''然后我们宿舍四个,还有两个舍友的男朋友决定出去旅行。现在他们差不多应该已经回去了。出来以后,我就不想回去了。''
虎哥笑起来,有些含蓄。你能想象一个东北大汉含蓄的样子吗?
''回去啥呀!这地儿老好啦!这风景,这吃的,这酒,老好啦!''
''还有你们。''林晓笑了起来认真地说道。
月亮从山间爬出来,拉萨城泛着银白色的光,远山犬牙交错盘踞在拉萨城外。
林晓看大家都不说话,开口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我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说给你们听听。''
虎哥一脸兴奋拿起酒杯自己就干了。''你说你说''
''我大一的时候遇见一个学长,人很平淡,对我很好。相处一段时间后,我答应了他的表白。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和他恋爱,甚至结婚。他曾说过,以后想要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和我。''
''我很感动,女生要的大概就是这些吧。和一个爱我的人在一起,结婚生子,相伴到老。这是每个人都想要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另一个人。
有一天,我在教室自习,几个人进来进行社团宣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很白,眼睛里淡淡的,站在我前面不知看着哪里。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很好。''
林晓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润润喉继续说。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喜欢的感觉。''
''他用很拙劣的方式拿到我的联系方式。然后就聊了起来。他也是同一个学院大二的学长。很多人认识他,我从学长学姐的口中听到了他各种各样的事迹,光辉绚丽。我们一起去散步,吃饭,在学校里呆到很晚。他会搓热双手捂住我的耳朵,在宿舍楼前亲吻我的额头。和他在一起时我会忘记很多,所有的不开心,繁重的作业,还有我的男朋友。''
我们都没有说话。阿桑安静地坐在我对面,黎叔在用藏语给他翻译。林晓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
哎……直到有一天,我通过学姐得知,他是低分进了我们学校接受成人教育,而且我看到了他女朋友。他是有女朋友的。
我曾看过一句话,谁的青春没有遇见过一两个混蛋?我想,他就是我要遇见的那个混蛋吧,甚至可以刻薄地说一声人渣。
我知道的那一天,他骑车被撞伤了。我很担心他,可是我一想到他欺骗我的事实,我就觉得十分后悔。后来我删了他的联系方式,qq。这样我会好过一些。我以为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交集,可是有一天,我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
你走过的地方,盛开满地阳光。
我第一反应就是他。我曾问过他,第一次看见我的感觉是什么。他说,你坐在那里,脸很白,发间夹着阳光。
我一直记得。''
''后来,就聊起来。我也恨不了他。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你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恨他的。无论他伤你多深,爱总会多一点。''
米哥叹了一口气,点起一支烟,然后给了黎叔和虎哥一支,三个人默默地抽着烟。他应该是想起来大学时期的小初。恨太乏力,爱永远多一点。
林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
''他有点小孩子脾气。而我很任性。我想要一个能包容我呵护我的人。而他不是。可是,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喜欢到我都不会在意之前的事情。我们在学校里散步,聊天,围着学校转圈。感恩节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抱着我,我们一路小跑着回了学校。我没有觉得冷,雨淋湿了头发也没有感觉。他很瘦,却很温暖。在宿舍楼下,他抱住我,亲吻我的额头,嘴唇冰冷。''
''我一直记得那个画面,它成了我怀念他以及那些时光的唯一画面。''
林晓长舒了一口气,弯起嘴角说,''接下来的故事乏善可陈。我们最终没有在一起。也没有和我男朋友走到最后。他也一样。''
''他有个好听的名字。李汐晨。他想当个作家。陆川,和你一样。可是最后也没有成为一个作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做些什么。陆川,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的。''
我笑笑,问米哥要了一支烟点上''我不会的。我知道。''
''有点信心嘛。''
''与信心无关。''
林晓没再说话,转身爬上了屋顶。月亮挂在山间,林晓的侧脸在月色下渐渐轮廓清晰。她从口袋里掏出口琴吹了起来。很熟悉的曲子。却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不一会,我听见米哥低低地唱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
将悲伤留给我自己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
将孤独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
爱是永恒的旋律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
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
却将自己给了你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起的比较早,状态也不错,我们决定先去布达拉宫。接下来就是玩。我也没有必要浪费口水写一篇游记或者一份攻略。风景,文化还是需要你自己身体力行,亲身体验。
就像做爱,你是希望我做完告诉你呢,还是你自己身体力行?
转眼一周过去了。我们几乎走遍了西藏的著名景区。黎叔早已玩遍了西藏,在给我们做了两次向导以后就和阿桑呆在家里学酿青稞酒,每次回来都能看到他躺在屋顶的躺椅上安静的看日落,有时会和阿桑在长桌前划拳喝酒。我,米哥,虎哥还有林晓,我们四个人每天上午出发晚上回来。每次回来都能在习习的寒风中吃到一顿美味的饭菜,生活如此,我不知道还可以奢求什么。
北京四年,我和米哥早已忘记了这样的感觉。我们总是在想,我们还可以得到什么。
黎叔最后一次给我们做向导的时候说,不要只看到眼前的风景。记得抬头,记得仰望,记得回望。回望不是为了让你怀念,每一次回头都是为了更坚定地走下去。
我一直记得这句话,还有黎叔当时说话的样子。他望向远方,深呼一口气,大声地说着这些,嘴角带笑,像是呼喊,又像是低语。
虎哥一如既往地向林晓献着殷勤。我曾私下里问过他,是不是喜欢林晓。他说不是,只是她有点像他的前女友。
我无语凝噎。
林晓在大昭寺遇见了一个面容俊秀的小生,在征求了黎叔同意以后,他也住了进来。
和林晓住在一起。
自此以后,虎哥再也没有和林晓说过话。
我问他,他说,咋能这样呢?
至始至终,米哥都没有对这件事吐一个字。还是和往常一样,像一个哥哥一样照顾林晓。北京四年,我很了解米哥的脾性。他闷声不说话的时候思绪越多,也就越乱。
而我有一点点惊讶,知道以后反而很坦然。北京四年,我只学会了一句话。就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
很多事情,都可以以此作为解释。而这也是最好,也是为最诚实的解释。当你接受了这句话,很多事情自然释怀。
就是这样的。
林晓和那个小生在一起的第二天,虎哥一大早背着行李来和我们道别。我们都没有说什么,相识一场,总要分离,不过早晚而已。临行前,米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开点。一路顺风。”
走到门口,阿桑和黎叔从屋子里出来送他。黎叔没有说话,倒是阿桑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和虎哥道了别,并送给他一瓶青稞酒作为礼物。
虎哥没有像以往一样嬉笑着和我们说话,只是点点头,挥手离开。
回过头,林晓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当晚我和米哥在院子里准备晚餐,听见林晓屋内传来吵架的声音,然后就是林晓的哭声。我还没有回过神,米哥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一拳把那个小生抡翻在地,然后按在他身上一顿暴揍。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米哥发了狂一样地宣泄,继续在杯子里倒满青稞酒。
米哥打了一会累了,体力渐渐不支,那个小生一下挣脱米哥冲出房门跑出了院子。
黎叔和阿桑听见响声跑出来查看,米哥靠在门上喘气,林晓蹲在地上哭,我在桌前倒酒。看到他们出来,示意他们坐下来喝一杯。
黎叔和阿桑面面相觑,看了一眼米哥坐了下来。
米哥缓了过来,一边扶起林晓,一边冲我道,“操,你就知道喝酒了。我大打架的时候都不知道来帮我一把。要不然那个龟孙子能跑的了?”
我给黎叔和阿桑倒满酒,坐下来抿了一口说,
“你确定我去了你愿意让我上手?”
米哥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林晓才过来吃饭,什么都不说,只顾喝酒。我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不会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而很多事是不需要明白的。我们只要看到结果就好了。何况很多事,不言自明。
当晚林晓喝的烂醉,迷迷糊糊地说了很多,我没有听懂,阿桑就更听不懂了。她喝醉了就躺在米哥怀里,像个孩子。确定她就是个孩子。
米哥陪她喝,一杯又一杯,除了喝酒就是抽烟。我,黎叔还有阿桑吃完以后相继回屋,留下他们两个。
这样的情况,我们不适合存在。
第二天一早林晓就离开了。米哥和平常一样躺在屋顶的躺椅上看日出。见我醒了,叫我和他一起去拉萨城里。
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中午米哥做了一桌素菜,再配上地道的牦牛肉青稞酒,简直晃瞎了阿桑和黎叔的眼。
其实,除了没钱和郁郁不得志以外,米哥是个十足的好男人。
只可惜,好人不一定有好报。
米哥端起酒杯道,“我们这些人来了这么多天实在是打扰了,麻烦你们太多了,实在不好意思。昨晚还踹坏了你的房门,这杯酒先干为敬。“
我也端起酒杯陪着米哥喝下去。
阿桑最终还是没有学会多少汉语。黎叔在他耳边用藏语把米哥的话翻译给他。他只是笑,不说话,晃了晃酒杯喝了下去。
这顿饭吃了好久。
傍晚的时候,我和米哥到达拉萨火车站。
“你准备去哪儿?”
我稍稍思忖了一下。其实我在来拉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我想回家。你呢?”
“不知道……出去走走吧。”
“你为什么没有留住她,或是和她一起走?”
“没有为什么。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拥有。”
他淡淡地说着这些,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常联系。说不定哪天我去了你家,你要好好招待我的。”
“一定”
米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啦。”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汹涌的人群。
8.
半个月后,我在家乡一家报社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平平凡凡地生活,像每一个平凡的人。一年以后我结婚了。和一个在相亲会上认识的人。很平凡,可以说没有什么特点。米哥在吐鲁番给我打了电话表示抱歉,不能参加我的婚礼。并且给我寄了一大箱葡萄干。
我结婚后一个月,米哥再次回到西藏,直到现在。恍恍惚惚,已经两年过去了。
米哥经常和我通电话,基本上都是他打过来。他住进了那个院子里,一个人。黎叔和阿桑去了尼泊尔旅行。他每天把相机架在屋顶上拍每一天的月亮,每一天的星空,每一天的拉萨城。后来着成了他的经济来源,阴差阳错成了摄影师。
一次通话,米哥说,虎哥死了,车祸,在广西。我没有说话,没有再问下去。喉咙里一阵酸涩。
“你又联系过林晓吗?”
“没有。我没有她联系方式。”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必要再问。
“有空来拉萨玩吧。避开旅游季,现在拉萨人越来越多了。”
“好。一定。”说话的时候我有点虚,因为我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老婆从身后抱住我“谁啊?”
“一个朋友。住在拉萨。”
“哦。那么远啊。”
“嗯。他是拉萨人。”
(完)
网友评论
怎么默默捕捉到了eason的歌词~
(。>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