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二月,春的暖意并不是没有来过,只是不知为何,今年的暖意总显的有点底气不足,有阳光的日子刚铺展几天,就被另一股寒流给逼了回去。真有点像人,年轻力壮没几天,年老体弱就到了。
老刘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冷风吹着,看不到太阳,让人心里哇凉哇凉的。他开公交车,不知不觉五年了,可他总感觉,仿佛是上个月才开始的。这一带经常坐他车的人,跟老刘都成了熟人,特别是那些老太太坐车,乘客不多的时候,走一路,跟老刘说一路,几个闺女几个儿子,儿女都在哪儿上班,老刘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现在,老刘没心思听了,他正集中精力对付着这条让大货车和雨水弄得到处是车辙和坑洼的柏油路。乘客们随着车子的抖动,一高一低的摇动着肩膀,有时在高低之间还稍作停留,就像睡觉打呼噜的人突然屏住呼吸一样,让人心口堵得难受。
此刻,老刘嘴巴紧闭,用力往两边撕扯着,怒视前方。他和这条路死死纠缠的时候表情总是这样,咋一看像愤世嫉俗。
不过,刚才在穿大红带花棉袄的老太太上车之前,他还笑嘻嘻的和一个跟着奶奶进城的小女孩开玩笑,“到了城里,奶奶不给你买花衣服你就别回来。”车子走到王庄时,穿大红带花棉袄的老太太在儿女们的搀扶下上了车,看样子是进城看病。
老刘有意识地扫了一眼她的儿女们。虽说很少见面,但老刘对他们的底细却很清楚,以前,老太太常坐他的车去城里给儿女们送菜,看孙子孙女。一路上,说起她的儿女时,两眼放光,骄傲的表情洋溢在脸上。她说,她的大儿子是第一批富起来的人,他在县城买房时,村里很多人家还没盖新房呢。老二是老板,自己有公司。女儿大学毕业后进学校当了老师,并且是优秀老师。学校招生时总拿她在家长们面前当炫耀的资本。最小的儿子常年在外打工,可挣钱了。
可是,前一段老太太自己进城看病。当时那伤心无奈的表情老刘还历历在目。她说,儿女们都忙,各有各的难啊!她这样说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堆成了菊花。以前说起子女时的那股优越感荡然无存。
今天,当老刘看到她的儿女们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顺便也都对上了号。
“娘,你心里还不舒服吗?”女儿搂抱着娘,轻声说道。
“没事,我就是不喜欢闻这油气。”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
“大哥,这次咱娘看完病,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在乡下住,87岁的老人了。”女儿说的很认真。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婆去世了,我六十多岁了,疾病缠身,跟着儿子儿媳吃闲饭。我……”头发花白,一脸苍斑皱纹重重叠叠、像只晒得干硬的柚子壳的大儿子,边说边用手擦拭眼角。
“那你总比我强,好呆没外债。我现在是死都死不起啊。”穿着黑毛呢大衣、五十多岁、老板模样的老二瞪着眼说道。
“姐,还是让咱娘跟着你吧。我总不能不出去挣钱吧?”四十岁左右、身穿工作服的小儿子眼巴巴地看着姐姐。
“你们都别说了。你姐在封闭学校,早上去晚上回。我去那儿跟我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两样。老了,就这样。过一天说一天。你们都大了,我也不操心,死了我也能闭目,还是你爹接我去比较合适。”老太太不耐烦听子女们这样说。她忽然想起去世的老伴,想起和老伴共同吃饭,那温馨的气氛让她很受用。无论何时想起,心里都热乎乎的。老伴啊老伴,你怎么不等等我呢?
车子一摇三摆地前行着,老刘时不时的扫一眼车内的后视镜,只觉得心里作呕,想吐。乘客们偶尔相互瞅一眼,表情各异。年轻人总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任凭你怎么说世界末日。小孩子听大人们说这些的时候,就跟听天书一样,没感觉。人们只有到了刀搁脖子、年老体衰逼近自己时,才深有感触。养老,是一辈子都绕不开的话题。
花儿不会永远的开放,人啊不会永远的年轻。社会总要向前发展,宝宝们总要长大。人,都有老的一天。
医院到了,公交车在路边停下。穿大红带花棉袄的老太太,由儿女搀扶着下了车,颤巍巍地向医院方向走去。
老刘继续开车前行。前方似乎明亮了许多。太阳在云层里偷偷露了个脸,让人心里压抑了许久的一口气爽快地吐了出来。太阳一出来,天立刻就不一样,格外的暖和。
人们都向往阳光明媚的天气,无论是大人,或是孩子。但毕竟有阴天的时候啊。
那到底怎么办呢?老刘自言自语地说。一阵风吹过,带着他的话飞向了世界各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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