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酰逻矩罗之梦

头罗曼国王驾崩，密希拉古拉国王登基！

他的皮肤像每一位高贵的国王一样白呵，神圣的继承，神圣的国王，神圣的统治。

愿世界匍匐于他的脚下，如臣服于每一位先王。

密西拉古拉国王，您的疆域无人可比，光荣归于我们的祖先！

百年之前我们从东方而来，和我们的盟友柔然一起，我们让东方黄色人的国王俯首称臣。然后我们向西进军，灭亡了那无比庞大的贵霜帝国，我们统治了他们的全部疆域！然后我们向西，杀死波斯人的国王，劫掠他们的首都，他们将贡品源源不断地送来。然后我们向东，击败印度笈多人的大军，我们一路征服到了丛林的边缘。天下再无可供征服之地，万方诸国向我们朝贡。赞美啊，密西拉古拉国王。

王啊，当我们在草原上游牧时，我们掠夺那些懦弱的定居者；而现在，野蛮的游牧民却妄图侵扰我们的边境。请您派兵去迎战那些匈尼特人！

王啊，印度的诸王不服从我们的统治而发起叛乱！请您派兵去摩腊婆，将那里的叛乱者彻底平定！

王啊，一股呼罗珊掠夺者入境！萨珊人前来请罪，但他们心怀鬼胎！

王啊，赞美您的大能，所有的叛乱都已被平定，敌人已被消灭或放逐。愿您的荣耀永世流传！

王啊，您神圣统治下的第十五年，您的伟大令一切神灵相形见绌！

滚开，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纵使我每日被你们吹捧，但我的心每天都被一股强烈而无名的焦虑所啮咬！密西拉古拉对谄媚者愤怒地说。唯唯诺诺的廷臣和使节们忙不迭地离开这高山之上的雄伟宫殿。

像所有东方的帝王一样，密西拉古拉向全国境内发出诏谕：

寡人有疾，其由在心。天下若有能为寡人解惑者，凡有所欲，寡人必许之。无此能而妄言者，立杀无论。

第一个自告奋勇的人来自赫拉特。他身材微胖而健壮，眉宇间常有喜乐之色。他向密西拉古拉大王匍匐跪下，然后爬起身来讲述：

“众所周知，人类拥有口舌和腹胃，是为了享受饮食的快乐。大王的功绩已超越神祇，口腹的需要更加超越常人。在您统治的地域下，有多少珍馐美膳！我虽是一介匹夫，斗胆向您略述一二。极北方草原上最精选的羊群中，初满月的幼羊羔肉；波斯更西之处的大国出产的，有着鲜血颜色的美酒；恒河河口，在汛期到来时跃上三角洲的鱼的鱼卵；浩瀚的南方大洋中，岛屿出产有奇妙香气的调料。我想，大王若能一尝天下美味佳肴，必会龙颜大悦。”

密西拉古拉为他安排了一桌宴席，当着他的面向菜肴中倒入格德罗西亚毒蛇的毒液。大王饶有兴趣地看着此人颤抖地吃下后用手指拽着自己的舌头，脸色发紫而亡。

第二个建言的人是粟特的商人。他常年奔波劳顿，积累下一大笔财产，希望抓住这次机会获得数不清的封赏。

“大王啊！您辽阔的疆域中有多少奇珍异兽！而您的皇家林苑的规模又是多么无法与您的荣耀相配？是的，您拥有许多头华贵的大象，然而豢养的其余兽类太过普通。让我斗胆向您讲述适宜加入您的林苑的动物吧。在东面那永无边界的雪山脚下，有体型轻盈，在树上栖居的火狐；在印度的南面潮湿丛林中，有着体型无比巨大，外形震慑人心的巨虎；在东方的东方，繁密而不见日光的森林里，有着长年厉声嚎叫自己名字的猿猴；在南方的大洋，深海之中，有只在流星落海时出没的鲸鱼。为这鲸鱼而挖掘一片湖泊也不为过分——因为它的神力可以使海水飞跃山峰而汇入其中！”

密西拉古拉邀请了许多首都政要，一起观赏自己的大象是如何把粟特商人踩成细细碎碎的肉泥的。

第三个求见的是一位高官，康居行省的总督菲鲁兹。行过匍匐礼后，他略作神秘地向大王说道：

“您大概需要新的乐趣……王后已经年过三十，再美的美人儿也无法抗拒时间的消磨……而伟大的帝王则需要新鲜的活力。让我为您讲讲您辽阔国度中盛产美丽女子之处……拉贾斯坦的女子婀娜多姿，轮廓分明；俾路支的女子娇怯可爱，眼中含情；西徐亚的女子活力充沛，善于悦人；康居女子出身高贵，肤色纯白一如神圣的王族。如果您需要更加美妙的乐趣，我还打算向您进献一批可爱极了的男童……”

密西拉古拉让刽子手把菲鲁兹阉割了。他的惨叫声传到几里开外，最终流血不止而死。

一位蓬头垢面，身披破烂袈裟的苦行僧前来拜访大王。他依照佛礼为密西拉古拉祈福了一番，然后缓缓开口：

“人之尊者啊。您的心病不在于其他，而在于欲望过多。欲望是一切痛苦、罪恶、悲惨的源泉。欲望日夜不停地折磨着那产生欲望的人……在所有最好的饮食、声乐、女色围绕着您时，您依然不可能摆脱那欲望的折磨。所以，唯一的办法是清心寡欲……去除一切人间的欲望吧。不要追求那声色犬马的迷惑之物……唯有冥想和静坐。您将摆脱一切世俗之欲望，而获得前所未有的极乐和解脱。”

密西拉古拉将他关在一处密不透风的暗室中，不给滴水粒饭。两个月后，大王命手下打开牢门，僧人已变成一具皮包骨头的骷髅。

一个说话哆哆嗦嗦的平民来到大殿前，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要为大王献策。“大……大……大王，我……我有……办法……办法帮您……呃……排除……排忧解难……”

“让他进来。”国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送死之徒。

“但……但但我……必须……必须和大王……私下……谈谈……才才……才行。”

密西拉古拉阻止了两旁要捉拿此人的侍卫们。“就算真是刺客，我又怕什么呢？”大王蔑笑着，抚摸了自己的佩剑剑鞘。

国王进入一处宫殿偏房。献计者身上的东西全被守卫扒了个精光，穿上一身换洗的袍子，然后发着抖走进了房间，门外侍卫们警惕地看守着。门关上了。

“停下！”国王命令来者在三十步之外趴下，然后跪着说他要讲的话。

“因为你恐惧那些印度人。”来者突然言语流畅，方言腔调全无。

“大胆！说下去。”国王命令道。

来者不顾命令站起身来，提高了语调说道：“因为你夺取他们的土地，财产和妻子；你砍死他们，你捅死他们，你射死他们，你烧死他们；你对他们战无不胜。可是尽管这样，你仍觉得自己的卑下。你深深地恐惧印度的智者。即使你把他们折磨至死，他们也不会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如果你给他们一个王国的赏赐，他们也不会喜形于色：总之，他们对你漠不关心。”

国王的脸色依然保持着镇定。

“你曾听过他们吟唱自己的史诗，却无法听懂；你曾羡慕他们的智慧，却无法学会；你曾妄图理解他们，却没有一丝可能。你崇拜的天神在他们的神灵面前，就像你在他们面前，渺小而无能为力。”来者往前走去。

“你恐惧，你感到卑下，因为纵使你统治从未有人占领过的庞大地域，纵使你手下人口众多，你知道哪怕以全国的财富作为悬赏，让所有的书吏传授方法，你也永远无法看到，在你的国度中诞生能与大往世书最平凡篇章媲美的文字；你清楚地知道，所有赞美你的人，不会有一首颂词，能比得上奥义书的一点皮毛。你还绝望地，无可奈何地知道，尽管你战胜如此众多的对手，杀死如此众多的敌人，没有任何人会为你写下阿周那般的故事，你将无可避免地在死后短短的时间里被整个世界遗忘——如同他们已经忘记了你的父亲一样。”

“哦，那我有什么办法？”国王的身体颤抖，眼神茫然。

来者径直走到国王面前，目光凶悍地对他说道：“崩溃！你的帝国分崩离析！所有的行省不再听你的号令，所有的异族将你诅咒和推翻，游牧人劫走你的妻女，战象撞毁你的宫殿，波斯的骑兵铁骑蹂躏你的不堪一击的军队！不仅这样，你的禁卫军自相残杀，你辖下的居民，一个村庄洗劫另一个村庄，一个城市屠杀另一个城市。星罗棋布的军阀在你帝国的废墟上出现，他们征战不休，永无宁日，你的人民，三分之一死于杀戮，三分之一死于饥荒！”

“然后，”说话人一把抓住国王的长袍领口，“然后将有吟游的诗人，将有伟大的作家，将有彻悟的智者，将有得道的圣人。然后从你的坟墓上将开出花朵，从你宫殿的废墟上将兴起房屋。将有崭新的宗教统治你的国土，将有不可思议的军队，将有世界的生，毁灭，再生和再度毁灭。”

来者掐住呆如木鸡的密西拉古拉的脖子：“然后你将被后人永远地记住：作为一个亡国之君，一个疯子，一个愚人，一个弱者，一个耻辱，一个怪物，最糟地——一个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