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麦大人
1933年9月，在天津《大公报》头版，一位女子刊登一则离婚启事：
“冬当时年岁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听介绍人主持，名定兼祧，尽人皆知。
乃兰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实践前言，致名分顿失保障，毅然与兰芳脱离家庭关系。是我负人？抑人负我？世间自有公论，不待冬之赘言。”
这样的分手宣言，不说在80多年前的民国，即便是当今社会，也是相当豪迈霸气了。
而这位女子也非常人，她就是有着“冬皇”美誉的孟小冬，离婚对象则是大名鼎鼎的“梨园伶王”梅兰芳。
年轻的梅兰芳
不仅如此，当时孟小冬还撂下一句狠话：我今后要么不唱戏，再唱戏不会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绝不会比你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孟小冬这一回是被伤透了，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那她和梅兰芳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瓜葛呢，一切得从头讲起。
01
孟小冬出生在梨园世家，祖父、父亲和叔伯都是京剧演员，耳濡目染之下，她在戏曲方面也表现出极高的天赋。
5岁开始学艺，7岁登台，14岁就在上海大世界表演，一时成为沪上远近皆知的名角。
剧评家梅花馆主称赞说：“扮相俊秀，嗓音宽亮，不带雌音，在坤生中已有首屈一指之势”。
少年天才，一般人经不住成名后的诱惑，在铺天盖地的赞美声中迷失自我，丧失了前进的动力，但孟小冬却极为清醒，她从未忘记自己的理想。
少女时代的孟小冬
当时京剧的中心在北平，民间流传“情愿在北数十吊一天，不愿沪上数千元一月。”
1925年，18岁的孟小冬毅然离开上海，前往北平继续拜师学艺。
当年的北平，放眼望去名家云集，其中以梅兰芳为首“四大名旦”，以余叔岩为首“四大须生”，最为声名显赫。
这年8月，在一次顶级大咖参加的义演中，孟小冬和梅兰芳相遇了。
孟小冬与裘桂仙合演了一出《上天台》，而当天的压轴大戏，就是梅兰芳与杨小楼合演的《霸王别姬》。
在戏台后，她见到梅兰芳时，恭敬地叫了声“梅老板”，他则优雅回了一个微笑。
没想到十天后，他们竟同台演了一出《游龙戏凤》，至今被传为梨园佳话。
在台上，孟小冬扮演微服私巡的正德皇帝，梅兰芳则扮演天真活泼的李凤姐。
孟小冬和梅兰芳
18岁的她在32岁的梅兰芳面前毫不怯场，台风潇洒之极，很有大家风范，台下的观众不断拍手叫好。
在旁人看来，舞台上的他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台下的“梅党”再也按捺不住了，有意撮合这对璧人，而梅兰芳和孟小冬也早已互生情愫，见有人从中牵线，内心都欣喜不已。
02
然而，梅兰芳早已成家立业，娶了两房妻室。
大夫人王明华贤惠持家，自从生下一双儿女后，为了方便跟着梅兰芳跑演出，就主动做了绝育手术。
不曾想，两个孩子竟在数年间夭折了，从此她就忧郁成疾，一直住在天津休养。
为了延续梅家的香火，王夫人同意让梅兰芳再取一室，这就是福芝芳。她早年也在梨园唱戏，自从生下几个孩子后，就专职在家相夫教子。
福芝芳和梅兰芳的子女
此时的孟小冬，满心还处在热恋的兴奋中，以为只要有情就可以了，其他都不是个事。
1927年，她和梅兰芳举行简单而低调的婚礼，没有吉日，没有花轿，只有几个亲朋好友来道喜。
原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但那个人最终还是负了她。
工于心计的福芝芳是个狠角色，死活不让孟小冬进门，梅兰芳无奈之下，只好在外面找了一处四合院给她住，起名为缀玉轩。
连梅家大门都不能迈入，这不就是一个毫无地位的小妾吗？
孟小冬是何等心高气傲的女子，但为了替梅兰芳着想，她还是强忍了下来。
梅兰芳和孟小冬同台
新婚不久后，缀玉轩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下子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一位孟小冬的戏迷，对偶像痴迷不已，在得知女神嫁人后，顿觉生无可恋，拿着枪来找梅兰芳火拼。
混乱之中，他杀死了梅家的客人张汉举，最后自己也被军警乱枪击毙，枭首示众。
情杀、名人、暴力这些元素组合起来，想不火都很难，事件立马引起轩然大波，京津沪各地报纸大肆报道，一时流言蜚语满天飞。
不知是在事件中受到了惊吓，还是怕引火烧身，影响到自己的名誉，梅兰芳逐渐疏远了孟小冬。
1930年，他的大伯母去世，因为梅兰芳曾过继给大伯父，故大伯母与生母无异。
孟小冬剪了头发，一身素服，前往梅宅奔丧，却被福芝芳事先安排的下人拦在门外，并声称：
“这个门儿她不能进，我有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我拿这三个孩子跟她拼了！”
孟小冬呆立在门口，被人看尽了笑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而那个应该站出来维护她的梅兰芳，竟然让她“先回去吧”……
自从嫁到梅家几年来，她放下了那么多的尊严，换来的却是一再被人践踏，原来这里的大门从来都没向她敞开，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外人”。
痛定思痛的她，做出惊人决定，与梅兰芳一刀两断，爱情没有了，但还有尊严在。
于是，就有了前面登报那段启事，从今往后，你我一别两宽，再见亦是仇人。
03
离开梅兰芳后，孟小冬大病一场，绝望时曾一度想皈依佛门。
一段时间后，情伤逐渐治愈，她也从离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如今唯一可以仰仗的，只有那一身唱功了。
孟小冬男装照
重拾自己的绝技，并下定决心，拜“谭派”弟子余叔岩为师，余和杨小楼、梅兰芳并称为“三大贤”，是当时京剧界老生的杰出人物。
不过孟小冬先后拜了两次，都被对方被拒绝，主要有两个顾虑：
一是避嫌，余叔岩早年与梅兰芳渊源颇深，收了这个徒弟，以后恐不好做人。
二还是避嫌，自己的夫人新逝，孟小冬年轻又漂亮，怕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前几年，曾有一位票友想拜余叔岩为师，但被断然拒绝，他后来与朋友说：“有些人教也是白教，徒费心力。”
朋友趁机问道：“当今之世，谁比较好呢？”
“目前内外行中，接近我的戏路，且堪造就的，只有孟小冬一人。”
1938年，苦盼了五年的孟小冬终于拜师成功，余叔岩收下这名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女弟子。
此后，孟小冬每日前往余家，风雨无阻，从唱腔、表演、架势上一点点学，师傅教的慢，徒弟学的稳。
她得到了余叔岩的真传，成为京剧界的翘楚，也巩固了“冬皇”的美誉，并对恩师一生感激。
余叔岩（坐着）孟小冬（右）
1943年，余叔岩因病逝世，孟小冬远在香港，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心里充满遗憾，她奉上了挽联：
清才承世业，上苑知名，自从艺术寝衰，耳食孰能传曲韵；
弱质感飘零，程门执辔，独惜薪传未了，心丧无以报恩师。
自余叔岩去世后，孟小冬为师“受丧三年”，期间推掉所有的演出。
04
她再次登台已经是1947年了，“上海皇帝”杜月笙庆祝60大寿，在上海大戏院举办了7场赈灾义演，3场生日堂会。
孟小冬受邀前往，连演两场《搜孤救孤》，那个场面真是盛况当前，一票难求。
当时梅兰芳也在上海演出，好事者有意凑合他们同台，但两人都回绝了，往日的恩情已断，再也回不去了。
而孟小冬接下来嫁的那个男人，就是跺跺脚上海滩便要颤三颤的青帮老大杜月笙。
杜是个超级戏迷，在孟小冬刚成名那会，便对她一往情深，无奈她已和梅兰芳打的火热，只好作罢。
后来得知她离婚的消息后，杜月笙计划重新追求她，这其中四太太姚玉兰起了关键作用。
而孟小冬是姚玉兰的同门师妹，所以当她在上海演出期间，一直下榻于姚玉兰的住处，杜月笙自然有了近距离接触女神的机会。
那些年，无论在事业上，还是生活中，他都竭尽所能为孟小冬提供帮助。
经历了上一场婚变的孟小冬，也不得不被杜月笙的暖心举动所打动，梅兰芳给不了的，杜月笙都能满足她。
孟小冬和杜月笙
如果说梅兰芳是她的青春，那杜月笙则是她的港湾。
杜月笙爱上孟小冬的时候还是盛年，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他已经两鬓斑白，俨然是一个老头子的模样。
1949年春天，她跟着杜月笙一家移居香港。
次年，杜家又准备赴美生活，杜月笙数着全家需要准备的27个护照，这时孟小冬幽幽地说了句：
“我跟着去，算丫头呢，还是算女朋友呀？”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杜月笙何等人物，自然明白她的心结。
于是不顾家人的反对，挣扎下了病榻，与孟小冬举行婚礼，给了她一个名分，让孩子们称她为“妈咪”。
孟小冬与杜月笙结婚当日照片
彼时，杜月笙已经病得很重，由于和孟小冬办婚事，全家不仅错过了移民，也耽误了他的治疗。
1951年，奄奄一息的杜月笙在临终前，立下了遗嘱：
“每个太太拿1万，长子拿1万，未出嫁的女儿拿6000，出嫁的拿4000，孟小冬拿2万。”
晚年的孟小冬，一个独居香港，遵守了杜月笙的遗言，不再唱戏，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1967年，因亲友均在台湾，为避免孤寂，她便由香港转迁到台北定居，闭门静养，由绚烂归于平淡，终其余年。
在这里，张大千是她的知音，只有国画大师到来时，她才会再哼上几句梨园小曲。
孟小冬，张大千，徐雯波
十年之后，孟小冬在台湾辞世，一代“冬皇”传奇就此落幕。
在她的墓碑上，则由知己张大千题写“孟太夫人墓”。
她这一生，像烟花一般地绚烂，即便不遇到梅兰芳，不遇到杜月笙，她依旧只是孟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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