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城里的服装不关她的事,就跟不关她丈夫的事一样;贵妇人那样的不适合她,相反,乡村那半戏装化的服装却合适极了,我们所认识的她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结实的,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自家做的裙子,配上一件滚边紧身背心,有些粗壮的脖子和胸脯的上半部从背心的方形领口处露出,胸前再戴上一个简洁、轻巧的金首饰。浅棕色的、习惯了劳作的双手,既不粗壮,也没有得到过过多的保养,结婚戒指戴在右手上,我想说:这双手有着极为人性的正确和可靠,故而看着它们就是一种愉快,同样令人双眼感到愉悦的还有她那两只行动麻利、不太大也不太小的诚实的脚,它们穿在舒适的平跟鞋里,绿色或灰色的羊毛袜子则紧紧裹住那好看的踝骨。她的一切都是令人愉快的。
2.母亲的虹膜的乌黑和父亲的虹膜的碧蓝在他的眼睛里混合,成为一种阴凉的蓝-灰-绿,这细小的散发着金属光芒的斑晶,与之相对应,瞳孔周围现出一圈锈红;对我而言,我敢打心眼里肯定,正是父母的眼睛之间的这种对立及其颜色在他的眼睛里的混合,使得他的对于美的判断力在这方面变得摇摆不定起来,让他在长达一生的时间里无法决定,当着别人的面应该给予哪种眼睛,黑的还是蓝的,以优先的权利。然而,他却总是爱走极端,要么是睫毛之间那宛如沥青一般的光芒,要么就是那清澈透亮的天蓝。
3.田野和森林,池塘和山丘,乡村的儿童世界连同其四周简朴的风景,这正是阿德里安十岁以前的早期环境,他父母的家,他的发源地,我因此也被包括在内,和他联系在了一起。倘若不是这样的话,我又何必流连于这些个别的回忆当中呢。
4.那是一个艺术家的生活;而又因为我这个质朴的人,被赋予了如此近观的使命,所以,我的灵魂对人类生活及其命运所怀有的全部情感,也就一股脑儿地集中到了人类存在的这一特殊形式上来。这种特殊形式,它在我的眼里,鉴于我和阿德里安的友情,就是所有命运形态的范例,是被我们称之为成长、发展和命中注定的那种东西所感动的经典动机——而它很可能也真是如此。因为,尽管艺术家在长达一生的时间里,可能会比专注于功用-现实的人更加接近,而不是更加忠实于他的童年;尽管人们可以说,他和后者不同,他持续地坚守在儿童那梦幻般兼纯人性的和游戏的状态,那么,从不曾被触动过的早年直至那不可被预测的成长的晚期,他所走过的这条道路,就不知要比作为市民的那个人所走过的道路宽广多少倍、凶险多少倍和令旁观者更感震惊多少倍了。而只要一想到,他也曾经是个孩子,我的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5.我是一个守旧的人,我始终坚持着某些为我个人所喜好的浪漫主义的观念,其中当然也包括艺术家和市民之间的激情对抗。类似于上述的言论,阿德里安如果听到,那可是会冷冷地加以驳斥的——如果他认为还值得一驳的话。因为,他对艺术和艺术家的认识极为清醒,甚至是条件反射式的入木三分。对于世人一度喜好用来装模作样的“浪漫主义的小题大做”,他可是绝对的深恶痛绝,他甚至不愿意听到“艺术”和“艺术家”这两个字眼。而且,只要有这两个字眼在他的耳边响起,他对它们所怀有的那种极端的厌恶之情就会一清二楚地挂在他的脸上。同样的情形也适用于“灵感”一词,无论何人,当着他的面,可千万不要去提这个词,如果迫不得已非提不可的话,那么,也得用“点子”这个词来取而代之。他仇恨这个词,他嘲弄这个词——而我则不得不拿起放在我手稿前面的吸墨纸,用它来遮住自己的眼睛,因为我现在所纪念的正是他的这种仇恨和嘲弄。啊,这种仇恨和讽刺,它们遭受了太多的摧残和折磨,它们甚至连因精神兼时代的变化而引起的那种非个人的结果都算不上。然而,这些变化却在其中发挥着作用。我记得,他上大学时就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十九世纪肯定是一个舒服得不能再舒服的世纪,因为,同上一个时代的观念和习俗决裂,还从来没有让人类像现今生活着的这一代人那样感到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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