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电视还是稀缺之物的时候,老爸托人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每到傍晚时分,我们联排房里的小伙伴们便早早地扎到我家,等着电视开演。
那时正上演《铁臂阿童木》,当铁臂阿童木换上了十万马力的喷射器、即将一飞冲天的时候,突然一片漆黑,停电了,我们沮丧失望地叫嚷声立刻充满了黑漆漆的小屋。我妈一边喊着“别动”,一边摸索着去找蜡烛。过了一会,“嚓”的一声,黑暗中擦出一道亮光,妈妈小心地点燃焟烛,如豆的火苗把妈妈的影子投射成一只忽大忽小的怪兽,时刻想要吞灭这飘忽不定的火苗。老妈一只手拿着蜡烛,另一只手把一只茶碗倒扣在小方桌上,把蜡烛安上去。
我们像小飞虫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张张胖鼓鼓的小脸从黑暗中隐现。屋里静静的,我们趴在小方桌上,看着烛火一上一下突突地跳舞,闪闪亮亮的黑眼珠把整个脸庞都照亮了。
我指着对面的小胖说:“你眼睛里有火"。小胖便直起身,向前趴过来,大瞪着眼睛,问“还有吗”,眼珠子骨溜乱转。我嘻嘻笑着,答道:“还有还有”。小胖便挤眉眨眼,连着鼻子嘴巴一起用力,嘴巴有觊觎眼睛的野心,眼睛则有占领鼻子之势,一张脸上五官错位扭动,我们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
其他人像猛地想起了什么,转过脸对紧挨着自己的小朋友说:“看我眼里有火吗?”眼睛里有火当然是个挺酷的事,对方稍一犹豫,生怕会被说没有,便赶紧凑过脸去,用食指和拇指撑起上下眼皮瞪给对方看。对方也受到感染和启发,也用一只手撑起自己的眼皮,又用另一只手去撑起对方的眼皮。左边的人看过了,再转给右边的人看,一时间周围全是滴溜乱转的眼珠子。
忽然有一个小孩哪吒附体,蹦起来,扎定马步,眼睛骨碌扫瞄到小孩子们仰着的小脸上羡慕和期待的目光,立刻受到了鼓励,伸出两只手的两根手指横在胸前转动,手指越转越快,随着口里一声“发射”,便向在旁边小孩的肚子和肋骨上乱点。那小孩也不甘示弱,马上七十二变孙悟空上身,侧身横着一只胳膊上下格挡,另一手却从胳膊下方偷袭对方的胳肢窝。我们也立刻加入战斗,小屋内一时间乱了乾坤。
混战中听得老妈喊“住手”,谁都没功夫理会。又听得老妈喊我的名字,叫我先住手,我立刻给自己的动作加大声效,把她的声音压过去假装没听见,一边战斗一边做战略转移,退到其他人身后。我又不傻,谁先住手就意味着谁得多挨那么几下,偷眼瞥见妈妈正忙不迭地护住被我们的战事连累的闪烁不定的焟烛。
激战正酣之际,忽听一声喊:“变魔术了”。我们立刻像被按了暂停键,转头看见老爸走过来,一只手提了个马扎,一只手上搭着我家盖在被子上的平绒布。我爸走到小方桌前,把蜡烛挪到窗台上,又把桌子搬到了屋子中央,完全不看这群被烛光投射成皮影戏一样的我们。他把布展开,蒙到小方桌上,仔细地整理垂到桌下的布边。
一场大戏马上开幕了,我们呼啦一声围拢过来,扑到桌布上,“手先拿开”,老爸坐到马扎上招呼着。光影中,我们像一群瞪羚一样伸长了脖子期待着,刚才战斗的尘埃还未落定,而我们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老爸说一声开始了,“我要让这块布站起来,信不信?”我们惊呼着 “不信”,并挖着鼻孔互相确认着同伴的眼神。老爸让我们检查桌子,再指着桌子的中心说,“一会儿这块布就从这里站起来。”我们摇头,最大限度的摇头,以腮帮子的最大离心率来表示绝不相信。
“看好了啊”,只见老爸坐直身子,伸出一只手往空中抓了一把,然后警告我们,不许说话。那只手一直在空中攥着,烛光中那只手显得比往常更大,一定装满了神力,我们连气都不敢喘了。这时那只手在空中转了两圈,用力往桌子上一掷,我们赶紧看桌子上的布,魔术师又说,“看看站起来了吗,要使劲看”。我们使劲盯住桌子中心的那个点,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一丝风吹草动。
这时魔术师提示着说仔细看看,我们便趴下身,把眼睛放在和桌子面一条平行线上,看桌子的中心是不是有不一样,有时眼神一恍忽就看到了桌子四周全是亮晶晶的大眼睛。这边没看出来,又换桌子的另一边看,等四面的桌子边都看完了,互相瞅着,抽着鼻子怯怯地说没有。魔术师很失望地摇头叹气。我们低着头,每个人的心里都很羞愧,都是因为自己平时不听家人的话,所以这会儿都不显灵了。
但是魔术师总是最厉害的,为了让我们见识最厉害的魔术,我爸决定把最厉害的神仙老师请出来帮忙。魔术师严肃地警告我们,不能惹神仙老师生气,必须听话才能看到。我们很珍惜这次机会,连连点头。
魔术师挺直身坐好,伸出手去,但这次并没有攥拳,手停在空中片刻后放下来了,我们很担心,预感到将会有事情发生。果然。魔术师告诉我们,这位神仙老师是个怪脾气老师,很容易生气,不喜欢别人看他,大家都要闭上眼睛,不许睁开。我们赶紧使劲闭紧眼睛,屋子里也随即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便忍耐不住,眼睛便扑籁籁想睁条小缝看看。当眼帘的黑幕马上就要露出一线光亮的时候,就听见一声警告:“有人眼睛没闭好”,便吓得一机灵,赶紧闭紧眼睛。过一会儿,眼皮扑籁籁又想睁开时,便又听得一声喝,“有人的眼睛啊......”如此两三次后便不敢再动。耳朵却机灵起来,捕捉着黑暗中的声音,似乎有“籁籁”的声音,便想着是“怪脾气老师”来了,更不敢有半点动静。
觉得过了好长时间,魔术师说一声“好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因为闭得太用力眼睛都模糊了。魔术师等我们都揉好了眼睛,便说:“都看着啊”,再次伸出手去,在空中抓了一把,说一声“看好了”,手猛地往下一掷,我们瞪眼看着,忽然桌子上的布动了,一会儿像是被什么东西顶起来一样,桌布慢慢站起来了,我们惊呼着往后退。随着桌布慢慢地往上隆起,原本垂到桌子下的布边也慢慢地爬上桌子,又慢慢地向桌子中心聚拢。
在整个布即将提离桌面时,我那兄弟猛地扑过去,“啪”的一下把布按下,我们也跟着扑上去抓那块布,互相撕拉着把布掀起来看,又撕扯着再翻过来看,再翻过去,这样翻来翻去几次后,便把布推搡到一边,七手八脚地去拍桌子,有嫌力气不够大的,便爬上桌子的,用头去撞桌子,更有两个爬到桌子下面用头去顶。
正在闹烘烘的时候,忽听得众人一声惊呼,来电了,炫目的亮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勉强能看清的时候便蹦起来欢呼,手里有什么扔什么,手里没有东西的,便举着手蹦。妈妈喜滋滋地避让着欢蹦乱跳的我们,端走了已经吹熄的焟烛。
记忆里的烛光,是欢快的童年,是一群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小伙伴,和爸爸妈妈年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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