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记住我的名字

  “敌方射线击中主体，能源引擎损坏！”

  “三号机失联！”

  “主舰收到！四号机，模控三号机剩余护卫舰！”

  “护卫舰半数损毁！无线电收到干扰！”

  “二号机失联！”

  火光幽幽地在他眼中燃烧，接下来，轮到他了。

  “凯恩，又这么早起啊？”

  “嗯，去训练。”凯恩将模拟日光窗打开，轻轻地掩上一半窗帘，“别睡过头了啊。”

  “好的好的。”室友蒙了头，翻身继续睡了。

  凯恩早早来到基地食堂。

  空无一人的食堂只有机器在轰轰作响，“A套餐。”他对机器说。

  “凯恩少尉，识别成功。”机器将热气腾腾地饭摆在凯恩面前，“A套餐。”

  凯恩迅速将食物咽下，盘算今天要怎么和少校搭话。

  弗兰德少校是凯恩加入星际军埃德盟斯基地以来最崇拜的人。

  他冷静，强大，在基地的超技术操控训练中十分严格，以及守卫基地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从未败绩，是这个基地的灵魂支柱。

  他从还是士官时开始就一直像弗兰德少校那样要求自己，希望可以得到少校的赏识。

  “弗兰德少校！士官凯恩向您报到！”他还记得初次见少校的时候，少校对他标准的军礼微微点头，说了几句鼓舞新人的话，利落地转身离去，不多一句赘言。

  凯恩作为新人中最为努力的一个，不管体能还是超技术训练模拟都是基地中数一数二。

  当时私下里还获得了“最有希望继承少校位置的新人”的称号，在两年中就破格升了少尉。

  “弗兰德少校！早上好！”凯恩来到训练场，看见装备了机甲的少校在一丝不苟的训练。

  少校微微一点头，没有停下动作。

  自从知道了少校有早上训练的习惯，凯恩两年来每天都会出现在训练场。向少校问好，并与他一同训练。偶尔，少校会简短地回复一句，“早。”或叫他的军衔。

  来这里两年，弗兰德少校还没记住自己的名字，凯恩并不气馁。只要自己坚持，总有一天也能像少校那样的。

  布兰德少校很少卸下甲胄，听其他人说，为了负重加体能，少校连睡觉都穿着机甲。

  凯恩在装备机上加了负重，开始做每天的日常失重训练。他们所在的埃德盟斯基地坐落于一个恒星，并没有昼夜之分，很多时候都是靠可以进行生物钟微调的人工日光和温湿度传感器。

  埃德盟斯基地是星际军的超技术培训基地，所以体能其实要比其他基地要求低得多，凯恩觉得，多加体能也不是坏事，两年说坚持也就坚持下来了。

  两个小时后，接近集合的时间了，凯恩看向少校，看到他已经结束了训练，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开场才不那么突兀。

  “少校……”没有给他机会，等凯恩终于抬头的时候，少校已经甲胄整装地离开了。

  唉，今天又没能和少校说上话。

  “全体集合！”

  柔软的形体服领口发出了指令，凯恩发现一晃神已经要到时间了，急忙地向训练场出口小跑去。  就在走过少校刚刚训练的地方时，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凯恩！你怎么才来，差点就迟到了！”等凯恩终于返回队列时，列哨刚好响起。凯恩比了个别说话的手势，双脚跟一磕，站得笔直。

  少校今天亲自督训，凯恩觉得自己今天运气真好，居然一早就见了少校两次。

  一轮战机模拟结束后，少校突然说话了。

  “综合模拟前五名，出列！”

  凯恩和其他四人同时出列，“监控室待命！其他人，继续训练！”

  当凯恩到达监控室时，心中的激动已经难以抑制。他总觉得，自己和少校近距离接触的时机终于到了！自己两年来在百十来号新人中拼命脱颖而出，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

  监控室的门嘎哒一声关上，几个人在少校面前站得笔直。

  “你们都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少校清冷地开口，“是我们埃德盟斯的骄傲。”

  “如今，你们终于迎来了长久训练以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运用我们熟悉的超技术为星际主军开路，也就是，突袭。”

  “这次任务由我带领，每人驾驶一个模控飞行器，带六个护卫舰。”

  “记住，保全自己，完成任务。突袭不是去送死，明白吗？”

  “明白！”

  在出发准备前两个小时，最后检查阶段，凯恩对着一张纸发愁。

  遗书应该写点什么好呢？自己似乎没什么可留下的。

  凯恩将手揣进形体服口袋，突然摸到了一样东西。

  是早上在训练场捡到的芯片。蓝光闪烁，这是适配什么型号机的呢？

  时间差不多了，凯恩将纸笔收起。想了想，把芯片收进了胸前的口袋。

  整装结束，凯恩坐进了一号机驾驶室，“一号机，启动完毕！”

  随着五声报告，凯恩的机甲头盔传来了少校的声音，“主舰收到，一号机及护卫舰开路，出发。”

  引擎启动，模控飞行器带着护卫舰旋转着冲了出去，七道绚丽的光一闪而逝。

  凯恩冲进了星空中，他觉得不管多少次，自己都无法无视星空的夺目。屏幕上坐标显示的位置离埃德盟斯并不远，这次突袭想必不会太困难。

  几乎完全按照少校的判断，平稳地推进了一段时间后，就进入了预设轨道。和主发射器的对接也很顺利，大约3天左右，就能到达目标的行星。

  但在第二天的时候，凯恩发现了异样。

  “报告，一号机无线电收到周期性电波干扰！”

  “主舰收到，进一步确认！”

  “是！”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路过星体的磁暴所产生，凯恩并没有发现其他有意义的特征。

  “不排除敌方已经探测到我们要突袭的可能，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是！”

  凯恩心中明白，如果已经被敌方所察觉此番行踪，突袭的计划恐怕凶多吉少。那种程度的周期电磁波似乎并非来源于已有的设备，难道敌方已经研发出了更高水平的探测器？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他不愿相信。飞行器从基地出发，就没有回头的道理。突袭也好开路也好，比起主力军，本来就更加危险。

  短暂的电波干扰停了下来，随着时间的延长，凯恩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甚至在轮到他撤向后方时，他开着自动驾驶还睡了一小会。

  第二天就要结束时，第三次变换队形主舰突然传来紧急命令。

  “全队集中！前方发现不明飞行器！”

  凯恩心一紧，操控模控飞行器甩到主舰的右翼。主屏幕上确实显示出一个极小的点，在微微闪动。

  虽然模拟的时候以及演练过无数遍，但他还是有些激动，甚至跃跃欲试。

  小点越来越大，渐渐能看清轮廓了。但是凯恩仔细辨别了一下，他不记得有哪个型号机外形类似。

  攻击来得措不及防。

  明明还未到射程范围，自己前方的三号机突然剧烈的抖了一下。

  “报告！敌方射线击中主体，能源引擎损坏！”凯恩听见三号机的报告，不禁一愣，斜前方的三号机在众多护卫舰之中，被击中了能源引擎？

  “三号机后撤！”少校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有力，“护卫舰前列！”

  “磁暴……干扰！”

  “三号机失联！”最后一声三号机的回答，是主舰的机器声。凯恩眼睁睁地看着斜前方的三号机开始解体。

  “四号机，模控三号机剩余护卫舰！”四号机横掠过凯恩眼前，接替了三号机的位置，以及它剩余的三个护卫舰。

  这是怎么回事？凯恩没有时间考虑，敌方显然已经出动了比他们现有力量要先进的武器。

  “后队变先队！远距离对我们不利，冲过去拉近距离！”已经非常接近射程范围了，在少校的命令下，毫不犹豫地凯恩发动飞行机率先冲了出去。

  眼前敌方飞行器越来越清晰，凯恩狠狠一拉粒子射线轮杆。飞行器旋转着躲避着敌人的射线，护卫舰在左右横移挡下躲不开的攻击，凯恩如愿地看到几架飞行器在自己眼前炸开被能量波带向深远的宇宙。

  “一号机后撤！”主舰发出命令。凯恩也意识到自己身上几乎集中了全部的火力，护卫舰就只剩下两艘，这样下去怕是难以为继。反推进器猛地打开，凯恩回到了原队形中。

  五个模控飞行器带二十八个护卫舰距离拉开，但依旧保持队形不变。敌方突袭使自己失去了一名重要伙伴的愤怒，渐渐取代了震惊。

  “他们确实研究出了更高级的设备，但很明显新设备不够稳定。我们失了先机，不代表就输了一半。”

  凯恩集中精神面对敌方的火力，听见少校少有的鼓励。主舰在他们身后例无虚发，他顾不上赞叹少校的精准操控，精神已经前所未有的绷紧。

  “报告！敌方全部火力统计完毕，共十台通用B-Y750飞行器六十二台护卫舰以及不明型号飞行器一台！现已击落模控飞行器三台护卫舰二十六台！”

  “舰队全体！拉近距离！”少校声音没有一丝动摇，“任务目标没有变！歼灭敌人，保全实力！”

  “明白！”四个信号同时到达。

  此时主舰驾驶室里，少校有了片刻的沉吟。那眼熟的外形，难道不是最高研发基地还未完成的A-12吗？

  凯恩和伙伴们在冷静下来之后，发挥出了他们应有的实力。通过不断变换躲避方式，和无死角配合，仅仅在损失了六台护卫舰的情况下，将敌方三台飞行器十二台护卫舰打落。

  如果算上那台不明型号飞行器，双方火力几乎持平！

  鼓舞人心的战况更加激发了凯恩他们的斗志。在二号机变换队形向着不明型号机冲去时，突然听到主舰的紧急命令：“二号机！后撤！” 

  “护卫舰半数损毁！无线电收到干扰！”

  二号机没能收到主舰的消息，无法抗拒的干扰信号将其和护卫舰包围，突然间全部火力都集中到了二号机处。

  “二号机失联！”

  舰体无声地炸开，燃烧殆尽，四个护卫舰也没能幸免于难。

  凯恩握紧了拉杆，忍不住想冲上去。“保持冷静！不要接近那个飞行器！”

  主舰的命令让他强行冷静下来，如果那是他们现在的装置无法对抗的，这一仗要怎么打？

  “所有人听好！任务目标变更！将前方疑似A-12干扰监测飞行器具体数据传达给后方我军，全歼敌方先头部队，不惜代价！”

  “是！”三个声音同时回答。

  “一号机请求突袭！”

  “四号机请求突袭！”

  “五号机请求突袭！”

  他们知道，这是非常难打的一仗，必须有人要选择牺牲了。

  “四号机突袭准许！五号机近距离掩护！一号机后方掩护！”少校的声音没有一点迟疑。“四号机在接近A-12前放出一次性多目牵制导弹，将获得信息传给五号机，五号机远离导弹范围，要在磁干扰前把数据传回主舰。”

  “明白！”

  “一号机！准备与主舰对接！”

  凯恩听到这条命令时一愣，但他知道时间不多，在护卫舰的掩护下向主舰方向撤离。

  四号机直直地冲了出去，五号机在其后不断为他扫清道路，八个护卫舰围绕着他们快速旋转，凯恩则远程帮忙点射。

  距离差不多了。头盔里突然传来了一句并非命令的话。

  “你们，是埃德盟斯的骄傲。”

  多目牵制导弹爆炸，滚滚浓烟隔离了双方的视线，机器冷冷地响起，“四号机，失联。”

  舰体对接成功，凯恩迅速从驾驶室跑向主舰。

  “少校！”

  映入眼帘，是五号机传来的数据。显示屏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接收分析。

  “少尉，”弗兰德少校站了起来，“导弹能阻隔的时间很短，最后一个命令，将由我亲口传达。”

  凯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他还是站得笔直。

  “我命令你，驾驶主舰，返回埃德盟斯基地。”

  不可以！凯恩急忙说，“少校！我……”

  “这是命令！”弗兰德少校铿锵有力地说道。

  更加铿锵有力地一声让弗兰德少校不再那样坚定——凯恩身着机甲，一条腿膝盖狠狠地磕到了地上，那是他更大的决心。

  “弗兰德少校！我不能！”

  少校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攥紧了拳头。“站起来！凯恩少尉！”

  凯恩猛地抬头，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尽管梦寐以求，但他从未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下。

  “少校，我不能！您是我们埃德盟斯的英雄！是我们所有人的支柱！我加入以来就一直想成为像您一样的男人！您，绝不能牺牲！”

  弗兰德少校看着他低下去的头，暗暗叹了口气。

  “我不是英雄，”他放缓了口气，“你好好抬头看看，我甚至，不是男人。”

  凯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见弗兰德少校摘下头部机甲，带出军队中绝不会见到的长发。

  “不卸甲胄只是为了隐藏身份，”凯恩发现，眼前坚毅的女子声音也发生了变化。“少言寡语是为了维持稳定。而训练严格，是为了不让你们轻易地失去生命。”

  “那我的名字……”凯恩震惊得一肚子问题，却脱口而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我当然知道，两年来最优秀，最有可能取代我的兵，凯恩。”少校头一次，语气里有了愉快的声调。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的名字，你的所有资料和训练数据我都熟记于心。”她正视他道，“只不过，我不能让你太接近我。”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想与我搭话，甚至以我为目标，拼命训练，我也乐见其成。你的天资不错，短短两年升了少尉，就此回去，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我的时间不多，没有空给你一点一点解释。我一直嵌在手环上的芯片出发前的早上丢了，它在你那吧？”

  “那里有你想问的全部答案，我不是你的英雄，甚至不叫弗兰德。”她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提起来。“那个英雄，只是你心中的梦想，终有一日，你会实现它的。”

  她重新套上机甲，“将数据传回后方我军，你将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22岁的中尉。”

  “少校！”凯恩忍着汹涌的情绪，向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五号机，失联！”随着少校关上连接仓的门，主舰屏幕上发出了最后一声报告，资料全部接收完毕。

  对方还剩下两台飞行器和六台护卫舰。

  凯恩在主舰驾驶室坐好，听到了来自一号机的指令。

  “主舰，返航！”

  他看着一号机带着剩余八台护卫舰冲过去，熟练的急转和点射仿佛是盛大乐曲的最终章，激昂而震撼。

  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他调转回头，开启全速返航。

  在他身后，数台战舰无声的炸响。

 

  一月后，星际联军将敌方几大重要基地歼灭，摧毁了可抵抗的中坚力量。

  凯恩记大功，破格升为中尉。

  在埃德盟斯基地欢庆的那天，这个庆贺的主角却缺席了。

  弗兰德少校的屋中，有个老式的留影器，凯恩几乎已经认不出究竟是哪一代的型号了。

  “弗兰德，是我哥哥的名字。”留影器上，那个少校缓缓地说，“我替他打赢了那么多场战役，他却没有按照约定，战争赢了就回来接我回家。”

  “我穿着甲胄训练体能，因为不能比男人弱。我没有哥哥的雄心壮志，但我要保护我的士兵。”

  “今天来了一个新人，叫凯恩，他才20岁，和当年的我一样，拼了命想要变强。”

  “我已经28岁了，身体状态出现了明显的下滑，很难再继续那样高强度的战斗了。”

  “凯恩的数据一直都很稳定，这样下去，他迟早能达到我的高度的。我已经和总部打了招呼，等他有足够的实战经验就让他担任我的职务。想必他在五年之内就能办到。”

  凯恩一个一个翻着，忍着酸酸的鼻子，听残留的影像用他不熟悉的轻柔语气娓娓道来。

  直到最后——

  “凯恩，如果是你在看，而且看到了最后，我不知道你是否会想知道……我究竟叫什么，”身影低低地说了一个名字，实在是太轻了，如风一般。凯恩都怀疑自己究竟听没听到，“不过，请不要记住我的名字。”

  “你心中的那个英雄，只是还未完成的你自己。”

  残像突然消失，凯恩忙伸手去够，却茫然地握空。

  老式留影机终于不堪重负，冒出一缕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