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观

【一】

巍峨的十六盘连山上，有一个道观，这个道馆里的每一任道长，都带着一副面具。

这个道馆叫梧桐观，每隔三十年闭观一次，一闭便是六十年。

它从世人的目光里淡出，没人记得这里有座十六盘连山，也没有人记得这个梧桐观。

【二】

江流取了老道长给他的法器十八铜钱剑。跪拜师恩，下山捉妖去了。

捉妖并不是件易事，妖怪披上了人皮，混在了人群中，更不好捉了。

彼时江流窝在脏臭的酒楼倒剩菜剩饭的后门，等着自己的猎物上门。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三天了，在脏污里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嗅觉。

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乞丐摇摇晃晃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蹲下身子，狼吞虎咽的啃着一只还算完整的烧鸡，含糊不清的像后面的伙伴招手:“很安全，来吃吧。”

一行七个小乞丐一个接一个的奔了过来，捡着酒楼里人吃剩下的填饱肚子。

看几个小乞丐吃的很开心，他拿出自己的十八铜钱剑直接将小胖子在内的八只小妖怪收进了自己的捉妖袋里。

呼，为民除害啦。江流满意的拍着自己的捉妖袋，心想着出山这么多天，可算干了一票大的。

洗漱干净后，他坐在酒楼里喝了一碗酒。舒服的浑身筋骨都放松了下来。一碗下肚，‘咚’的一脆响，他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一个穿着紫衣的少女带着无比厚重的棉手套，小心小心翼翼的正接着他的裤腰带。

江流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姑娘，您这是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少女的手一哆嗦，她没想到药效这么快就没了。

“阿......”少女尖叫了一声，似乎他的裤腰带是什么摸不得的东西，少女急匆匆的将棉手套脱下来，手指上隐隐约约不是人肉，变成了树皮模样。

好阿，又是个妖怪，江流还想呢，怎么解腰带还要带手套，原来是这个女妖想偷他的捉妖袋！

“原来是和那些小妖怪是一伙的！怎么？你是它们的头头？”江流冷笑一声，眼底冷意弥漫。

少女看起来胆子很小，被他这一呵斥，看起来更加紧张:“不是.....我就是路过。他们还是孩子。”

江流横眉一挑:“孩子？那些妖怪最小的也有七十年道行了，你口中的孩子，剥了人族孩子的皮伪装成小孩，你竟然还说这种惨无人道的妖族是孩子！”

紫衣少女原本听着他的声音和语气瑟瑟发抖，但听他说完后勇敢的挺起了胸膛:“你怎么知道人皮是他们剥的？妖王白泽大人给弱小的无法在妖界立足的小妖怪做了人皮，送他们来人间，怎么就害人了！”

“他们如果真的害人，大可做些谋财害命的事，还用这么辛辛苦苦的每天趁人最少得是时候去吃那些有些馊了的剩菜剩饭？”

江流被这个看起来胆小的少女弄得哑口无言，他冷哼了一声:“狡辩，妖怪没有一个好东西。谋财害命的事你们妖族做的还少？”

少女气的跺了跺脚:“你这人怎么以偏概全！”

“这是事实！妖怪没有一个好东西！”

两个人彼此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紫衣少女开口:“怎么做你才能放了他们？”

“没门。”

“我放了你，你放了他们。”少女说。

“这个捉妖袋只有我可以打开，如果你放了我。我会考虑的。”

少女天真烂漫，还真的以为放了他就能放了那八只小妖怪。

“你.....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我说我会考虑，我考虑了，不放！”

“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赖的道士！”少女咬着嘴唇，怒目圆睁，看起来很是娇嗔。

“对妖怪耍无赖不算无赖。”

“你这就是偏见！”

“怎么样，我就是对你们妖怪有偏见，我会有生之年，捉尽所有我遇见的妖怪。”说着，江流提起自己的十八铜钱剑，刺向少女。

少女看起来木讷规矩，没想到也是个狠角色，竟然是个修炼千年道行颇深的女妖，江流甚至还败了下风。

只是少女道行深厚，但却不会杀人，每次都会让江流在他手底下溜走。江流放了一个烟雾弹，消失在了人海中:“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本是一句戏言却像魔咒一样一次一次的应验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很有趣，不管在哪里，她都能找到他。

【三】

他在酒楼喝酒，紫色的身形急匆匆的穿越街道上的人海，往他所在的酒楼跑来。

紫衣身形让他移不开目光，他一饮而尽杯中酒，第一次觉得这个不知姓名的紫衣少女，像青藤蔓上饱满的紫葡萄，还倒是挺可爱的。

她迈着台阶上来，手里举着一个木牌:“江流，放人！”

江流看到那个木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项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偷走。

江流对她所有的好感全部消失殆尽，他重重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奔向她，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他低沉的声音十分急切，似乎要将她剥皮抽筋吞下去。

“我们到城外去，这次，我绝不会饶了你。”

紫衣少女因为害怕而抖了抖，努力的扬起自己的拳头，艰难道:“谁......谁怕谁！”

少女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捉她两人会大打出手，会毁了这里的摆设。

紫衣少女被江流拎着，眼底有些小小的失落。

她不知，方才她上来后，后面跟着两个人。

身着统一的服侍，黑色的道袍，金色纹路，说起来，江流只是个半吊子捉妖师，但是盯上少女的那两位，金线十三条，是正经宗师级别的捉妖师。

江流提起少女来就跑，紧赶慢赶的逃出了城外，在树林里才放下她。

“你要是放了那些小妖怪，我就不反抗，任你捉去！”

江流轻蔑一笑:“对付你，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动起手来毫不含糊，招招致命，少女本来就不会伤人，被江流打了个重伤。

少女手中紧握着的木牌打斗时掉到了一旁，江流沉着目光，语气冷淡:“你怎么配拿我的木牌，滚！”

紫衣少女神情有些委屈，那日他丢下一枚烟雾弹，雾气散尽，她从地上捡到了这个，想着或许可以威胁一下他，放掉那些小妖怪。

没想到，她这么令他厌恶。

少女奋力一跃，离开了这个让她有些难过的地方。

少女走了一会儿。江流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裳，将周围弄得很乱，像打了仗一般凌乱。

两个黑袍人赶来:“那只两千年的梧桐妖可是小哥的猎物？”

“不错，可以让她跑了。”

“我兄弟二人愿出五百两黄金，烦请小哥将你的猎物交与我们。”

江流佯装费力的喘着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她将我伤到这个样子，我必须以牙还牙，这猎物怕是让不出去。”

老者又道:“此时事关重大，太子殿下病危，植物成妖最为艰难，况且是两千年的神木梧桐生的妖物，甚至有使人起死回生的作用。”老者看江流毫不动摇:“小哥，实在不行，得到了这梧桐妖孽之后，我们兄弟对皇上举荐你，保你荣华富贵一生！”

江流看起来十分不感兴趣:“我只在乎血债血偿，其他的我不在乎。”

江流的背影越来越远，他的冷汗湿了一背。

捉妖师的规矩，不得争夺同行的猎物，除非捉妖师身死。

“大哥，怎么办？这小子不让给我们。”一名老者道

另一位面露凶光:“还能怎么办，杀了他。”

【四】

江流打来自己的捉妖袋:“出来吧。”

八只小妖怪原来是八只小猪，白嫩嫩的互相依偎着躲在袋子里。

从袋子里出来，纷纷披上人皮:“小哥哥，在你的袋子里有肉吃，我们不想走。”带头的小胖子说道

“是呀是呀。”其他小妖怪附和道。

“我喂你们吃好吃的，原本是为了一个呆头呆脑的傻瓜。”江流说。

“是那个救我们的小姐姐？”

“嗯。她现在有大难了，你们就负责去找到她，让她先回妖界躲起来，最好一百年以后再回来.....或者......”江流顿了顿

“或者永远别回来了。”

江流微微一笑:“以后你们就跟着她，她人傻心善，一定能照顾好你们的。”

小胖子点了点头，带着一众小弟离开了。

江流的行程不再为捉妖而奔波，而是挑着适合他作战的地方游走。

那两个人再去捉她之前，必须得先杀死他。不然，就破坏了捉妖师的规矩。

他将刀剑磨得很锋利，轻轻的吻了一下将脖颈上自己的木牌项链。江流的父母都是捉妖师，但都被妖怪杀死了，他从小就恨妖怪，恨他们不好好在妖界待着来霍乱人间。

不过事有例外，正如她所说，不能以偏概全。

他感受到容身的破庙之外的杀气，他的实力，不是他们的对手。

此战，必死。

他死前的遗憾，不是没有完成降妖除魔大业，而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木讷又胆小的妖怪，会为了不认识的妖怪出头，明明是妖怪，竟然连杀人都不会，真是傻死了。

他此刻，想见她一面，但是又不想她来。

如果她在，他会说什么呢？肯定又会让她伤心吧。其实，他也想让她开心一次。

两位宗师位的捉妖师联手，江流堪堪接了两招，第三招时，浑身的脉络都在被打的粉碎。

血液渗进他的眼睛，看什么都是血红色的，脑袋里不停的嗡嗡作响。

他平平的躺在地上，天空在他的眼睛里，也是红色的，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

原来，不是流星，是匆忙赶来的她。

“不是叫你回妖界吗，不要总是傻乎乎的赶来帮旁人的忙阿！”

“你是在我身上下了定位符吗？怎么每次都找得到我。”他笑。

少女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两位捉妖师缠了上来:“抓住她！荣华富贵就到手了！”

少女匆忙躲闪着，她的攻击，总是不伤人性命的。

江流看着越来越狼狈的少女，嘶哑的喊道:“杀了他们阿！”

少女的攻击几乎伤到对方的脖颈，再深一些，就能杀死他，但她没有。

她摇头，戚戚然一笑:“我做不到。”

“眼下，我只能做一件事了。”她一袭紫色衣衫，化成了树木一般的棕色光亮，空气里都是好闻的梧桐花香。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幻，轻轻的抱住了她。

她在江流的怀中，抬起头，身子已经变得透明:“江流，我叫梧桐，梧桐树的梧桐。”

两个捉妖师遮掩眼前的刺眼光亮，老大叹了口气，对老二道:“梧桐花妖将自己的祭献给那个小伙子了，没有利用价值了，白忙活一场。”

“走！”

【五】

江流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紫衣少女变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他握着的她的手，一点点变成的枯燥的树木。

“不.......”

梧桐轻轻一笑，那一刻，江流拼命地想努力阻止她变成树。

但，无可奈何。

传说，十六盘连山上一夜之间拔起了一棵参天梧桐，是棵神树。

后来这里修起了一个道观，叫梧桐观。

这个小观中，只有一个年轻的道长，常年戴着一副银面具，道观有个规矩，每隔三十年闭观一次，一闭便是六十年。

这古怪的规矩，令道观的断了香火。世人忘记了山上有个道观，也忘记了这里曾有棵神树。

公元二〇一八年，六月。

时隔六十年的梧桐观缓缓打开了大门。

门口赫然停着一辆快递车，快递车上写着通灵快递四个字，很难想象这辆小车是怎么翻山越岭来到这里的。

“你好，江流先生吗？有你的快递，”快递小哥用帽子遮住太阳，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多谢。”江流道。

通灵快递的小哥拍了下手掌，连车带人消失不见了。

江流的收到的是一个木盒。

盒子里是一颗同梧桐花一般的浅紫色珠子。

是一颗精魄。

木盒的下面写着发件人是地府物流中心。

江流虽不懂得物流是什么意思，但是对地府有所耳闻。他拿着这颗精魄，轻轻嵌进院中偌大的梧桐树上。

梧桐树发出美丽柔和的浅紫色光芒，空气中的梧桐花香弥漫几里。

巨大的梧桐树一点一点的的缩小成了人的模样。

梧桐大概是第一个不需要披人皮的妖怪了。地府送的这颗精魄已经凝结出了人形。

少女摇摇晃晃的倒下，落尽一个温暖的怀里。

“梧桐，多谢你的祭献，我才能长生不老的等到你。”

梧桐虚弱的睁开眼睛，眼里是疲惫的笑意:“那我也要谢你，等了我这么久。”

“不久不久。”他傻笑

一切都是值得的。

梧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