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晓寒深处星未沉(40)

作者: 顾天晓 | 来源:发表于2018-10-25 19:24 被阅读282次

三十九

【情感】晓寒深处星未沉(40)

            第四十章

之后的两天,成星初没有看到明澈的身影。她以为他是受邀讲座去了,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仍然没回来。

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了,她虽然和他说话不多,但总能看到他——看不到他,她的心有点空、对他有一点想念,这种感觉让她为自己担心。

又过了两天,明澈还没回来。碰到慧安,闲聊中,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明澈方丈哪里去了,这几天怎么没见到他?”

慧安说:“唉,方丈的母亲病危,他接到消息,连夜就回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敢打电话问他。”

成星初脑子里浮现出那年在医院里遇到顾伯母的场景,她嘴里说:“但愿她老人家没事”,可她知道顾伯母一定有事。

半个月以后,明澈回来了,左臂上戴着黑袖章。到了寺里的第二天,他就把黑袖章摘下了——这是世俗的规矩,在寺庙里不合适。

在清州他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儿子,回来,他就必须是参透生死的方丈。

成星初轻扣方丈室的门。

明澈答应了一声:“请进。”

明澈正在看书。屋里的供桌上,一束粉色郁金香插在花瓶里,周围围了七支燃着的白色蜡烛,那串砗磲持珠放在旁边。

她轻声问:“伯母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合上书本:“是十天前,我是过了头七才回来的。母亲是在家居士,我和奇峰寺的方丈一起给她做了超度。其实,我一个月前就知道了母亲得病的消息,可我没有回去……”

他闭上眼,让自己平静。那串持珠是母亲送他的礼物,最近两个多月,他天天拿着它。每天都拿着,说明他对母亲很挂念。

她看了看他的书,是一行禅师所著的《你可以,爱》。

她说:“现在,伯母应该正走在往生的路上,我相信,她去的那个地方会比这里好。”

明澈起身去剪烛花:“我也相信。我等着她的到来,尽管她来了我也不会知道她是哪一个,但我知道,她和在同一个世界上,几世几劫后,我们一定还会做母子。所以,我不能流泪,不能妨碍她上路。”

他在佛前合十静默,她站在他身边,也深施一礼。

他说:“星初,母亲这一走,我明白了很多,佛为什么让我们爱一切众生、哪怕是一虫一蚁也不要伤害。因为,所有众生在过去的无量世无量劫中,都可能是我们的父母兄弟啊。我在轮回里等着和母亲重逢的那一天,她也一定在等我,爱可以是深情对视,也可以是一起遥望同一个远方。”

成星初被他的话感动,他的眼睛也泛着泪光。

明澈说:“母子连心,我很奇怪那天为什么突然心悸,原来是母亲在召唤……我禁止弟子们做经忏法事,是太极端了。我和监院商量过了,以后,停云寺会有选择地做一些法事,为了逝者,更为了生者。”

一个月后,成星初收到了应璇的邮件。

她说:“我和陈鹏决定分开一年。他分不清楚和我在一起,是爱我还是在赎罪。分开后,我们都能更清醒地审视自己,至于下一步,那要等到明年再说了。我现在心情很稳定也很庆幸,纠缠了二十多年,翟彬彬终于在我和陈鹏的心里画上了句号,我们都将轻装前进。不管怎样,谢谢你和明澈对我的关心和开导,代我向他问好。”

成星初往进山的路走,她知道,黄昏的时候,在这条路上,一定会遇到明澈。

他正在一棵榕树下结跏趺坐。

她跟他打招呼,他没反应。

她走近他,轻声叫了声:“明澈!”

他这才回过神来。

她说:“你在想什么呢,我那么叫你你都听不见,真的入定了?”

他说:“我在想:‘若解一心一切心,一切心一心,非一非一切;一阴一切阴,一切阴一阴,非一非一切;一入一切入,一切入一入,非一非一切;一界一切界,一切界一界,非一非一切;一众生一切众生,一切众生一众生,非一非一切;一国土一切国土,一切国土一国土,非一非一切;一相一切相,一切相一相;乃至一究竟一切究竟,一切究竟一究竟,非一非一切。偏历一切,皆是不可思议境。’”

她说:“明澈,佛的语言我听不懂,你能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吗?”

他沉思着:“一切皆是不可思议境,我能从这棵树里感受到母亲。”

她和他一起站着——再怎么修行也摆脱不了失去母亲的悲痛,何况他出家未能尽孝。她用父亲去世时的心情感受着他的悲痛。

过了一会儿,他说:“星初,陪我去爬爬山吧?”

从他们说话的地方往上走,有一条人脚走出来的路,走那条路就是爬山。对于平原长大的成星初来说,爬山就是爬石头砌成的台阶,可这里没有台阶,全是沙土和小石头,她爬了一会儿就开始手脚并用了。

这座山明澈经常爬,他的步履很平稳,可他一直不说话。

成星初无法劝解,只好故意开着玩笑:“明澈,你们佛家什么都好,就是佛经古怪,像刚才你背的那一段,听着都头晕。别人写书都是为了让人看懂,你们说法却好像是为了让人看不懂。”

明澈回答:“因为要借假名说真空,表达上难免会遇到些困难,所以佛经经常出现“双非”的说法,这在西方哲学和中国传统哲学里都是没有的。你觉得困难,可能就是不熟悉这种思维方式。”

她说:“你整天读这些,不觉得枯燥吗?”

“说实话,我没什么实际的证悟修行,我所信仰的是佛陀的般若智,日日浸淫在他们的教诲中,我只觉得赞叹。”

她说:“我有个疑问,佛曾经明确地指出反对一切偶像,为什么你们汉传佛教的寺庙要违背他的意愿,为他大塑金身?”

“是为了表达我们的景仰,也是为了使众生起信而做的一种方便。不瞒你说,我和你一样,偶尔也有一些宗教学意义上的原教旨主义,对后人对本教的某些改革和经论经常持腹诽态度。”

她撇撇嘴:“说到腹诽,我对贵教也有接受不了的地方,比如,歧视女性。为什么女尼就该依止你们修行,为什么老是说女人要想下一世变成男子就该怎样怎样,好像女人都愿意变成男子一样!这不算谤佛吧?”

明澈终于笑了,他说:“佛陀也是人,人都有他的历史局限性。男性思维在逻辑性方面可能比女性强,所以对佛教的哲学部分,男性接受起来可能比女性要容易一点。但对于修行却很难说,说不定还存在所知障呢。女性的直觉很厉害,这是最难能可贵的,禅宗不是讲‘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吗?”

成星初说:“我也能教外别传,直指人心吗?”

明澈走开,隐约说了句:“你让我说什么?”

她一边紧跟着,一边告诉他应璇和陈鹏的消息,气喘吁吁:“我觉得她俩还有希望,你呢?”

他停下来等着她:“我不认为结果很重要,没有白过的人生,一切情执皆是修行。”

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他站在旁边遥望远方——夜幕悄然降临,风行山野,层林叠壑鼓动着万千轰鸣和呜咽。

她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回眸一笑:“什么也没看,只是想知道,风为什么每天都这个时候出现,好像害怕大山寂寞似的。”

她脱口而出:“说不定是怕人寂寞呢!”

他笑着:“星初,我早已习惯了,从来不怕寂寞。”

这样凄凉的微笑让她承受不住。

他继续往上爬。

成星初面前有个大上坡,满是小石头——脚下一滑,她不由得惊呼一声。

明澈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一使劲,她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离得太近了,那种梧桐树的味道环绕着她,成星初呼吸急促,血往上涌、手脚冰凉。明澈抓着她胳膊的手在一点点用力,她感到了疼。

彼此凝视着,时间停摆、世界在世界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澈松开手,转过身,单手竖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

成星初猛地向山下奔跑,跑到没有一丝力气,回过头:明澈的身影已经溶化在黑夜里,百纳僧衣在风中摇摆,他站着很直,头上一轮明月,皓月当空。

成星初知道不能在养老院再住下去了。

明澈自信和爽朗的方丈形象轰然倒塌,他又被她还原成了那个有情和无情的顾天晓。

她的逃跑,让她在他面前再一次无所遁形,他不可能不懂。

她来到这里是在玩火,而明澈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在玩火吗?他是知道的,可他还是叫她来了,而她也就来了,因为他们都很自大,都以为自己玩得起。可他们自大得毫无根据,他和她都是有血有肉的凡夫,怎样按应有的程序做朋友,他们训练得不够。

假如没有这一次的逃跑,她还有可能在他身边多待一段时间,可她必须得逃跑,不跑就可能再也跑不掉了。

成星初的眼泪模糊了双眼——明澈,我和你的缘分就这么多,你放过我,让我做回蝴蝶去吧。

可是,妈妈听说要回清州,她又哭又闹地不走。慧安也加意挽留,这样又拖拖拉拉地待了十来天。

这一天,她在慧安的禅房里写作,明澈来找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她,第一次单独来到她所在的地方。

这十来天她没见过他,他的僧衣似乎好几天没换了,看上去有些憔悴和潦倒,他母亲刚去世的那几天也没有这样。这很不像他,他是个非常注重僧仪的人。

他开门见山地问她:“听说你要带着伯母回清州?”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说:“要走就走吧,我不留你,希望这些日子你和伯母的住得舒心。”

成星初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这样也好,省去了向他辞别的难堪和尴尬。

明澈又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我让能定去送你们。”

这已经不像是来和她告别,而是在逐客了——你做得很好,正合我意。

她说:“就这两天吧,还真得麻烦能定,我们的行李太多了。”

“你们收拾好了直接告诉能定就行,我会安排的。最近事情太多,我不一定能送你们,现在就算是告别吧。”

明澈向她伸出手:“星初,再见了,多保重!”

她和他握了握手:“你也多保重。”

说完话,明澈起身要走。

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眼神黯淡、声音温和:“还有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没,没有了。”

四十一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情感】晓寒深处星未沉(40)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bxgct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