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04日,星期一,晴,气温0-11℃
今年,城市的冬天有点特别。
小雪节气已经过去十多天,再有几天大雪也将来临。
北方的雪早已经沸沸扬扬,苏北的丰县也早早迎来冬日的一场雪。
只是,这个城市却依旧没有半点下雪的征兆。
院子里,那株老梅的枝梢上,一朵红艳欲滴的早梅,恣意绽放着自己。
一阵朔风吹过,竟夹杂着阵阵浓烈的桂花香味。
这个冬天,就是这样的不正常。
生命,其实是一张网01|噩耗
下午,上班途中。
路过院子里那株老梅时,身后的同事兼好友F,叫停了脚步。
“知道做肿瘤的基因检测,需要怎样的组织材料吗?”
心头微微一惊,连忙问道,“什么病人?原发来源何处?哪个部位的组织?”
一连珠炮问,问得同事也是一怔。稍后,才缓缓说出。
“同批参加工作的Z,体检发现气管纵膈肿瘤,转去上海完成了手术,但是肝脏已经转移。想看看基因方面,还能不能赌一赌靶向药。”
“什么?Z?真的是你们同批工作,即将提拔正职的那个Z吗?”
“是的,太年轻了。83年的,事业正红火着呢……”
一阵难抑的低沉沉吟。
“要回原先的手术医院病理科,借回切除组织封蜡,或组织切片白片,才可以做基因相关检测。”
“好的,我尽快联系,要他家人去手术医院办理。”
一路默行,心似铅彤。
今年,身边同事中,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10多天前,刚刚去肿瘤医院探望了部门财务的C大姐。
心地善良、为人和善的C大姐,50岁不到,女儿刚刚从英国留学归来。
单位组织体检前2月余,开始有腹胀不适,进食稀饭和软食后,能够明显缓解。想着平素也有腹胀不适,调调饮食很快就好了。因而未当回事。
单位体检时,思前想后不放心,自费加做了胃镜检查,结果:胃癌(晚期)。
接到病理报告时,尤晴天霹雳。C大姐整整闭门一周,谁也不肯见。
后来,在亲友多方劝慰下,到肿瘤医院接受了手术治疗。
术后探视,十余天未见,C大姐明显瘦下去两圈。
那一刻,语言的劝慰,极其苍白无力。唯有双手紧握着病人瘦弱的手,企望能传递和给予她一点点坚强和勇气,信心和信念。
哪怕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老梅桩上那一支欲滴的早红,仿佛心头一滴无法拭去的凝血。
02|7岁的小女孩
时间回到2008年底,也是这样的冬天。
这个城市刚刚下完那年的第一场雪。
同样的这个下午,城市里一家著名三甲医院的呼吸科住院病房,劲足的中央空调将严寒抵挡在大楼外面。
我是科室的一名进修医师,也是当日的值班医师。
下午3时许,急诊通知,“一位7岁小女孩即将入院。双侧胸腔积液,外院置入双侧胸腔引流管后,带管入院。”
虽然床位早已满员,还是请示了上级医师和护士长,同意在已经放满加床的过道尽头,再增加一张临时加床。
很快,推车在急诊医护和病患家属的簇拥下,急急而来。
一个羸弱的女孩,勾着头,无力坐在推车上,两侧胸腔引流管各挂着一个引流袋,鼻子上带着吸氧管,呼吸时,鼻翼明显扇动着。
一旁陪同而来的父母,一口乡音,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刚能走路不久的小男孩。
接病人,生命体征评估,安顿,了解病情,入院后初步积极处置,一气而下。
脑海里迅速分析:
7岁女孩,双侧大量胸腔积液,没有明显的肺部感染症状、体征,也没有明显的炎症反应和低蛋白表现,胸水原因应该高度怀疑恶性可能。
立即向带班二线医师汇报情况,判断基本一致,并且考虑病患年龄小,病情危重,愈后评估极差,需要与家属充分沟通,详细告知病情与风险。
顾及女孩病情随时有加重,或者恶化可能。与家属的交流选在走道中部的护士站台旁。
可以确保女孩的床位,就在视线范围之内,监护仪的监测数据清晰可见。
“医生,虽然我们在农村,没什么钱。但是,孩子这病,该检查的检查,该治疗的治疗。”
“前面在急诊,我们身上带的都交上了。钱还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出去借。”
四十多岁的病患父母,淳朴、忠厚,一张口,让我始料未及。
心中五味杂陈。“唯有尽心尽责,方才不负”心下暗暗自警。
病情沟通完成后,又详细询问过,在急诊已经完成的检查项目,在入院常规里进行了筛减。
就在与病患家属交谈过程中,病患刚刚学步的弟弟,从分神的妈妈怀里挣脱,跑到姐姐床边,围着床,顽皮地转来转去,口中咿呀着,“姐,姐,玩!姐,姐,玩……”
很快,急查血常规结果报告:红细胞、白细胞和血小板三系严重减少,外周血检及淋巴瘤细胞。
心头一个咯噔,“外周血检及淋巴瘤细胞?NHL(非霍奇金淋巴瘤)肺部转移?”
立即联系二线医师,同样高度怀疑NHL肺部转移,恶性胸腔积液。
一边,紧急联系血液科急会诊,进一步明确;一边,召集家属进行第二次病情沟通,上级二线医师亲自主谈。
二线医师还没有能够说完病情,女孩父亲打断了。
“医生,你不要说了。孩子的病情,我们知道……”
我和二线医师面面相觑。
孩子的妈妈“哇”的一声哭出,却又立马强压下去,转头看向走廊尽头病床上的女儿,生怕孩子听到的样子。
“你们两家医院结论一样的,我就问,孩子还能不能治得好?”
“我们前面在S医院住院的,医生也说是你们刚才说的这病,检查治疗花了两万多,告诉我们治不好。我和她妈不信,想来你们医院再查一查,看看是不是一样……”
“刚才我们已经把身上剩下的一万多交了住院费,这三万多,我们有一半是借的。你们要是能治好,我们立马回家再去借钱给娃看……”
血液科急会诊医师早已经到达现场,完成了病情的掌握和体格检查。
一番认真评估和商量后,二线医师带着我再一次面对病患家属。
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共同摆在了我们医患双方面前:
孩子恶性肿瘤病情确诊,且有肺部转移,所剩时日不多。想要有效控制病情,改善生存质量,绝非易事;想要完全治愈,早已回天无力。
这个苦难的家庭,为孩子的看病,已经花费三万多元,其中还有一半是靠借来的。
选择继续积极治疗下去,经济上或许是个无底洞,而且极有可能面临,钱花了,人也没了的最坏结果。
这个家庭,如果女孩走了,再背负上十万八万的外债,剩下父母双亲和年幼的儿子将如何生活下去?
医者,最大的无助和痛苦在于,看着摇摇欲坠、即将飘逝的生命,却根本无能为力。
就是这样的艰难抉择,我们不应该向家属有丝毫隐瞒。
谈话结束后,孩子的爸爸在办公室门口,木讷地、久久地蹲着,一言不发。
看到的每一个人心都在揪着。
我唯有守着小女孩,让她能有即便是片刻的轻松,也好像是对所有人莫大的宽慰。
“医生,我们不治了,带孩子回家……”
坚强的父亲,无力的说道,仿佛一瞬间老了很多。
在科室的同意下,我怀着低沉和沉重的心情,帮助这一家联系了住院总和医务处,申请了住院预交款的全额退款。
这是我为这个陌生的女孩,这个陌生的家庭,唯一能做的一点点。
办完出院手续不久,事先联系的120车辆到达。女孩再次坐上推车,在父母和急救人员护送下离去。
一家四口的背影,深深烙在我的心头。
这一夜,满心的失落和无助,失眠了……
2天后,护士台接到孩子父亲的电话,“孩子走了,谢谢你们!”
女孩,愿你在天堂可以和弟弟一样无忧无虑……
03|31岁名校博士和我的恩师
还是那一年冬天。
这个城市里一所知名高校的一位博士,帅气的小伙,一表人才,31岁,即将毕业。
拥有殷实的家境,毕业后的意向工作单位已经确定,是一家国资背景的学术科研机构。
因为肺部感染,院外治疗10天左右,未见明显好转入院。影像学提示一侧下肺大片炎症改变。进一步检查,经病理确诊:肺腺癌。
综合病情评估:纵膈发现转移病灶。
从肺部感染就医,到生命尽头,这位年轻的名校博士,用20多天的时间匆匆走完。
留下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留下师长痛心疾首的惋惜,留下同窗无声相泣的感伤……
累累的创伤,就是生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因为在每个创伤上面都标志着前进的一部。——罗曼罗兰(法国)
三年后,也是一个冬天。
我的一位恩师,也是这个城市,某个三甲医院呼吸科,德高望重的主任。
却罹患自己苦心钻研毕生,一心想要征服的“肺癌”,早早离别而去。
一年半的病程,两次手术,一次化疗……
每一个点滴,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毫厘,都是他曾经,每时每刻不在研讨和探究的所有。
然而,当病魔降临时,曾经的那一切,对他却是如数毫发般清晰、明了。
却又不得不亲自面对和直视。
这对医者,是无情,是冷酷,更是煎熬……
一年半,500多个日夜的煎熬和坚韧,是医者最后的尊严。
我们活着的人们,唯有向这样的医者致敬……
生命,唯有活着英国的狄更斯说过,“我们得到生命的时候带有一个不可少的条件:我们应当勇敢地保护它——直到最后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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