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尽管所有的疼痛都是实实在在的,它们严重地影响了我的食欲和睡眠,但我也知道疼痛是与我的脑子和灵魂有关的一样东西,然而为了摆脱它们,我又无法尝试着去给脑子作必要的清理。我甚至制定出了一个忘记她的计划,其中看电影就在我的计划之内,电影可以让我融入其中,分散我的注意力,但每当我看到一部关于爱情的电影的时候,疼痛便会以一种毁灭我的态势吞噬我的全身。
我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对着正在播放电影的电脑屏幕,放在旁边的放有冰块的水杯触手可及,我会时不时地喝上一小口,以便让我疼痛的内心稍稍镇静。电影里的一位老者正在对主人公讲述一个故事,老者说:
“从前,有一个国王为他的公主举办宴会,有一个年轻的卫兵看见漂亮的公主,她实在是太美了,于是他立刻坠入了情网,但是卑微的士兵哪里配得上尊贵的公主,后来,他终于有机会向公主表达他的爱意,他不能没有她,公主深深受到感动,她告诉士兵,如果你能连续一百个昼夜守在我的阳台下,我就以心相许,于是,士兵去等了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公主每晚都可以看到他,就算是刮风下雨,小鸟歇脚,蜜蜂蜇他,他也依然守在公主的阳台下,然而到了第九十天,他变得苍白虚弱,双眼不听使唤流下泪来,他甚至睡不着,一切都看在公主眼里,到了第九十九天,士兵起立,搬起椅子走了。”
老者只把故事讲到这里便起身要走,于是主人公立刻追上老者问道:“就这样?”
老者说:“对,这就是结局,别问我含意,我也不知道,你想通了要告诉我。”
我不知道主人公有没有领略到老者故事的含意,主人公只是照着故事中士兵的方法做了,他就像那个士兵一样日复一日的守在公主的阳台下一样守在他心爱之人的阳台下。
正当我努力领会电影中老者所讲述故事是何含意的时候,疼痛又如潮水般地将我淹没了。我马上关掉正在播放的电影,并拿起触手可及的水杯喝了一口冰水,我从椅子上起身,到书架旁打开那个装有A4打印纸的抽屉并取出一张粉红色的A4打印纸,我拿着它坐在写字桌前并把它叠成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心,这是我在初中时候就已经学会的一个技巧。
现在,这颗叠好的心已经在我手中了,我看来看去总是觉得少了一些东西,没错,那就是我们用于表达的文字,但要写些什么好呢?
我是不善言辞的,写不出漂亮感人的文字来,但我还是想起一首我不久之前刚读过的让我感动至深的诗,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用蓝色的钢笔将它写在了我手中的这颗心上: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虽然在我想起这首诗的时候也想到了另外的几首,但我之所以选择这首诗,是因为我觉得这首诗可以让对方知道我的爱可以穿越时间的界限,只是我不知道,即使对方知道以后,又会如何?
二
现在马上就七点一刻了,我已经在这个地方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我徘徊于一辆北京现代越野车与一辆奥迪A6轿车之间,在我刚到的时候,停在北京现代越野车与奥迪A6轿车之间的那辆大众轿车刚好离去,我填补了它的位置。
我只知道她住在这个小区,并不知道具体的是几单元几号楼,我只需拿着那颗写有美丽诗句的心在此等待,这是她去上班的必经之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七点半左右她就会经过这里并遇见我。
虽然昨天晚上由于我的比较复杂的心情而难以早些入眠,而且今天早上同样因为那复杂的心情而起得很早,但我没有丝毫的倦意,我想,这一定也是因为那复杂的心情,即便是我只睡了三至四个小时。为了防止我手心的汗弄湿了那颗写有美丽诗句的“心”,我早已把它放在了一个没有密封的信封里,而且这样也不会由于某些意外的原因把它弄皱,在递交到她手中的时候也不至于出现不必要的尴尬。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七点半的时候她骑着一辆女款的小巧的电动车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虽然有些日子没见了,但她还是那么漂亮,甚至是比以前更加漂亮了,只是看起来更成熟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衣着的关系,现在已经不比学生时代了,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衣服虽然漂亮,但在工作的时候却有些不合时宜。等她再走近些的时候,她也看见了我,于是她在我面前停下了车,只是人还在电动车上坐着。在她的电动车前的篮子里,我看见了简单的早餐,一个面包,一盒牛奶,那个面包的外面的透明包装袋上还贴有一个二点五元的标签,从那个标签的年月日以及具体时间上可以看出,这一定是昨天晚上在超市买的。
她先开了口说:“怎么是你啊?”
我说:“我知道你家在这个小区,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
她说:“就在那,五单元二号楼二十三号。”她一边说一边指给我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了她说的五单元二号楼,但是我没看见她说的二十三号,我说:“下次就知道了。”我又说道:“你这是要上班去吗?”
她说:“是啊。”
我指了指她电动车篮子里的早餐说:“你这早餐也太简单了吧。”
她说:“没办法啊,吃早餐的人太多了,太早了又起不来。”
她说话的时候拿出了手机看了看又放进了她的手提包里,我知道她是在看时间,想必是,若要再多说几句的话,她一定就迟到了。
于是,我说:“你上班时间快到了吧,赶快走吧,这个给你。”我一边说着一边从我的挎包里掏出那个装有一颗写着美丽诗句的“心”的信封交给她。
她说:“这是什么啊?”
我说:“有时间了再看,赶快上班去吧,快迟到了。”
我说完就与她挥手告别了,她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说了声再见便匆匆骑车走了,看来她是真的快要迟到了。
我以为在我把信封交给她以后,我的复杂的心情就会变得简单一点,但在我与她挥手告别以后,我突然发现我大错特错了,我那复杂的心情不仅没有变得简单,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了,也更加纠结起来。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心想着她看见那颗写有美丽诗句的“心”以后会有怎样的感想,会高兴地捧在胸口?还是会讨厌地撕成碎片?或者是视而不见?她看见以后会给我回复吗?如果回复的话,她会是打电话还是发短信?
三
我一直等到中午,也没等来她的任何回复,在这之间,我的手机曾经响过一次,当我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打开那条信息的时候,才发现是10086发来的提醒我话费余额不足的短信。于是,我又把手机放回到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有信息或是电话,我能在第一时间接收到。
在这漫长的等待的过程中,我痛不欲生,我打开电脑想要找一部电影看,但我在网上找了一个小时也没能发现一部我想看的电影,千千静听里虽然一直播放着音乐,但我一句歌词也没有听见,我知道,此时此刻,再好看的电影也不能把我的注意力转移走,于是,我就不再在电影上徒劳了。
我的母亲已经开始喊我吃午饭,我关了电脑便向餐厅走去,母亲做了羊肉面,她问我:“要放醋吗?”
我说:“稍放一点吧。”
父亲由于中午需要应酬一些事情,所以没有回家吃饭。
在吃饭的过程中,母亲与我谈到了我的终身大事,毕竟我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母亲说:“我一个同学家的女儿特别漂亮,人也不错,你见见吧。”
我说:“见什么见啊,我还小着呢,以后再说吧。”
母亲说:“每次都是这,你也不能老是漂着啊,成家——立业。”
我笑着说:“再等等,再等等,我一结婚显得您多老啊,是吧。”
母亲也笑了:“没事,我不嫌老。”
我说:“您不嫌老我嫌老啊,您就再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母亲知道我现在还不想谈及我的终身大事,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我知道电影已经不能让我复杂的心情和内心的痛苦有所好转了,于是,吃完饭后,我给好朋友村田打电话,约他踢球。他爽快答应后,我又叫上了另一个好朋友南方。
足球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正当我们摆场地准备开始踢比赛的时候,突然一片阴云袭来,顷刻间便下起了大雨,伴随大雨而至的还有闪电和雷鸣。我们赶紧拎着包跑到了主席台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到主席台上去了。虽然我们的速度已经够快,但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淋湿了。
村田说:“走吧?”
我说:“等等吧,这雨下不长,一会儿就停了。”
村田说:“反正都淋湿了,走吧。”
我问南方:“怎么办?”
南方说:“随便。”
我说:“那就走吧。”
我们三个人挤出人群,离开主席台朝雨中走去。雨大得已经让我们睁不开眼睛,我们骑在车上必须不停地用手擦去打向眼睛的雨水,就像汽车上的雨刷一样。
到前面一个路口,南方向左转回家了,村田也向右转抄近路回家了,而我仍需要继续前行。我一个人在雨中,又想起了那个今天我为了不愿想起她而去踢球的人,我该怎么办?
四
回到家中,母亲见我被雨淋透了,忙催促我换衣服并让我冲个热水澡。我记得有这样一个说法,在洗澡的时候,若是在满是水蒸气的镜子上写上心爱之人的名字,那么,那个人便会爱上你。我知道这是一个迷信的说法,但我还是情不自禁的那样做了,我在满是水蒸汽的浴室的镜子上写上了她的名字。当我洗完澡的时候,她的名字已经变成一个个的小水珠顺着镜子流走了。
一直到晚上,我始终没有等来她的回复,我想她是不会回复我了。虽然我完全明白这代表着拒绝,但我还是安慰自己,她一定是由于碰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而没有时间回复我,或者是由于工作太忙而忘记了这件事。在自我安慰的过程中,我已经又叠好了一颗“心”,它与第一颗一模一样。
只是,我要在上面写些什么呢?我觉得,在上面写些字,会增加它的意义。这时,电脑里随机播放的音乐传来了王菲的声音,是那首极为深情的《我愿意》,于是,我在我叠好的那颗“心”上写道: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
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
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我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为你
当我把歌词写完的时候,那首《我愿意》早已经播放完了,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这首歌此时是格外的好听,于是,我又找到《我愿意》并开始单曲循环,它播放了一夜,我也听了一夜,即便是在睡梦中。
早上六点十分的时候,我的闹铃还没有叫我(我定的六点半的闹铃),却被王菲的歌声吵醒了。虽然我睡眼朦胧,半睁半闭,但我确实是已经毫无睡意了,因为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仅要去送给她我的写有《我愿意》的第二颗“心”,而且还要去一家高档的影楼给自己谋个差事,这个我已经和我的好朋友村田约好了。
在出家门之前,我依然把那颗写有《我愿意》的“心”放进了一个信封里并把它装进了我的挎包里,我要像昨天那样,亲手把这颗“心”送给她。
七点二十三分的时候,我在她家小区的五单元二号楼楼下等到了她,她穿着与昨天一样的衣服和鞋子,带着的早餐也与昨天的一样,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不同的是,我是在她的手里看见它们的,而不是在她的电动车的篮子里,因为她刚从楼洞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去骑电动车。
她看见我以后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显然是因为昨天早上的事。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于是,我从挎包里掏出了那个装有我叠的一颗“心”的信封并向她递了过去,她有些犹豫,因为她的手并没有伸出来接我的信封,可以看得出,她显得更为尴尬了。不过,我的手始终坚决地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她看我如此的坚决,就如同她若是不收下我就会一直站在那里一样,于是,她收下了我的第二颗“心”。
我对着她笑了笑说:“赶快上班去吧,我走了。”
然后我就转身大步地离开了。
吃过早餐已经是八点半了,我和村田准备九点的时候到那家高档的影楼去。说实话,我感到非常的紧张,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真实的面试。虽然我以前在学校的就业指导课上有过不止一次的模拟面试,而且表现尚可,但这却丝毫也不能缓解我的紧张。
面试比想象中的容易许多。面试的人只是简单问了我们几个问题,我们就被录用了,五分钟也没用完。
正当我沉浸在找到我人生第一份工作的时候,却收到了她发来的一条令人伤心的短信:“以后不要在送给我心了,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对不起。”于是,我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村田似乎看出了什么,说:“怎么了?找到了工作还不开心。”
我说:“没事没事,下午踢球去吧,明天就该上班了。”
村田说:“我看可以,以后再想踢估计就难了。”
五
你看她是有多残忍吧,居然不再让我送“心”给她了,可是我的心已经完完全全的属于她了,不送给她又让我如何是好呢。
今天,我得到了工作,之后却马上失去了爱情,虽然二者完全没有可比性,但我还是不得不感慨上天是如此的公平。
在经过希望之后的失望的痛苦,以及强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始终都无法做到像她的短信说的那样,不要再送“心”给她,和她做朋友。我不能因为她的一句话,一条短信就放弃喜欢她,就算是她不喜欢我,若天下人都是如此不坚持的话,恐怕毅力这个词在词典和人生里就不会那么重要了,当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看似不可能的奇迹发生了。我知道,这在很大的程度上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安慰自己事情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只要她不结婚,没有经过法律的认证,我都是有希望的。我也知道,无论后果怎样我都必须坚持,若此时放弃,必将后悔终生。
虽然我知道坚持下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但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有自知之明,若是我继续坚持之前的做法,不断地送“心”给她,势必会让她为难,久而久之也必然会让她反感。所以,我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既能把“心”送给她,又不让她觉得为难。其实这很简单,我只需要每天早上早起一些,然后把装有“心”的信封放进她家的报箱就可以了,五单元二号楼二十三号,虽然我只从她嘴里听到过一次,但我却记得很清楚。当然,信封可不能像之前的那样随意,必须把它密封起来,并在上面写上她的名字以及一个用小括号括起来的“收”字,否则,被她的父母发现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第一天工作,我显得十分兴奋,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体力,对所有的事情也都是极度认真。我努力地想让自己忙起来,因为这样可以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在工作的人,一个依靠自己劳动吃饭的人,一个正在奋斗并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可事实上,事情并不是像我预期的那样,帮顾客拍出漂亮的艺术照片,然后看着顾客满意地付钱离开。像我和村田这样的刚进入影楼的摄影助理是不能碰照相机的,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端茶倒水和打扫卫生,偶尔也会去路对面的饭馆帮那个日理万机的老板买午餐,我做的距离我的专业最接近的工作就是帮着顾客摆几个拍照时的姿势以及稍微移动一下顾客旁边的灯光,以便让照片拍出来更美……不过,在我听了我的其他同学的境遇之后才发现,原来影楼里的摄影助理就是要做这些的,若是想要拿照相机的话,那就是一年或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当然,这些事情也不是毫无意义的,时间久了才能发现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就在你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时候,在你去给老板买午餐的时候,在你帮着顾客摆姿势的时候,你会学到很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和道理,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初入社会的人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影楼的考勤比较松散,不忙的时候是不用呆在影楼里的,那时我会和村田一起去球场上踢踢球或是去网吧玩玩游戏,有时也会多叫上几个朋友出来聚聚。当然,工作再忙或是再闲,我也不会忘记最为重要的事情,我依然坚持每天叠一颗“心”放在她家的报箱里。
自从那一条短信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我知道,她一定收到了我的“心”,并相信她也一定能感受到我心之永恒。
六
在每个我送出装有我的“心”的信封的早上六点半到七点这段时间,有些时候我会遇上与我一样早起的辛勤的送报纸的阿姨,她们熟练地把报纸塞到报箱里以后就骑上车匆匆而去了。我一向都是先等送报的阿姨把报纸塞进报箱走了以后再把我的信封放进去,因为这样可以把信封刚好插到折叠的报纸中间,以便更加确保她能收到我的“心”。
在那么多的日子里,最让我感到烦恼的是碰上下雨天以及冬天的每个早上闹铃响起的时刻。在下雨的早晨里骑着电动车,虽然我身上披着雨衣,但是那个我从未想过要换的雨衣的帽子实在是大了点,若是我减速慢行,帽子的前沿就会像一片迎风而来的宽大的树叶一样遮住我的眼睛,让我看不见前方的路,若是我稍稍加速,由于速度而产生的风便会吹开戴在我头上的雨衣帽,这样雨水就会毫不客气地打在我的头上和脖子上,特别是在多雨而凄凉的秋季,真是让人一阵寒意。
进入深秋,冬季的前夕,当每天早上六点闹铃响起的时候,真的是可以要人命的,但是我还是会在闹铃响起以后的三分钟之内离开温暖我一夜的被窝,支撑我这么做的可不是说今天还有工作,今天还要上班,而是摆在写字桌上的那个信封里的“心”,就好像它用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一样,我根本无法抗拒它。
有些早上,我就不用承受被闹铃吵醒的痛苦,比如说第二天不用上班,我就会和村田去网吧度过一个晚上(这种时候很多,最少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在七点下机之前,一般都是六点左右,我就会独自一人先离开网吧,花十五分钟去把之前已经准备好的“心”放进那个熟悉的报箱,然后再花十五分钟返回网吧。差不多六点半左右的时候,我和村田就会离开网吧,去对面的早餐店吃早餐,从吃早餐开始到我们分开各回各家,我们会一直讨论我们一整夜都在玩的游戏,并乐在其中。
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我也不用承受被闹铃吵醒的痛苦,因为在除夕夜,当我在家和父母一起看完春节联欢晚会之后,我就会去和村田、南方以及一些其他的好朋友玩个通宵。我们会在一所大学的校园里用各种恶作剧的方法放烟花,比如把一只小的炮放进被剥空的香烟里,再把烟丝装进去,然后送给一个不知情的人吸,我就上过一次当,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在除夕夜抽烟了。放完烟花以后,我们就会去村田的家里打麻将,他家有一台自动麻将桌,以我的观察,好像也就是在过年的那段期间会让它工作一下,我们从来不赌钱,而是赌吃辣椒,一块钱一包的泡椒,通常是南方输得最多,可他又是我们之中最不能吃辣的一个。打麻将一般都是在凌晨三点以后开始,早上七点之前结束,在这段期间,我会抽空去完成我的私事,也就是把装有“心”的信封放进那个报箱里。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送出的第十一颗“心”以及第十一颗“心”之后的所有的“心”,我都没有在上面写文字,倒不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可写,更不是因为我没有想对她说的话,我只是想让她知道,也让自己知道,能这样默默地付出,每天送她一颗“心”就已经足够了,更何况,那些文字很有可能会让她徒增烦恼。
后来,关于我每天早上都送“心”的这件事,村田问我:“你这样做值得吗?”
我说:“值得啊,怎么不值得?”
村田说:“我也不知道,你自己觉得值得就行。”
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觉得值得。”
村田说:“是啊,谁也不懂爱情,无论是旁观者,还是当局者,时间会说明一切的。”
我说:“最少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村田说:“那就好,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当村田说时间会说明一切的时候,这让我想到了一个在奥尔罕•帕慕克《纯真博物馆》中的关于时间和时刻关系的问题,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上对那些被他叫做“现在”的一个个的时刻和时间作了区分,一个接一个的时刻,就像亚里士多德的原子一样是一些不可分割的东西,而时间,则是将这些不可分割的时刻连接在一起的直线。即便村田有时候会说:“忘了时间会让我们更安逸一些。”但除了那些傻瓜和失意的人,谁都不能完全忘记时间,那将许许多多的现在连在一起的直线。就像我们所有人做的那样,人们只能努力去争取幸福,努力去忘记时间。
生活让我懂得,想起时间,也就是亚里士多德说的那条把一个接一个的时刻连在一起的直线,对于我们多数人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还会痛苦地认识到那条直线的本身,很多时候就像我们感觉到的那样,并没有太多的意义。然而被我们称之为“现在”的那些时刻,就像在我往那个熟悉的报箱里放进我的“心”的日子里一样,因为她在之后不久就可以收到我的“心”并看到我写在上面的文字,这会让我觉得很幸福。
如果我们学会把我们的人生看成这样的一个个时刻,而不是像亚里士多德的时间那样的一条直线,那么,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去把自己的“心”送给心爱之人就会是一件比任何事情都值得做的事情。
七
从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六日,我送出第一颗“心”的那天算起,至今已经三年一个月零二十三天了,这样算来其间一共是一千一百四十九天,也就是说,我一共送出了一千一百四十九颗“心”。
在这期间,也有不少的漂亮女孩向我传达过爱意,村田也奉劝过我可以尝试着去谈恋爱,但我并没有遵循村田的好意,而是把她们都拒绝了。我知道,我这样做,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鸡飞蛋打,而且这种可能性是极其高的。但是对于一个内心已经被一个人占得满满的人来说,接受另外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啊!
今天是二零一一年八月十九日,在我送出第一千一百四十九颗“心”之后的一个特别的日子,我将永远铭记这一天,因为今天我接到了这一千一百四十九天以来的她的第一个电话并继那条短信之后再一次被她拒之门外了。
那个时候是下午四点整,我正在影楼里跟一个前辈学习Photoshop的技术,然后她就突然地打来了电话,当我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我的心都要激动得跳出来了,我按捺不住喜悦,便笑着对那个前辈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去。”前辈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意思像是在说:“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一边接通手机一边往洗手间跑去,我对着话筒“喂”了一句。
手机里说:“是我。”
我说:“听出来了,来电显示也说是你,不容易啊,有事吗?”
她说:“你送我的心我都收到了。”她说完以后顿了顿,显然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说:“然后呢?”
她说:“一共是一千一百七十九颗。”
我说:“然后呢?”
她说:“然后我看见一个收废品的,就全卖了。”
听到她告诉我她把我送她的一千一百四十九颗“心”卖掉的消息以后,我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世界末日前夕的恐怖,我知道这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但我还是镇静地继续问道:“所以呢?”
她说:“所以,你以后不要再送给我心了。”
当她残忍地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终于体会到了那种叫做“晴天霹雳”的感觉,我还以为她是被我的一千一百四十九颗“心”感动了才给我打电话的,原来却是这么一回事,我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塌陷了,天地一片灰暗。
八
挂了电话之后,我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像失去了灵魂一样,现在我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了,我急需一个独自一人的环境。
村田和前辈似乎都看出了我的灵魂出窍,便问道:“怎么了?”
我说:“没事,有点不舒服,我先下班了。”
村田说:“没事吧你?用去医院不?”
我说:“没事没事,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村田说:“那你先下班吧,我一会儿再走。”
我没落地走出影楼,心里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正当我把电动车的钥匙插到钥匙孔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我的右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本能地转头往右边看了看,没人,然后我又往左边看了看,真的是吓了我一大跳。当当居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没等我开口当当就说:“这么早下班啊?”
我惊奇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当当说:“等你。”
我说:“等我干嘛?”
当当说:“我把你的心卖了,你也不问问卖了多少钱?”
我说:“……”
当当说:“一千一百四十九颗心,加上一千一百四十九个信封,一共九块钱,刚好去民政局领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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