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一点 收到一条消息:安安,我回国了。来自筱筱,筱与小同音,所以我总是喜欢喊她小姐姐。
筱姐姐是我在辩论队的师姐,大我两届。江南姑娘,长发及腰,秀气温婉。但她的辩论风格和她的外形截然不同,攻击性极强。自由辩环节她通常都杀得对手措手不及、哑口无言。
自古无敌多寂寞,筱筱却幸运地遇到了排遣寂寞的劲敌—夏恒。
管理学院的白马夏恒,初入大学校园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在辩论新秀选拔赛中脱颖而出。同一场选拔,文法学院的新生李筱也在辩论圈声名鹊起。
许是文人相轻,刚开始,李筱觉得夏恒的攻辩太过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夏恒觉得李筱身上的那份冷静自持总有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彼时,因他的一句辩词:对方辩友,做我女朋友可好?后来,青葱校园里便多了一双亲密的影子,李筱成了夏恒的女朋友。
木下子相伴,竹印攸攸心。
这是他送她的一句诗,涵盖着她的名字:李筱。
辩坛的金童玉女,羡煞旁人。
这句诗一直在辩论圈流传着,就像他们的爱情一直为人羡慕着。
大四那年,李筱出国。这句诗似乎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禁忌,再没有人在夏恒面前提起,好像她从没有来过,也从不会离开。
2.
他们相识于新秀选拔赛,两人代表各自的学院参赛,通过选拔进入校队。
他抽到的辩题是:好辩手是好恋人;而她的辩题则是:好辩手不是好恋人。
夏恒整理好框架,条理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短短五分钟的时间,他不紧不慢缓缓道来,明明是温润无害的口吻,说出的一字一句却强力地打动了每一位选手和评委。
李筱本想按照自己准备的辩论稿发言,在听到夏恒的论点后却莫名地想驳斥他,尽管他的立论有理有据,几乎没有漏洞。然而遇强则强,李筱很久没有过这种辩论的快感,稍作调整后,她上台一一反驳夏恒的观点。
刚才听到夏恒的陈词,观众们已经是目瞪口呆;此刻,一个扎着马尾清秀灵动的小姑娘,正一点一点推翻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立场,场面顿时沸腾起来。
夏恒嘴角上扬,不慌不乱地淡定发问:“李同学,请问你有男朋友吗?”
李筱没有想过夏恒会这么问,只是如实回答没有。
他微笑着看她,而后说道:“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好辩手不会是一个好恋人?”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他温润如玉,她眉目如画。他其实很想告诉她,你没有试过,怎会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恋人?
辩论给了他们第一个交集,十九岁的夏恒初遇十九岁的李筱。
3.
初入大学校园的学生,总是有挥散不尽的精力和热情。李筱再次见到夏恒是在文法与管理学院的联谊会上。
文法学院的女生向来不乏仰慕者,自然有很多学院申请与文法联谊。那几天,李筱在准备校赛,若不是舍友强行拽着,她是不愿意凑这些热闹的。
身旁的舍友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混入人群,李筱抱着饮料罐百无聊赖地呆在角落。有几个男生过来搭讪,李筱敷衍过几句他们便悻悻作罢地离开。
“李筱,好久不见。”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抬头,迎上夏恒清澈的目光。
他的笑容灿烂而耀眼,她仿佛受了蛊惑般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说道:“好久不见!”
阳光下她一袭白色连衣裙,粲然一笑,像一只翩飞的蝴蝶,乱了他的眼,也乱了他的心。
他是班长,那一次是他精心安排的相遇。他从各方打探到她们班班长的联系方式,商榷好联谊时间,只是为了以另一种方式靠近她。
“管理学院应该不缺女生吧?”她笑着调皮发问。
他看着她略微仰起头与他对视,睫毛微微颤抖,他的心情顿时明朗。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下强有力地击打。后来,他才明白,这种不安的紧张感叫做心动。
“我们学院确实不缺女生,但是缺一个你。”他佯装镇定地说出这句话,紧张又期待。
她眯着眼睛审度他,莞尔一笑:“你的意思是管理学院需要我这样一位辩手吗?”
以前面对无论如何强劲的对手,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周游。那一刻,向来胜券在握的夏恒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他想跟她说:不是管理学院需要你,而是夏恒需要李筱。
他觉得以她的智商和情商不可能听不懂他的话。果然,他看到她眼神中一丝得意狡黠的目光。他知道她明白他的意思,突然有心逗她:“如果我说是呢?你会来管理学院的辩论队成为我方辩友吗?”
“那可不成,管理和文法一定会在校赛相遇,你注定是对方辩友,我不能叛变。”按照历年惯例,作为种子选手的文法和管理学院通常会在决赛局厮杀。
夏恒有些无奈地扶额,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她是打算跟他装傻到底了。“那么,对方辩友,做我女朋友吧。我给这份感情一个完美的立论,由你来做一个精彩的结辩,好吗?”
她笑弯了嘴角,伸出手:“对方辩友,幸会!”
他伸出手回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触碰,彼此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那一刻,他发现原来最甜的喜悦不是战胜最强的对手,而是赢得她嘴角的笑颜。
4.
一个月后的校赛决赛,他是管理学院的二辩,她是文法学院的四辩。他们穿着白衬衫黑西服隔着主席台面对面坐着,那时,他们是彼此尊敬的对手。
赛前,她为他系上领带理好西装,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可不会因为是你就手下留情哦。”
“早在新生赛时就已经领教过李小姐的不留情面。”他知道但凡碰上辩论,她隐藏在温婉外表下的凶猛小怪兽便会暴露出来。
她有些不满地撇嘴,回应他的记仇。
他顺势捏上她的鼻尖,有些宠溺地说道:“输了可不准哭鼻子哦。”
“谁输谁赢可还不一定呢。”她朝他吐舌做了一个鬼脸,便去文法的休息室跟队友汇合。他怔愣地留在原地,注视着那个鲜活生动的背影离开,并没有发现他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那场比赛,是冠亚军的争夺战,也是每年校赛的最大看点。那一次,夏恒所在的管理学院赢了,文法学院则是那一届校赛的亚军。
其实她对输赢没有那么上心,从小到大参加过很多次比赛,得意过,也失意过。她只是很享受比赛时思维碰撞的感觉,那遗失了很久的归属感在遇到辩论和他的时候,都回来了。
他看到坐在对面的她开心地为他鼓掌,小小的巴掌脸上洋溢着骄傲与自豪。那种满足感是赢得任何比赛都无法匹敌的。
主持人采访环节,跟他一队的其他三位辩手都很官方地发表了获胜感言。到他这边的时候,他与她对视数秒,慢慢开口说道:“我想告诉对方四辩,无论比赛结果如何,你永远是我心中的最佳辩手!”
台下的观众顿时闹腾起来,有尖叫,有掌声,他置若罔闻。目光柔和而又坚定地看着她,继续说:
“木下子相伴,竹印攸攸心。李筱,因为有你的陪伴,这条路才不会孤单。”
清影流年,他的陈词在心上掷地有声。在赛场上她大气从容,镇定泰然,彼时,却因为他的一句话红了脸颊。
从此,那一场决赛上夏恒那么旁若无人的表白和那句“木下子相伴,竹印攸攸心”响彻辩坛。
5.
他们和所有的少年男女一样,一起看书、约会、打比赛,简单却又平淡地幸福着。
初遇之时,他是赛场上从容淡定的温婉少年;相恋之时,他是身旁可以依赖的坚定力量。
因为彼此,他们一步步地成长努力成为更优秀的自己。有一年国辩赛,他们代表学校参赛,他是三辩,她是四辩。他在她的左手边,给予她安心的力量。
默契的配合度,他们成了评委眼中的最佳拍档。观众提问环节有一个问题问他:正方三辩,请问你觉得是对方辩友还是我方辩友更适合当女朋友?
他看了一眼右手边的她,对台下的观众说道:“我觉得我方四辩最适合当女朋友。”
他是夏恒,骄傲的夏恒。他想表白,从来都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
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很少吵架。筱姐姐说,经常辩论,每天探讨逻辑和价值已经够累了,哪里还舍得跟他吵架。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倾世温柔。
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筱筱哭得撕心裂肺,夏恒喝得酩酊大醉。
筱筱说,爸爸帮她安排了国外的学校,她要出国读书。
夏恒努力隐忍着,保持着镇定的语气发问:“出去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筱筱哭着摇头:“夏恒,你别等我。”
夏恒猩红了双眼,像一只发怒的狮子:“李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他妈把话说清楚。”
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失控的夏恒,那个总是温文尔雅的男孩子愤怒地咆哮。
送筱筱走的那天,夏恒走在人群的最后,我们跟筱筱告别完,自动把时间留给他们。
他静静地看着她却不说话,良久,播报登机提示,他轻轻抱住了她。安静地搂着她,仿佛搂着全世界,整个人在颤抖。他在她耳畔呢喃:“筱筱,我等你两年好不好?两年后,你还不回来,我就不等了。 ”
她用力地回抱住他,倔强地不肯点头。眼泪却沾湿了他整个肩膀。最后的那个拥抱,那么不舍,那么心痛。
一年后,筱姐姐一家移民加拿大。夏恒接到太平洋彼岸的电话:“夏恒,别等我了。”一句话,从此万水千山,互不相欠。
筱筱哭着跟我说:“安安,我好痛。我该怎么办?夏恒他该怎么办啊?”
她哭哑了嗓子,反复说的一句话是:夏恒该怎么办啊。
夏恒能怎么办呢?他说:他的父母、家人都在国内,他也有他的责任,他不能那么自私地抛下一切去到她身边。
刚开始,他用工作麻痹自己。一帮朋友担心他做傻事,隔三差五地约他出来,就像曾经在学校那样,唯一的区别是少了一个她。他的表情也是淡然,看不出太多情绪。
6.
日子不温不火的过着,李筱离开的第三年,夏恒结婚了。新娘是他公司的小师妹,很开朗的姑娘。我们去参加婚礼的时候,她站在夏恒身旁,真是出奇的般配。新娘笑的灿烂无邪,新郎的脸上也洋溢着久违的幸福。真好,夏恒,要幸福啊!
他婚后的第二天,我收到筱筱回国的信息。我们约在一间茶室见面,她比三年前离开的时候多了一股成熟的美。想问她在异国他乡过得好不好,想告诉她我们这帮人都还好,嘴微张着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看出我的犹豫,先开口说道:“安安,我这次回来只是想见证他的幸福。我是真的替他开心。”说这话时,她眼眶微红。
我握住她的手,跟她说:“筱姐姐,你也一定要找到你的幸福!”她回给我一个释怀的微笑。
我陪她去了学校,去了我们曾经对辩论稿的咖啡屋,去了夏恒婚礼的酒店。她站在酒店楼下,一言不发,站了很久。
我知道,木下子相伴的故事彻底结束了。其实早在三年前就结束了,只是我一直在期待着他们童话故事的结局。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开花结果,美丽的结局就让它盛开在童话中吧。
筱筱呆了三天后离开,她回来并没有惊动其他人,所以她走的时候我一个人送她去机场。
其实我最害怕离别了,最难过的不是要走的那个人,而是被留下的那一个,我真的很不喜离别。
我们在人潮涌动的机场告别,我抱了抱她,再见不知是何时。
我笑着对她说:“筱姐姐,你一定要幸福啊!”我知道当时我的模样定是丑极了,忍住哭意,那么勉强地笑。
她像很多年前见到我的时候那样,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很用力的点头:“安安,我会努力去追求幸福的!”
头顶响过飞机的轰鸣,载着她飞向枫叶之国,或许再不会回来,因为这里埋葬着她年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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