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谧深沉,初秋,雨后,街道冷清鲜有人往,心灰意冷的女子坐在大桥的桥栏上,独自喝着最后的酒。
“可是要轻生?”爽朗的声音,街灯下俊朗清秀的面庞,清浅的笑意,一袭青色长衣,绣花腰带勾勒出修长的身段,宽袖汉服,乌黑长发的装扮,让女子醉眼看花,仿佛画里走出的古人,惊为天人。
“可是要劝阻?”然而要死的人,自然也胆大几分,再说此人生得俊俏,并不让人畏惧。女子继续自顾自喝着酒。
“不劝,我只是来谈无本生意的。”
“无本生意?!哼~我说大晚上还能有这样的帅哥被我遇见,果然是个神经病。”女子说罢,随手将酒瓶砸向男子,想驱赶他,不料,酒瓶竟然从男子身上穿透,在他身后的地面摔个粉碎。
“你?!不是人?”女子惊的酒醒了五分,但很快又平静了。“不过也没什么,我也是要死的人了,无妨。说吧,来干嘛的?锁魂?”女子看了看脚下湍急的河水,冷笑着。
“我无意冒犯,只是,你剩下不要的生命,可不可以给我?”
“你拿什么换?钱吗?我已经不需要了。”女子又重新开了一瓶酒,猛灌了一口。
“姑娘说笑了,你既然要死了,剩下的生命,自然一文不值。既然都不要了,不如给我。”
“一文不值?!既然这样,那就随它去吧,我又为什么给你?临终善事?都要死了,我看不必了,你去找找,今晚可有其他要死的好心人吧。”女子七分醉意,冷哼着,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了,想着这世界似乎都从未善待于她,不然她也不会落魄至如此。
“如果我告诉你,你剩下的生命越长,你要留在那阴寒之地的时间就越长呢?”男子看女子转头看他的神情,知道她好奇了。
且自杀的人,大多都是想摆脱现状,并不愿作留恋。
“你的死亡并不会让你忘记现在的一切,反而只会一直折磨你,直到剩下的生命过完,下一次轮回前,才能忘记所有,重新轮回。而这剩下的生命因为没有了未来,所以总是在你脑海里无限重复,重复的多是你生平最深刻的片段。”
“怎么可能?人真的有轮回?”女子似乎在问,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所以你不如把剩下的生命给我,早早忘了此生的一切,重新开始吧。”男子背靠着栏杆,并不回答女子的问题。
“我为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到底是谁?”女子心底突然生出些许惧怕来。
“会不会是真的,你跳下去不就知道了,死,从来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并不见得能一了百了。”男子玩弄着手里的长发,心中并无波澜,也不催促,静等着女子决定。
沉默了许久,安静的仿佛这里根本没人。
“算了,有本事,你就拿去吧,但是你说的重新开始,如果是假的,我绝不会放过你。”说罢,女子纵身跳下桥栏。
男子快速单手一挥,女子剩余的生命竟然如流莹般,悉数从她的身体里脱出,点滴汇聚到了男子身上。一切就在女子的一跃之间,转瞬即逝。
女子很快就被吞没在急流中,而男子,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了。秋夜依旧平静,仿佛世上从未有过这两人存在。
山林里,一座漂亮的房子,有露台有落地玻璃的画室,在阳坡,却又被高大的树木遮住一半,隐隐绰绰犹如美人半遮面。里面却是复古的装潢,草木瓜果的淡香,纸笔徽墨的书生气,无不显示着主人的细心经营。
这里不是金屋,却真有佳人隐居。亦可说是被隐居。
长发花髻,素纱宽袖,轻盈身段步步生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温婉亦如画中仙。和男子绝对是天造地设不可多得的天物。
然女子,并非仙者,只是平凡普通的人类,血肉之躯,自然不该逃脱生老病死之苦。起死回生,容貌不改,也并非岁月为她留情,而一切起因皆是一男子,这男子就是简佑。
简佑生在阴间忘川河,是由跳入忘川的亡灵化成。跳入忘川,前尘旧梦如新,执念不肯忘怀,不渡河自然不遇孟婆,不抛下前尘自然不可往生,从此成了不老不休的死灵,死灵在河中被满布的蜉蝣啃噬,夜有雷霆击打之痛,昼有千阳炙烤之苦,却有亡灵依旧秉承执念,涅槃而出,成了拥有灵力的异类生灵,生为异类,又怎么可能享有永生,这种死灵只会终日游荡于阳世,不人不鬼,无生灵愿聚,天地间无安身之所,只待一朝夙愿得偿,便会灰飞烟灭,不再进入轮回,魂魄分散成花草,经千年生灭重新修得灵体,方能重生为人。
简佑就是游离在阳世的亡灵,一心寻得心中执念,然而待他返回阳世,寻得爱人,爱人早已经经历几世轮回之苦,前尘不记了。更别说几世历经的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就算此生,亦是被生活所弃,生而不能,病而不死。简佑不知,女子这般凄苦的命数,皆是因他而起。
第一世轮回时,女子便知道简佑为了回阳世护她周全,竟然跳了忘川,怎料她并没等到简佑重返,就已然磨不过命运,被人所杀。但是女子依旧对爱人感念不舍,跪求孟婆数载,方寻得这方法,若要换得简佑来世魂魄不散,还能轮回,那女子就要以世世凄苦的命格来偿还,以消业障。这痴情的女子就是简佑挚爱——霜沁。
只是霜沁历经几世轮回,早就忘记了这一切。如今只是一个独自在病床上挣扎的求生者。这一世,霜沁是商人家的私生女,取名苏黎,母亲早亡后,她又得重病,父亲虽一直给钱供她医治,但是这医院,一住就是几年,断断续续出院又入院,回去也是空房子,没了母亲,父亲更加不疼爱她,几乎不来,只打钱给她。又一次抢救中活过来,夜间安静的病房,空荡冰冷,独自醒来的苏黎心里却是失望,自己居然还没有死去,也是在这时候,这世的她第一次见到了简佑。
简佑依旧是古时的装扮,清秀的脸庞挂着怜惜的泪珠。若不是身体的疼痛,苏黎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死了,才会见到这样的情景,但心里竟然也波澜不惊,因为戴着氧气罩,就算是真的怕,也是没力气喊出声的。
“霜沁,我终于寻到你了,怎会成了如此?”简佑捧住苏黎冰凉的手,一直落泪。
苏黎心里倒是一惊,他竟然能摸到她,看来若不是她已经死了,就说明男子并不是鬼魂。只是,孱弱的苏黎连开口的力气都不足,任由他在一旁哭,也不出声。
“霜沁,我这就带你走,可好?”男子把一些萤火一般的东西悉数传到苏黎身体里,然后拔了氧气、输液器,打横抱起苏黎,瞬间离开了病房。等苏黎再回过神来,已经身在山间的一座房子里了。此时身上的疼痛竟然已经减轻了许多,多日因为病痛不能入睡,此刻仿佛一起袭来,瞬间困的睁不开眼,沉沉睡去了。
商人得知女儿不见了,竟像甩了包袱般轻松,只道是她自己离开了,根本不去找寻。而并不知道父亲这些作为的苏黎,也并没有想再回去的心,此生从未得到过的爱,就像中了头彩一样,从简佑身上一夜之间加倍得来,苏黎怎么肯再回那冷寂的“家”。
况且有了简佑每日给她的萤火,比医院痛苦的治疗好上千倍,苏黎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一月有余已经几乎痊愈了,头发一月竟然也及腰了,简佑教她梳髻化妆,给她汉服一般的衣衫,一改病容,仿佛重生。简佑!这个名字已然占领了苏黎的全部。虽然他每夜都出去,不知去哪里,虽然好像有很多秘密,但是待她确实很好,凡事亲力亲为,照顾妥帖。所以苏黎隐忍着,一直不问,也不敢问,生怕这好不容易变得柔和温暖的生活,再次变得生冷。
苏黎也渐渐有了笑脸,爽朗的笑声让这山间的小屋变得温馨甜蜜,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他为她修眉添妆,苏黎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离不开简佑了,连她的笑声也是为他而生。
直到有一天,苏黎在院子里种下了山里寻到的野蔷薇。
被他看见了……
简佑夜里出寻回来,睡到午后,醒来就见到院子里粉色的蔷薇,那是霜沁最喜欢的花。
“霜沁,你还是最喜欢这些蔷薇花。”简佑脱口而出,从身后一把环抱住苏黎,眼里满是幸福。而苏黎心里却狠狠纠了一下。可能是孤独太久,简佑的温暖,早就让苏黎不知不觉爱上了他。她已经不再和刚开始一样,还去探寻简佑会不会是什么怪物。
如今,即使简佑真的是个怪物,苏黎也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简佑是否爱她,然而他口口声声喊的是“霜沁”!原本她觉得只要简佑还在就好,可是爱的越深,就越忽略不掉,她会不会,终不过是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让这个有些疯疯傻傻,真假不辩的简佑宠爱着。她总是不敢问,可是心里针扎一样疼,她越爱就越疼,越疼就越怕。
“能跟我说说她的事吗?”苏黎终还是问了,却不敢回头看简佑,怕眼泪掉下来。
“谁?”
“霜沁!”
“她不就是你吗?”
“好,就权当是我吧,能告诉我了吗?”苏黎根本不信,只当是疯话,她自出生就叫苏黎,怎么可能叫霜沁?
“过去太苦了,你忘了更好,那样你会更幸福一点。”简佑停顿了一下,更加抱紧了苏黎,“我也许快要出一趟远门了,时间不多了,我给你囤了很多吃的用的,都在储藏室,你的病已经好了,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能再把身体拖坏了……”
“我问你,她是谁?!”苏黎根本没听进去。直接打断了简佑的话,她不知道,这真的是到了最后了。
“沁儿,你听我说完,过去真的不重要了,我要你幸福快乐的活着。你是我这一世最爱的人,只是我这一世活的太长了些。该结束了。”简佑的身体开始在阳光下变得有些透明。
“我根本就不是沁儿!你看清楚啦!”苏黎终究没忍住满眼的泪花,挣脱简佑转身过来的一霎那,却吓傻了,她看见了半透明的简佑。
“简、简佑,你、你这是怎么啦?”苏黎的脑子瞬间空白了。“你怎么会这样,我、我该怎么办?”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算了,是谁又怎样,此刻,苏黎心里慌乱如麻,就算简佑爱的不是她,她也爱惨了简佑。
“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这次怕是多少世都见不到你了”简佑捧着苏黎的脸,为她拭去泪花。“别哭了,就算散做花草精魂,我不还是在你身边吗?”
“简佑,你也要死了吗?怪我,怪我不该跟你一起的,他们说得对,我就是命不好,所有爱我的人都要离我而去。我现在就走,我不在了。你就不会有事了。”苏黎几乎要发疯了,急忙推开简佑要逃走。
“傻子,根本不是这样的,世事有因果,万物有命数。岂是你一个小女子能改变的。”简佑大声喊住了苏黎,脸上依旧挂着宠溺的笑容。
“我不信!”苏黎喊的声嘶,她不愿这唯一的挚爱也离她而去,倘若简佑从未出现过,她还尚且可以做副行尸走肉,而如今,如果简佑不再了,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对不起,我不愿意告诉你过去,但是你相信我,我简佑今生前世唯一爱过的人只有你一个。你一定要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我会一直守护你……别了,苏黎,我爱你!”声音没了,简佑的身形也一同消失不见了。留下这林间清冷的风,携着野蔷薇淡淡的香。
“啊!~”苏黎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嘶吼,早已泣不成声,没有了你,我又怎么可能幸福快乐?没有了你,我又怎么可能独活?没有了你,这世间于我又有何留恋?
生死、情爱,想来也许只是妄念。有人求生,有人求死,有人向死而生,有人死而后已,而我所求,不过是有你。
不久之后,忘川河畔,彼岸花已然开满。孟婆为证,简佑不愿意,可还是很快等来了苏黎,既然回了忘川,苏黎也记起了前尘,她笑自己太傻,太自私,霜沁就是自己,而自己却一定要问到底,毁了简佑的苦心经营。本想共赴来生,然而孟婆却说,两人终是两不相欠了,可因皆用了禁断之法,如若再纠缠不清,定会毁了互相灵魄,走上万劫不复的境地,只有就此一别,此后永生不再见方可破除。
简佑早已放下了,他要的终不过是她幸福,而不是在他身边。而苏黎,自觉负他太多,就算自己背负世世伤痛,也定要让他幸福,她不信命数已尽,心中默许来世定要寻到他。
孟婆为两人各盛一碗汤,缘起缘灭,不过梦一场,就像彼岸花,从来花叶不相见,所以在忘川常生不死;亦如忘川,渡者相忘已成川。
两人终将手中孟婆汤相饮而尽。简佑最后抱了苏黎一次,分开时,苏黎的泪落在了简佑手背。从此进了酆都,世间便再无简佑,苏黎二人。有的,不过是两个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的游魂。
许多年以后,人世间,有一个手背有胭脂泪痣的青年,此生是个长的清秀俊朗的小明星,笑如春风暖阳,眼如弯月含情,演了一个痴情男子,救了病重的女子,之后一段爱恨,终得花好月圆的剧。此剧一时火遍全国,深受追捧。
今天是他的见面会,拥挤的人群里,尖叫声不断,人人手里拿的不是牌子就是鲜花、签名本。只有一个女子,捧了一大把粉色的野蔷薇,直直的递给了青年,也笑如弯月,让人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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