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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后来呢,他们去哪了?”
“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死了。”
我时常带着无忧行走在世间各个角落,不过带她去的最多地方,是与君山上的清怨寺。直直地绕过院外的菩提树,穿过香火缭绕的大殿,就会看到在古柏参天的亭前,挂有一面硕大的钟,与之对立还有一面鼓。寺里的摩提方丈常年拿着一根松木禅杖,身着青色袈裟,脸上从来都是看破世俗的淡然。
我早已习惯他这种拒之门外的态度,只是这次来发现那位脸上总是波澜不惊的人,生命似乎也要到了极限。
“花溪,你来了?”
“嗯嗯。”我与方丈素无太多交流,每每来只不过是提一壶酒,坐于钟鼓前,自娱自饮罢了。只是这次,方丈抬手将酒倒进了石桌上方的另一只青瓷杯中。
“这酒的味道,已变样了。”方丈浅饮了一口,眉头微皱。
“摩提,看来你是真老了,都已几百年过去,世道都变了,这酒,能不变吗?”
“沧海桑田数叠变更,人间朝代频频更换,是变了,好在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富国裕民,俨然已成太平盛世。”
“姐姐?什么是太平盛世,以前不是这样吗?”一旁的无忧天真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以前啊,以前也是。”摸了摸无忧的脸,她那双秋水般的双眸纯粹干净,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双眼睛。
“花溪,忘川桥一切可好?”
“还好,只是忘川桥快要塌了,不过没关系,很快会有新的东西将其修好。”
摩提倒也没有多问,顺着他的视线,我也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钟和鼓,几百年过去了,那面钟看上去依旧威严、大气,而那面鼓也是色泽鲜亮,被摩提保养极好。
“花溪,这次我们相见,怕是最后一面了。”摩提在说这话时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随即他的视线从钟上移开,那双早已波澜不惊的双眸在看向我时满是沧桑与悲凉。
“摩提,我们也该走了,你大限将至,我也不久要归于忘川桥底。”
“花溪,到底,我们谁错了?”
“也许,我们都没错,也许我们都错了罢。”我将剩余所有的青梅酒倒进瓷杯中,冲着摩提微微扬了扬,一饮而尽。然后,带着无忧转身离开。
走出寺庙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刻着“与君山”的牌匾,大大的三个字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摩提立在门口,他那一身青色袈裟随风扬起,然后杵着那根松木禅杖,一步一步朝身后走去。
带着无忧才到山脚, 就听到山上传来一声钟音,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想起以前和摩提还有他们在与君山上的种种,温热的液体沿着眼角不自觉流出,上一次这样失去朋友,还是五百年前。
“五百年了,摩提啊,如今你也走了,我也快坠入忘川桥下,这世间,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呢?”
“姐姐,记得谁呀?”
“无忧,姐姐给你讲个故事,不过你不许忘记,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姐姐,一定不会忘记。”
数千年前,有一位天神,名为白笙。他于荒山上建立了人世间第一座寺,寺里置有一方怨池,用来收集人世间所有的怨气。悬挂于怨池之上的是白笙的本体——神钟。在白笙终日度化下,那冲天的怨气一直被桎梏于此,人界一直以来相安无事。
一日,白笙历游人间意外发现了一名被追杀的白衣少年,一时不忍便出手救了少年。千百年来,人界除了刚出生的婴儿,其他任何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带有怨气,可是在这个少年身上他竟未曾察觉出半分戾气,干净得一尘不染,那双秋水般的眼,宛若朝阳,少年冲着他粲然一笑。
那是千百年来,白笙在天地间见到的最好看的笑容。
一晃又是五百年过去,人间开始越发不太平。白笙索性从荒山上下来,于梅林深处寻了一处住所,静观人间百态。院内那棵梅子树告诉他:人间现在各个地方的君王为了扩大版图,不惜引发战争,到处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每个人怨念极深,人间现已是大乱。
白笙心生诧异,他向来一直尽心尽力收集着人间怨气,不承想人间竟还是一片混乱。
“白笙真君,你或许可以去忘川问一问花溪,听说近日就数她那里最乱,每个投胎的人都是怨气极深,不肯喝下那碗忘川汤,还听说,花溪放走了一个鬼魂,那个鬼魂在人间四处游荡,很多祸乱都因他而起。”
“竟有这回事。”顷刻间,白笙已立在满是彼岸花的忘川河畔。
那是花溪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天神,身着莲花纹白衣,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露珠还在衣衫上微微摇晃,他步履轻缓优雅,脚下轻盈无声,走过之处,皆是微风,于忘川间,竟叫所有妖艳的彼岸花失了色,也叫花溪差点失了容。
“见过白笙真君。”
“无须多礼,今日来是想问你,近期可有不平之事?”花溪凝过神来,摇了摇头。
“花溪,你可知包庇恶灵论天庭条律该当何罪?”
“花溪不知,花溪只知道,朋友,不该被出卖。”
白笙有一瞬间失神,他听说掌管忘川的花溪无情无欲、无爱无求,看人都不曾抬眼半分,每一个过往的鬼魂即使百般不愿喝下那碗忘川汤,但是面对花溪的威慑都还是一饮而尽。可如今很显然,花溪放过了一个鬼魂,一个本该轮回了几世的鬼魂。
“花溪,一个鬼魂,值吗?”
“白笙真君,你且看一样东西。”花溪轻合双掌,一个宛若圆镜的东西凭空出现。
“前世镜?”白笙知道人鬼神三界各有一面可看前世今生的镜子,只是他不懂花溪所作何意,随着花溪轻念咒语,无数名字从镜中一闪而过,花溪缓缓开口道:“离散。”
一个少年的面容赫然出现在镜中,只一眼,白笙觉得眼前的人和五百年那个冲他粲然一笑的面容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真君,请看。”
第一世:他是一名修士,弱冠礼结束当天,师父要他下山四处历练,未曾想半路遇上劫匪,险遭被杀,是自己救了他一命。但生不逢时,那时正值天下大乱,他在后来历练途中被拉去参了军,最后在两国交战时死于战场。
第二世:他出生在一个将军世家,父亲忠心耿耿一生都在为朝廷效力,兄长也是骠骑大将军,跟随父亲在战场奋勇杀敌。结果昏庸皇帝却听信小人谗言,以为父亲通敌叛国,最终落得满门抄斩,一家上下一百多人无一生还,而他尚未成年便成了刽子手的刀下魂。
第三世:他一出生母亲便难产而死,并且当天夜里下了暴雨,洪水席卷整个村庄,带走无数人的生命,其中包括他未曾见过面的父亲。于是村里所有人视他为天煞孤星,将刚出生的他放在村口,最后活活冻死。
第四世:他出生于皇权世家,生性温和、待人谦逊,尽管如此也避免不了隔三差五来自手足间的暗算,最后在一场鸿门宴中死于弟弟亲手端来的酒。
这一世的他从出生就身染重疾,捱到18岁,还是重病缠身英年早逝。
“白笙真君,他叫离散,离散,每一世都终生不得、无家可归、无爱可求,他告诉我,只要他亲眼看到自己有一世的安稳,便心甘情愿喝下忘川汤,我不忍心拒绝一个带着五世痛苦回忆的鬼魂的这样一个请求。”
“花溪,你错了一次,为何为同一人连续错了五次?”花溪无言,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
“他在哪?”
“恶灵谷。”
“花溪,你酿成大错了。”
白笙眉头微皱,恶灵谷的恶灵,皆是一群怨念太深,不肯投胎之人。不过,有层层仙法制成的屏障,他们即使怨念再深,单凭一丝魂魄也压根冲破不出屏障,但是,这片恶灵谷一旦有人心甘情愿以自己为诱饵,将无数怨气引至自己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白笙真君,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会带着一世又一世的痛苦回忆苟活于世?”
白笙并未回话。花溪看着那道白影只是一瞬便消失在忘川河畔,她似乎能猜到离散的下场,一直守护人间的白笙怎会允许有人扰乱人间和平呢?他随身携带的神钟不仅可收集世间怨气,还能收取一个人的魂魄。
“姐姐,我能不能不饮忘川汤?”花溪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离散时的场景,鬼使神差地,向来不曾抬眼的她竟然第一次认真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少年满身血迹,原本俊秀的脸庞也被划了无数伤痕,但是那双眼睛却纯粹干净得无一丝杂质。
“漂亮姐姐,我能不能不饮忘川汤?”少年冲着她粲然一笑,多少年了,花溪哪里见过会笑的鬼魂,他们经过忘川桥不是心怀怨恨就是满腔遗憾,少年的笑是花溪在天地间见过最好看的一个笑,就在那样纯粹的笑容中,这个一直以来守护着忘川的神灵——花溪,竟然将忘川汤洒在了地上,还给了一颗上一世忘川守护神留下来的续魂丹。
白笙的脚下是一片寸草不生之地,身上莲花纹白衣无风自动,他一步一步朝着恶灵谷走去。不似平日还未至跟前就有冲天怨气嘶吼,这一次,恶灵谷四周静悄悄的。
“白笙真君,可是找我?”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笙回眸,五百年的少年,眉宇不曾改变,只是眼神不再是干净纯粹,而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冷峻。
“离散?”
“白笙真君,莫不是那荒山上的怨池不够你净化,就找到恶灵谷来了?”
“那些恶灵是被你收的?”
“我?真君说笑了,我有何本事收了他们,他们只是觉得呆在里面过于烦闷,自愿跟着我一同出来罢了。”少年嘴角扬起,只是如今这一抹笑再也没有之前的纯粹。
“离散,你该去投胎,凡间不是你该呆的地方。”白笙说话间,他随身携带的钟隐隐在袖里抖动。
“倘若,我不去投胎,白笙真君是否要将我收入你那钟里,打得灰飞烟灭?”
“你作为一缕魂魄,以身为饵吸进无数怨灵,并将怨灵放至世人身上,祸乱人间,该死。”
“咣。”一面小钟从袖中飞出,在空中上下翻飞旋转,最后愈变愈大,稳立空中。白笙轻念咒语,一声冲破苍穹之音传来,只一声,离散便口吐鲜血,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白笙,你们这群神仙,你只知道我祸乱人间,可是你有没有亲自去看过,他们该不该死,没有我,这世间照样大乱。”说完这句话,离散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也许是少年每一世凄惨的死状过于记忆犹新,又或许是五百年前少年那一抹无邪的笑容过于纯粹,千百年来这位天神竟然第一次恍了心神。等他缓过神来,已经收了钟,将离散带回了梅林深处。
离散悠悠醒来时已过去一月之余,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正诧异间,一个身着莲花纹白衣的男子已立于床前。
“我没有灰飞烟灭?”
“离散,你该饮下忘川汤,前去投胎,离开人世。”
“白笙真君,你可知道带着五世回忆的我,如今是什么心态?”
“恨、怨?”离散闻言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在等,等哪一世我有个好的结局,我就心甘情愿饮下忘川汤,忘了这每一世的痛。”
“带着记忆活着,很痛苦,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该将你的怨恨强加给世人。”
“我没有强加给他们,是你这位慈悲的天神将人间想得过于完美,以为人世间在你的掌管下相安无事。其实我并未做任何事,只是放大了他们每个人心中的贪婪、欲望、执念,如果他们都像你想的这般好,怎会让我钻了空子。白笙真君,你告诉我,如果命运待我不公,我是不是不能反抗,我是不是就应该坦然接受?”
“所以,你就刻意靠近他们,将你吸进的怨气放在他们身上,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引得世间大乱?”
“白笙,即使没有我,这世间也会怨气纵行,你守护的那些人自私愚昧,贪婪顽劣,泯灭人性,他们弑父杀母,残害手足,哪里还有半分善良?”
白笙一瞬间哑然,千百年来,无论是人、鬼、神对他说话都十分客气,可面前这个几百年前就见过的人,对他却是屡次出言不逊,而他面对那个人的说辞,无言以对。
第一次,这位收集人间怨气,掌管人间太平的天神,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住口,离散,只要你不出去祸害人间,我且先不收你,让你在这里先住上数日。”
“好,我答应你,再也不去人间,但我倒要看看,即使没有我,这世间是否如你所说那般美好。”
白笙看着床上人猩红的眼神,明明那么虚弱,每一次说话却是无比坚定,仿佛人间正是他说的那个样子。他转过身朝外走去,脚步中多了几丝慌乱。
自从离散在这里住下后,白笙回到荒山上更是日夜勤加修炼,看守怨池,再也没有来过这片梅林。倒是花溪听闻风声后来看过几次离散,不过每次也是匆匆来匆匆去,并未停留太多时辰。离散索性在院子里养了无数花草树木,院内的那棵梅子树,也被离散摘了梅子,酿了酒。
春去冬来,一场大雪,翩然而至,一同来的,还有花溪。离散从地窖里取出一坛酒,倒进石桌上放的一套青瓷茶具中,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四散开来。
忽然两道身影跃至跟前,竟是白笙和一直跟随白笙身边的摩提仙师。白笙执起酒杯浅饮一口,那齿间的醇厚果然回味无穷。不知是不是院内梅花也开了的缘故,白笙只觉得这酒异常的香,比他千百年来喝的所有酒都香。
摩提仙师看着离散,又看看花溪和白笙,几次想开的口最终还是紧闭,即使他跟在白笙真君身边几千年了,但这一次,他好像摸不透白笙的心思。他更不懂那个无爱无求的忘川守护神,那眼神在看向离散时,分明是凡间女子心生情愫的眼神。
“白笙真君,离散执念很深,身上那些怨气也未彻底清除干净,恐怕还是不愿意饮下忘川汤。”花溪看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离散缓缓开口道。
白笙并未回应,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冰冷顺喉而下,也许是醉了,那双向来不悲不喜的双眸多了一些平日里不曾出现的温情。
“我自有办法,除去他身上的怨气。”
山中岁月年年相似,不觉间又是几年过去。离散在白笙终日看管下再也没有去过人世间,但各地的怨气却越来越重。
一天夜里,睡得正熟的离散,莫名感到喉咙一紧,随即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而起,重重摔倒在地,眼看一团黑气即将要劈面而来,一个白色身影现身立在身侧。
“离散,闭眼,捂耳。”
“好。”
一阵犹如冲破天穹之势的钟声传来,那是第二次离散听到白笙本体所发之音,只是一瞬,随后便是周遭寂静无声,白笙站在月光下背手而立,似在思索什么。
“离散,你近日去了人世间?”
“没有。”
“你没去过,这些怨灵怎会有指引一般蜂拥这里朝你而来?”
“你不信我?”白笙并未说话,即使这数十年间他也会常常给离散弹清怨律,但是在五世的痛苦面前,清怨律根本净化不了离散身上的怨气。
“离散,我说过,一旦你去人世间,我一定会收了你。”
“哈哈哈哈,白笙啊白笙,倘若你不信我,那你就当我是去了人世间吧,我还要告诉你,我去了皇宫,去了闹市,只要人多的地方我全去了,我身上的怨灵很喜欢那些地方呢,它们肆意游走在那些人身边,激发他们的怨念,把那些平时藏起来的恨通通释放出来。”
“该死,给过你机会,你不知珍惜,今日,是再也留你不得。”
“咣~咣~咣~”一口大钟在空中不停旋转,冲破苍穹之音连着响了三声。
“白笙真君,住手,不是他,不是离散。”一道红色身影疾驰而来。
白笙闻言,收住手背过身,只一瞬,刚才脸上所有的不忍化为平静。
“花溪,你说什么?”
“白笙真君,你可知道以身为诱饵的后果?离散如果不放出怨灵,怨灵就会在他体内撕咬拉扯如万虫噬心,可纵使这样,他说他答应过你不去人世间,他确实一次都没去过。”
“不是他吗?那怨灵怎么会朝他而来,若不是他以身为饵去了人间,人间怎会大乱?”
“白笙真君,你口口声声说人间祸乱四起是因为离散,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花溪轻抬双手,一个水镜现于眼前。
镜面里是贪婪残暴的夏粲生吃人肉,是淫乱无度的纣王烽火戏诸侯,是隋炀帝弑父杀母,是伍子胥正在鞭尸掘墓,每一幕都鲜血淋漓,每一幕都残忍至极。
“白笙真君,你可知道这数十年来离散自己无时无刻都在忍受着痛苦,明明只要他去了人世间将那些怨灵放出去,就会无事,可他在认识你后他就没有那么做,你真以为人类如此狠毒是因为离散放出了恶灵?你错了,恶灵只会找本就已经心生怨念的人,离散,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那他为何要吸收恶灵谷所有的恶灵?”
“因为只有那样,他这缕魂魄才能活得久一点,他才能,报你的恩。”
白笙觉得心底某个地方被重重撞了一下。
“白笙真君,第一世的离散从小没了爹娘,被师父收养,可是在同门中因为他又瘦又小师兄弟天天欺负他,在他行完弱冠礼当天,他那师傅就将他赶了出去美曰其名让他历练。可是谁不知道世道正乱,下山就是送死。是你的出现,救了他,他一直在找你,可是带着五世痛苦的回忆,如今的他还是变了,也许他变成这样就是想死在你的手下吧。”
白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恍惚间,那个五百年前的白衣少年又出现在他的脑海。
“你是神仙吗?谢谢你救了我,如果有机会,希望我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白笙缓缓弯下腰,抱起了地上一缕魂魄,将其带回了荒山。
白笙看着眼前黑气翻滚的怨池,想起那一日,他看着地上逐渐透明的魂魄,明明千年来他早已看惯了离合悲欢、生老病死,可是那一刻他却觉得莫名心慌。然后看到花溪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最后变成一颗丹药缓缓进入离散体内,而原本已经几乎透明的魂魄奇迹般地逐渐有了生气,他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望着花溪,他欲言又止。传闻忘川守护者一旦动了情,她们的眼泪就会变成续魂丹,而她们的一生,只会哭一次。
“我,没有死吗?”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白笙回头,那人穿的是自己放在榻边的莲花纹白衣,脸上神色平静,眉目舒展,一如五百年前。
“嗯嗯。”
“哦。”
“梅子树?你将梅林的那棵梅子树也移来了?”
离散看到这光秃秃的寺中央,竟有一棵硕大的梅子树,绕着梅子树看了几圈,发现只是长得像,但并不是梅林的那棵。离散还想上前来看一看白笙一直汇集着人间怨气的怨池,但是有层层仙法作为屏障,他一个鬼魂压根近身不得。
怨池里的怨气一天比一天重,白笙一日比一日忙碌,很多时候他都住在自己的本体,那个闪着金光的神钟当中。离散则在寺里养一些花鸟鱼虫,摘果子酿青梅酒,有时候花溪也会从忘川上来,与离散共饮两杯酒,离散更多时候,会一遍遍去擦那面钟,并且亲手刻了牌匾“与君山”,挂在寺庙的门上。
这一天,离散刚醒,就感觉周围气息不对,他连忙来到院子,那方隔着屏障的怨池内似有无数声音在嘶吼。白笙立于怨池旁边,莲花纹的白衣翩然起飞,脸上满是凝重。
“离散,明天我们回梅林一趟。”
“好。”
依旧月色朦胧,只是这一次坐在石桌前的人只有白笙和离散。
离散从地窖里搬出青梅酒,开盖,经过十余年的酝酿,这次的青梅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香,留在齿间的醇厚,久久都未曾散去。
白笙注视着已醉倒在石桌前的少年,又想起了五百年前的那一抹笑。良久,踏着清冷的月辉,留下一抹孤影,向与君山走去。
待离散醒来,已是三天后。寻遍整个屋子也没白笙身影,他看到院外的梅子树颤抖得厉害。
“梅子树,你在哭?到底发生了何事?”
“白笙,他死了,魂飞天外,破散九霄。”
“什么!”
“三天前听说三界所有怨灵叫嚣不止,它们早就不服他的管束,一心要突破桎梏,而唯一能平息怨灵的办法,就是他以身化怨,跳进怨池,只有这样,才能护人间太平。整整三天三夜啊,即使他是神仙,他的元灵也被那群凶神恶鬼吞噬殆尽。他的那一口钟扣进怨池,怨池里的怨气黑了又红,红了又黑,在怨池里整整响了三天三夜,惨啊。”
“他,不可能,他是天神,他怎么会死,一定不会。”
“他跳进怨池,漫天佛光笼罩,三界千百年来唯一一个以身渡化恶灵的天神,白笙他做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为了世人,值吗?”
“离散,你还不明白吗?白笙不仅仅是为了渡化众人,也是为了你啊,你再不肯投胎就会灰飞烟灭,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你以为你体内的怨气为何忽然间就消失殆尽,是他替你渡化了。”
离散跪在地上,一口鲜血没忍住吐了出来,紧接着更多鲜血从喉咙处喷出来,他捂着胸口,那里好像被人用利器剜了一个巨大窟窿,疼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白——笙。”他不知道自己拖着虚弱的身体走了多久才来到忘川,跪在花溪面前。花溪看到那个满脸是泪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花溪,求你帮我。”
“怎么帮?”
“求你,将我的魂魄幻化成一面鼓的模样,我想留在与君山。”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你将魂魄化成鼓,你便生生世世不得轮回,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求你,帮我,花溪。”
忘川之神花溪,除了世人熟知是忘川的守护者,更是一个渡灵者,可以将人魂魄送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只是历代忘川之神都很少这样做,毕竟有损自己修为。
来到与君山,昔日的屏障已被退去,摩提仙师,花溪看着离散静静站在那一口已毫无光泽的钟前,谁也没有上前一步。离散又走到怨池旁,他想过那方怨池无数种样子,可是未曾想是这般清澈透明。
“白笙,我找了你五世,但还是没有报答你的恩情。你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化去了世间所有怨气,守护了众生,以后就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吧。”说罢,闭上了眼,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到再也没了意识。摩提仙师看着花溪将离散的魂魄幻化成鼓的模样,早已是泪流满面。
自此,与君山上的寺庙里不再只有钟,在它的对面还有一面鼓。
尾声
“无忧,作为新一任的忘川守护者,你要守护好忘川,还有你要答应姐姐常去与君山上看看。”
“这已经是要答应姐姐的第二件事了哦,姐姐之前还说让我记住那个故事,放心,无忧不会忘记。”
每一个忘川河畔的守护者,一旦动了情,她们的宿命就是变成一颗石头,永远埋在忘川桥下成为基石。一颗红色石头沉啊沉,沉到了忘川桥下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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