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大摞大摞的日记本和过往信笺之间兀自发呆,初秋的阳光明媚如断锦,也依旧蛮横,穿透窗帘倾泻在我的脊背上,吱咛吱咛响的旧风扇吹着呼呼的热风,蝉鸣聒噪,惶惶如末日之音。
想到自己一路跋山涉水走将过来,幼时所谓的悲伤如今读起只是哑然失笑,曾经那些信誓旦旦现在也成了饭后闲谈。
成长像是一场巨大的轮回,在这无尽辗转之间,自我里逐渐进入一些不可预知的外来力量,潜移默化下,心灵纹路怕是早已不似从前。
却不知是哀,是喜。
初中时沉默,短发飞扬,穿着宽大奇怪的裤子和黑色帆布鞋,总是在喧闹的课间埋头写日记,与周遭格格不入还戏谑别人俗不可耐,无怪日后邂逅安妮宝贝的文字时一度沉迷,还道同病相怜。
可是如今她也蜕变成了庆山,曾经文笔凄绝冷艳如刀锋,现在读起《月童度河》时已觉温润平和似湖面一般。原来解脱之道不在征服与对抗,而在放开胸怀,包容世界,与自己和解。
那时的我又怎会有如此顿悟,自是浑身的刺,较起劲来愚笨幼稚,攻击风车,将客店当作城堡,将羊群当作敌军……年少的执拗总是绚烂无比,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把未来的自己想得太过伟大,那些发誓要做到的事情,20岁的我依旧对社会无能为力,不知道她若知道了现在的张佳蕾如此平凡会不会痛恨咒骂不已。
我忽然起身穿过正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仍旧喜欢透明玻璃杯里盛装干净的温开水,这点倒是没变。窗外光线明亮,灼烧之意却已减了大半。
初中虽然内敛寡言,还是有一些好朋友的。陈晓萌、赵梦怡、培瑶、静怡、张旭霏、张怡雯、赵亚琼,这些可爱的人已许久未联系,但日记中曾经陪我走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如今各奔远方,踏上了全然不同的征程,且道句一路珍重,后会有期。
如我这般心思敏感之人,交友总是不易,本性自私叫我不知如何关心他人,时至今日,依旧联系密切的幼时好友,只有靳佳丹、浩丽、赵玉帅他们。
关于友情,我以前写过很多很多的文字,却终也阐释不了它的意义,萍水相逢,相知相惜,竟叫我在这纷繁人世中纵是浮浮沉沉,心中仍保有一份静定。
屋子慢慢暗了起来,想是阴云蔽日,估计等会儿就会下雨,下雨也好,雨后山坡更显苍翠,待我翻完日记便出去走一走罢。
看到那时候的自己,总会在周末的下午一个人到山坡上去,发呆,自言自语。心对洁净、安全、沉默的境地总是恋恋不舍,同时我又渴望着自由,这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东西。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永恒,但是如果生命只在一朝一夕之间,能够被明确感知的,只是饥饿、劳累、寒冷、焦虑……这些本能的需求,那么,我为什么还会从那时便觉得,自由比觅食更加重要。
有时候思绪会游离到极其边缘幽微之地,灵感稍纵即逝,不得其法,书本也无法告知我准确答案。我想,这可能就是人生的美妙之处吧,它叫人探索,又叫人迷茫,叫人浴火,又叫人重生。
如今我虽已成为当年口中俗不可耐之人,却也不免偶尔质疑眼前已被接纳或等待被接纳的一切,但是我现在觉得,哪有什么我所谓的“生活的圈套”,这天大地大,其实将人圈在逼仄角落的,终究还是自己。
不觉已暮色如黛,风满盈,雨却未来,后院的月季枝摇摆不定,花瓣四散,像是在为自由起舞。
合上日记,心里满当当的,这番逆流而上,拜访彼时的自己,那些个我,或雄心壮志,或沉默忧郁,或儿女情长,或大彻大悟,她们把我当作容器,尘封过往的岁月,将所有的开怀大笑和痛哭流涕,酿成了现世的自己。
我就是无数个我,我就是无数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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