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他今天去世了。

1.爷爷的药房

从我记事起，他就是个乡村医生。药橱里总是藏着好吃的东西，像是大枣和干桂圆之类的，那个时候我很馋又小，不够高，就搭着板凳去翻他的中药抽屉，他作势要打我屁股，但是他从来没下手打过……

上图右边的那个立柜，里面会摆放一些西药，我记得他转身拿药的姿势，很多年都没变过，一边分析病情，一边转身拿着药瓶倒药。在立柜的最上面一格，他会放个塑料袋子装一些零钱。以前，我一放学就喜欢去药房找他要零钱买辣条。爷爷每次都说，不许吃零食！我就会撒娇继续要，他一开始嘴巴翘的老高不同意，然后突然就笑了，把钱塞给我……明知道我是去买零食，他还是嘱咐我，只能买笔呀！多读书写字！

面前的那个书桌，爷爷坐堂的时候就在那里看药书。他是个极其爱看书的人，我很少在现实生活中看到像他这么爱看书的人，他的左眼便是看书给看坏的……

在我年幼的记忆中，爷爷经常看书到夜深人静，我记得他那四本有半个我这么大的本草纲目，他看了之后都会把药性记下来，用药的时候也会背诵汤头。他戴着呼吸机的时候，还对我说，我这个病要用小青龙汤……

爷爷几乎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这个药店，四里八乡的乡亲们都知道他。在我才四五岁的时候，那时经济不好，他会带着我出夜诊，有的时候遇上下雨，他也会背着我一起去。家里只有一把自动雨伞，他就让我拿着伞……我们连夜去看了病人的报酬就是一碗面，加一个煎鸡蛋。他说他不喜欢吃鸡蛋，就把鸡蛋夹给了我。

2.爷爷的老婆

据说，我的亲生婆婆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爷爷重新讨了老婆，也自己倒嫁过。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的妈妈一直不怎么喜欢他。

到底是五个还是六个婆婆？我现在也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有一个是云南的，那个婆婆很妖艳，曾经因为我打饭她的胭脂盒而对我大打出手。后来，爷爷就跟她离婚了。因为那个婆婆涉及诈骗，爷爷还被警察带走，去了云南那边的法庭。

有个是隔壁镇上的，自己家有五个子女，这位婆婆看上去倒是端庄不少，但却有不少病。所以妈妈从外面回家之后，就把她赶走了。于是，爷爷又是一个人了。

还有一个是别人介绍的，爷爷未必喜欢。可能是寂寞吧，他们便结婚了。不幸的是，结婚过后，对方家里的儿子女儿都相继得癌症离世。屋里的人觉得不祥，爷爷就又变成了一个人。

至于后来，我因为去到了另一个地方上学，了解的也越来越少了。

最后一个就是现在这个婆婆，她也是改嫁过两次的。嫁给爷爷之后，就到了现在。我从来不觉得爷爷是花心，他只不过是因为年幼的时候就失去父母，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又不能陪在他身边，他觉得孤独寂寞罢了。

3.爷爷的离开

上了高中之后，我和爷爷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但是他一直关心我的学习……当年高考失利过后，他鼓励我复读，再考一次。那个时候，他迷上了五行八卦，所以给我卜了一卦，说我能考上。果然，第二年就考上了。

大学期间，跟爷爷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但是见面之后，他总喜欢问我智能手机的用法之类，这样看来，他还不是老古董，知道与时俱进。我经常教他，可是，他也学不会。

爷爷的听力下降的厉害，我就给他买了助听器，可是他喜欢自己乱捣鼓，于是弄坏了不少。所以，我总要多买些备着。

他是个老中医，一直以来在自己给自己瞧病，没睡想过他会就这么突然离世。

今年年初，他还对我说，我老了，也做不了几年了，你要不跟我学习一些基本的医学知识？我当时没回答，心里有其他打算……

想想，从那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直到昨天。

爷爷去世的前一天，我莫名的睡不着，折腾到凌晨。第二天一早，我刚开机就看了妹妹的未接电话，她还短信问我为什么不接爷爷的电话。当时，我以为他是话费要没有了。爷爷不会网上充话费，都是我在帮他。可是，当我打电话过去时，才知道他进了医院。

心里无比惊慌，从来没经过亲人离世的我不知所措。在人潮拥堵的节假日赶到医院时，只有妹妹和几个爷爷认识的工人在，人情冷漠，可见一斑。

看到他时，我很心痛，爷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小了！当时，他只能用嘴巴呼吸，一句话也说不明白。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心肺功能衰，肾脏也几乎坏了，肝硬化晚期……五脏六腑都病得严重！

难以想象他当时的痛苦，身体无法排毒，我只能帮他擦汗……他及其烦躁不安，一会想要坐起来，一会儿又想要站，可是，他根本没办法再站起来了！

复杂的手续，我一遍一遍地签着病危通知书，各种意外状况告知书……当时，手一直在抖……

我和妹妹是看着爷爷去世的，医生说，还好没受多大的苦。可是我知道，他肯定痛苦好久了。他的大手不停地抚着肚子，他的肚子也是硬硬的。他用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话告诉我，他心脏痛，肚子痛，而我无能为力……所以，在医生告知我即使抢救也只是延迟一会儿死亡，且会压断肋骨时，我就拒绝了抢救，不想他死前还要遭受那种痛苦。

小时候我出麻疹，爷爷说打一针就好了，结果我被打了半个月的针才好。

小时候我喝凉水，爷爷说冷水里面有水蛭。水蛭遇水就活，钻进人的肚子里，人就会被吸光血而死，直到现在我都害怕它。

小时候我吃西瓜，爷爷说吃瓜不吐籽，肚子里会长出瓜来，所以我再也不敢不管不顾地吃西瓜。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喜欢爷爷。我还说，他笑起来像圣诞老人。他笑说，还太白金星呢！他这一生都是静静的，所以离开的时候也静静的了，像个孩子一样，抓着被子的一角……

今天是中秋，他走了……妹妹说，就像是沙，风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