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长发及腰(123)

我已长发及腰(123)

南方的雪比北方来的晚，古林寺的梅花树枯藤苍劲，黑黝黝的树身坚硬耸立，寺内有座梅花山，山顶有座亭台，亭匾上书有：望梅亭。

程芳坐在石凳上，看天上的雪越下越大，淹没万物，她木桩样坐着，看着看着，她忽而大笑，忽而嚎啕大哭，笑够，哭够，才往山下走去。

前天，程芳和往常一样，回家把挣来的钱只留小部分，其余全给了母老虎，母老虎数着钱，笑道：嗯嗯，这个月挣得不少。

母老虎拉住她的手，程芳感到母亲的手锉刀般铬人：芳啊。

母亲近来对她的称呼很亲热，这使程芳觉的温暖。

母老虎：芳啊，妈和你商量件事。

程芳：妈，你说。

母老虎：以后，你不要带客人来这个家。

这样的话母老虎对她说过多遍，她每次都答应，尽量不带回来，可是，很多时候嫖客不愿意找地方，怕有熟人撞见，程芳借此抬价钱，她知道，母亲，是为两个弟弟着想。

嗯。她小声应答。

母老虎：有时间的话，去玫瑰楼看看你妹妹，我实在太忙，这段日子也没去看她。

嗯。她依然小声应答。

母老虎：今晚别出去了，妈煮面给你吃。

程芳:吃面？

母老虎：今天是你的生日，妈记得，生下你没几天，新年到了。

程芳：可不是，离新年没几天。

晚上，程江和程海放学回来，母老虎特意在程芳的碗里，卧两只鸡蛋，程芳眼泪竟然滚出来，流进碗里，那碗面她吃的连汤汁都没剩下。

面条吃下肚，浑身暖洋洋，看着母亲和弟弟满足的围在桌边吃饭，程芳穿上大衣，走出家门。那天晚上，没有下雪。程芳再次回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客人送给她一枚金戒指，她想拿回来送给母亲，却发现，门已上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起初，她以为母亲带两个弟弟有事出去，她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方觉事情不妙，门推不开，她砸烂窗户，从窗户跳进去，在房间里转了无数圈，里面空空如也，母亲带着弟弟走了，离开这个城市，离开她和妹妹。

程芳一时天旋地转，跌坐在地，胸口象有块石头堵住，她用手捶打胸口，好半天，她哭出声来：妈，妈-----你不要我和妹妹，你不要我和妹妹了。

程芳心中的滋味翻江倒海，她去玫瑰楼看程丽，管家告诉她，桃花蕾早不在玫瑰楼做事，她被有钱人买走当小妾，至于是什么人，她也说不清。程丽去找老鸨，老鸨不怀好意的拿眼溜索她：我这里只管收钱，哪里管得到你妹妹去哪里。

程芳：我妹妹当初在你这是头牌，为你挣了不少银子，现在她去哪里，你怎能说不知道。

老鸨：我这这么多妹妹，每天来来往往，我要是都知道她们跟谁上床，那不把我累死了。

程丽还想说，老鸨大喊：人都哪去了，养你们这群饭桶，把这个捣乱我做生意的八婆打出去。

管家跑过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姑娘，快走吧。

程丽无奈，擦着眼泪走出门。

程子昂后脚来到玫瑰楼，打听他的二女儿程丽，管家莫名其妙：你找女儿，怎么找到这里？

程子昂:我二女儿在玫瑰楼，大家叫她桃花蕾。

管家:桃花蕾啊。

管家直呼：今天可真奇怪，这么多人找桃花蕾，你说桃花蕾是你女儿？

程子昂：对的，是我二女儿，求求你帮帮忙，让我见她一面。

管家：刚刚才撵走找桃花蕾的女人，这会，又来一个。

程子昂：你说什么。

管家:我说，今天找桃花蕾的人都约好怎么的。

程子昂：找她的人在哪？

管家指着大街中心禹禹独行的程丽背影：那不，刚从这里被赶走，我劝你赶紧走，桃花蕾不在这里。

程子昂的眼睛没离开程丽，急切的问：那么，她去了哪里？

管家：实话告诉你，入夏那会，她被人买走做小妾了。

程子昂：求求你告诉我，买他的人是谁。

管家沉默不语，程子昂眼见程丽越走越远，顾不上和管家啰嗦，追上前去。在玫瑰街上，程子昂与女儿程丽相见，父女俩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抱头痛哭。

王化儒先来到黄浦路尽头的小楼，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来这里打麻将，他把帽檐往下压压，走进去，点杯咖啡，走过他常玩麻将的房间，他故意佯装走错推门，服务生拦住他：对不起，先生，里面有人。

王化儒心想，这间房原来固定留给他，只有柳雄飞、闫凡宇这几人知道，这会，闫凡宇会不会在里面呢？

王化儒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喝着咖啡，打量周围，这种天气，没人来喝咖啡，寒冷的冬季也难有闲聊的兴致，王化儒喝完一杯咖啡，麻将屋的房门打开，陆续走出几位军人，没看见闫凡宇，柳雄飞最后走出，王化儒匆匆写张纸条，交给服务生，让他送给柳雄飞。

王化儒估摸时间差不多，走出门，一眼发现柳雄飞的汽车慢慢驶过他身边，他装作散步的样子，打开车门闪进车内。柳雄飞坐在后座，见他后没说话，小车驶向郊外，直到两边是一望无际，渺无人烟的土地，稀落的村庄偶尔飞过。

柳雄飞道：化儒，怎么回事？

王化儒：我家被封，我母亲，我老婆，我的孩子不知去向。

柳雄飞：听我说，我在外出差，刚从广州回来。

王化儒急切的问：闫凡宇呢？

柳雄飞：他已调往广州。

王化儒：我写信请他安顿我的家人。

柳雄飞：这事我不是很清楚，这样吧，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不过，你要耐心等到晚上再说。

王化儒：我最担心是我的老母亲。

柳雄飞：你的两个儿子，王磊和王凯现在我家。

王化儒：儿子在你家？

柳雄飞：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从807号院搬出来了，你家里的事我不知道，有一阵我经常出差。王磊是我女儿住院，他到病房门口捡东西吃发现的，还有你的小儿子，我怕再出意外，把他们收留到我家，再去你家已被封，

王化儒非常感动：多亏了你。

柳雄飞；说说你，这段日子怎么样？

王化儒把自己从逮捕，坐牢，训练，老鹰给他交代任务（隐去栾老板），巧遇程子昂，遭遇火灾，逃回南京的经历叙述一遍，他还隐去王二太太，九朵花以及与皮带帮主交集的经历。

柳雄飞暗想；老鹰，你这个老奸巨猾的魔头。柳雄飞回来后听说，老鹰全部人马调到重庆，军部高层人员陆续搬离，驻中国大使馆的外籍人员都在准备回国，此刻，处处人心惶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王化儒见柳雄飞沉思：雄飞，你有什么打算。

柳雄飞：我接到指示，马上迁往广州。

王化儒：什么时候出发？

柳雄飞：看这样子，要过了元旦。

王化儒看看窗外：你先回吧，两个儿子拜托你，我想一个人走走。

柳雄飞：你？

王化儒：放心，我想想下步怎么办？

柳雄飞：我陪你。

一条蜿蜒，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伸向远方，两人在寒风中缓缓行走，人不由阵阵发抖。路边有座牌坊，上书：燕子矶，这里山石直立江上，三面临空，形似燕子展翅欲飞的样子，故命燕子矶。

但见老树盘虬，枯树干藤，盘旋山岩的梯阶杂草丛生，一排冷清的房屋，屋顶瓦片破碎，墙壁肮脏斑驳，陆离不堪，王化儒踩着布满青苔的梯阶往上走，突然他停住脚步。

不远处嶙峋的岩石上，站着两个人，他们站的地方，看上去极其危险，身体稍微失去平衡，便会葬身长江。

王化儒脚下，波涛汹涌，浪花，从天际飞快的向前急行，形成一排排浪潮，狠狠的击打江岸，发出震耳的轰响。那两个人，看的出来一男一女，他们和王化儒一样，眺望长江，江风更猛烈，其中一个人突然转过脸，仰望着天空，两只手伸向头顶，身体缓缓倾斜，向脚下的长江坠落，转眼，被江水吞没。

柳雄飞和王化儒石化般看着这一幕，浪花吞没了跳水人，岩石上剩下的那个人转身走下岩石，王化儒松口气，眼睛盯着那个人，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好奇的柳雄飞同样看着她。

这是个女孩子，身穿棉质旗袍，面庞清秀迤逦，表情漠然走过他们身边，走了很远，她回过头，不知道对谁说：他该死，该死！

王化儒：我早该想到，这是他的宿命。

柳雄飞：我认识他，程家大女儿。

王化儒：这次我们一道回来的，他还想着忏悔。

几只黑色的乌鸦，哇，哇，扑闪着翅膀，它们饥渴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王化儒：走，这种地方，真不该来。

月儿谢绝老太太全家的挽留，找到群芳楼，不顾看门人的阻挡，冲上楼，跑进许莉娜的卧房。

佣人：你是谁？要做什么？

月儿:我要见小姐。

佣人：什么小姐?

月儿：你是什么人？

隔帘后传来女人的声音：谁在外面吵吵。

佣人：十九姨太，有个不认识的人说要找小姐。

帘子掀开，走出十九姨太，她上下打量着月儿：你找？

月儿：我们家小姐原先住在这里。

十九姨太：小姐?奥，你是说，许莉娜，来，我告诉你，你家小姐在哪？

十九姨太带着月儿走到此刻是枯枝败叶，萧索凄凉的后花园，十九姨太站在围墙边，眼睛看着西边的马路，对月儿说：那边路灯下的那个人，是你们家小姐，她每天在哪里做梦。

月儿；做梦？

十九姨太：是呀，做梦，

月儿不信，跑到十九姨太说的地方，才发现，十九姨太没骗她，许莉娜躺在一堆垃圾里，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孩子:乖，乖啊，儿子，咱们睡觉觉，觉觉啦。

月儿走到许莉娜身边，扶起她，帮助她理了理头发:小姐，起来，咱们走。

许莉娜高兴的抱紧看不出颜色的枕头；走，走，儿子，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