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如晦日日随着曲华琴香跟随秦于艺研习琴棋书画,日子倒也波澜不惊。 如晦因年幼家道没落,只是在姐姐的教导下学过些字,但胜在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劲,进步神速,深得老秦欢心。
而琴香因着课堂上多了一位可欺负的小伙伴,也不再日日逃课,每天只想着各种法子捉弄如晦,不是将如晦好不容易练习完的书法作业悄悄藏起来,就是弄坏琴弦的音准,又或是捉些小虫放在如晦文房四宝里,弄得如晦苦不堪言。
但是他倒从来没有跟琴香闹过,每次只是皱皱眉,悄悄把事情处理了,见到琴香时也认认真真称声“二小姐”,眼光里的隐忍不发倒让琴香心里憋闷。其实琴香倒希望看到如晦大吵大闹,亦或到梅姨哪怕父亲那告状,但是从来没有过。曲华为此没少说她,虽说曲华端着大小姐的派头,对如晦及梅姨视而不见,但总是训斥琴香没有点名门闺秀的模样,欺负外来人。在曲华眼里,如晦及梅姨可不就是“外来人”么?
而这梅姨和如晦虽居了梅苑,吃穿用度无不周到细致,但是沈老爷是从不踏入梅苑一步的。梅姨白白拥着姨娘的身份,也只是在过节阖家宴饮时,能与沈老爷见上一面。但对于如晦的教育,沈万成从不吝啬,一概与曲华琴香同等,不过沈家堡的武艺,是从没有要传于如晦一丝一毫的意思。梅姨是个玲珑心的人儿,对这一点看得通透,从来不吵不闹,只是琴香常常瞧见她在窗下为沈老爷缝制练武时用的护腕护膝,黯然伤神。若是偶然在庭院里遇见老爷,也是淆然长立,默默不语凝视沈万成背影,如诉如泣。此时的琴香对男女情愫尚未开悟,只是隐约觉得由于父亲对母亲情之所系的缘故,梅姨也是位可怜人。
只是琴香当时还不懂得情之所苦,不仅仅在于求之不得,更在于明知求不得,却还是放不下。
豪门大户,家规甚严,但人多口杂,难免有疏漏之处。梅姨与如晦虽被待为上宾,但沈家大院里一应众人都知道,他们是不得宠的。曲华琴香虽称如晦一句“小舅舅”,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位不是真的舅爷,老爷也没真的把他们当自己人,否则不会沈家堡的防身武艺都不予传授。文武双全的曲华不说,像琴香虽不爱习武,但是坐拥家学渊源,也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基本的逃命防身是绰绰有余的。
是以下人们虽当面对梅姨如晦恭恭敬敬,但是这恭敬里总含了不屑的成分,更有些捧高踩低的小厮仆妇,借机偷懒克扣。琴香每次到梅苑瞧见,义愤不平,时常替梅姨训斥,只是梅姨生性淡然,既不让琴香告知沈堡主,之后也未苛责,因此琴香走后梅姨如晦也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欺侮。
一日,琴香散学后,正想着找梅姨学习缨络的打法,走到梅苑门口就看见哑叔在咿咿呀呀急得跳脚。走进一看才知道几个家生子小孩正拿石头扔如晦,口里还念念有词:“如晦如晦,碰见倒霉。貌似娘子,白吃白喝。”气的如晦小脸通红,拳头紧握,只是发不出声。哑叔听了一会忍无可忍,逮住一个揍了一顿,才算是把小子们赶走了。
要说这哑叔也是沈家大院一个传奇人物,他加入沈家大院时曲华都尚未出生,据说是某次沈万成外出时救下奄奄一息的哑叔,治疗后恢复了一身武艺,但话是不会说了。在沈家大院的几年,哑叔忠心随侍沈老爷左右,也在某次惊险中救过沈老爷一命,加之不会说话写字,很是可靠,是沈老爷倚重的护院之一。
撇开哑叔不提,琴香瞧见如晦径直奔去梅姨所在的墨梅堂,一时不知如何进退,只能立于窗下。只听梅姨轻叹一声说道:“如晦,你可知父亲当年为何为你取名如晦?我们柳家家道未曾中落之前,也算是名门望族,只因怀有秘宝,时时招人惦记。父亲为你取名如晦,自是希望你能韬光养晦,隐忍度日的缘故。”
“可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们柳家虽说现在小门小户,可我姐弟俩节省度日也可过活。等晦儿,晦儿再大一些,自然可以出去做工养活姐姐,姐姐又何苦非要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呢?”如晦终于将长久以来心中憋闷道出。
梅姨没有接茬,转而说道:“之前琴香小姐欺负你,也没见你气性这么大,怎么被些无关的下人取笑,竟是如此气恼?”琴香听到不觉小脸一红,且听梅姨继续:“莫不是你看琴香小姐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她作弄你尚可接受,但被这群小子嘲笑一番,咱们晦儿就受不了了?”
琴香听到如晦懊恼地跺跺脚,想着平时这个装深沉的小老头,竟然也有失色的时候,不觉莞尔。“她是女孩子家,我自然不和她一般见识。况且,况且她虽然弄些恶作剧作弄于我,我心底知晓她其实心眼是好的,只是有些顽皮的天性罢了。我也曾瞧见她在众人面前维护姐姐你的样子,与其他人对我姐弟的冷言冷语,百般不屑,自是不一样的。”
琴香闻言感觉鼻子一酸,偌大的沈家大院,除了爹爹及母亲,人人都只道沈琴香沈家二小姐,只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家小姐,包括姐姐曲华,从来也都是训斥自己而无半点亲近之意,没想到这相处一到两年的小舅舅,倒是自己的知音。
这两年相伴读书,琴香一直只觉得如晦有趣,长得养眼,哪怕话不投机,呆在一块的光阴也是美的。从来尚未想过当你喜欢弄些小手段吸引某人的关注,为他的举手投足时而气恼时而失笑,是什么样的意味。此番听得如晦背地里赞扬自己,不觉开心得想要飞起来,同时隐隐又有些失落,想着如晦对自己恭恭敬敬,寻常更是一句玩笑也不曾开得,更别提在自己面前表示一下哪怕是舅舅身份的亲昵。
虽然我们小琴香更未想到,如果如晦端的是舅舅的身份,只怕她更是要懊恼了。
思前想后,琴香已没了结缨络的心思,默默往回走,一时间心绪万千,仿佛要抓住什么内容,却又抓不住。好在琴香不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一时想不穿,也就不做他想。只是坚定地觉得虽然作为自己的玩具柳如晦柳公子,时常被自己作弄,但换成被他人欺负,却是万万不能的,这让沈琴香沈家二小姐很是生气。而让沈家二小姐生气,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于是,作为沈家二小姐很生气的后果,就是那群家生子们,每天被沈琴香捉了“锻炼身体”,从早起的例行马步,到晚间的倒立,还有临时起意的山野拉练,直折腾得这群小子每天水深火热,逮着平地就想趴下。但迫于沈二小姐的威慑,敢怒不敢言,每天一回家就老老实实窝在家里,生怕一露头就被抓壮丁,更没心思去嘲弄柳如晦了。
对于发生的一切,如晦自然了然于胸,但碍于情面,平时不曾表达。只是有一次借别的缘故,低声对琴香郑重说了句谢谢。彼时园内百花争艳,百年寒冰柳如晦的脸上,隐隐可见羞涩的笑意,只看得琴香两眼一呆,竟是痴了,待回过神来却是红霞飞上脸庞,也没接话茬,飞也似的跑开了。
可是琴香却没有看见,柳如晦的眼神,追随着翩然而去的粉色身影,笑意渐深,继而又怅然若失。柳如晦明白,以如今二人的身份,很多事情是不能肖想的,单看姐姐就知道。更何况,两人之间隔了辈分的鸿沟。
这一幕,都看在眼里的还有大小姐曲华。 那一年,琴香十三岁,如晦与曲华均是十五年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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