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完结】清 · 棱镜 贰

作者: 霁辰一 | 来源:发表于2017-12-10 00:30 被阅读0次

我踢踏着大了一号的鞋子迷迷蹬蹬的走回家,手里还握着一柄白玉雕的扇坠子,好似提醒我刚才听到的看到的并不是梦,那可是比真金还真的事儿啊。

经过大姐的院落的时候,她正好推门出来,瞧见我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翻白眼又是哼哼,鬼才信她贤良淑德天下无双。

我忽的想起白天她说“我碰过的东西她不要”的时候,我心里想的那番话,不禁被自己吓到。娘喂,我说的什么你喜欢的东西我都能抓来玩两把那可真真是图个快活,不曾想这么快就灵验了呐。

我回想周子晔瞧着我的眼神,黑色的瞳仁里面好像也钻了几粒星子,他笑起来可真稚气,只管把手里的坠儿往我手心里一塞:“这可是北疆出了名的汗田宝玉,你们赵家就是想买也得费十二分的功夫,还不见得能求得到,这样可是算有钱?”

我莫名奇妙的看着他,还不等我说什么,他一手将我揽过去,在我的眉脚上就是一亲,定定地把我盯住:“家父本有意想我和赵清韫联姻,我却因着你一首曲子改了心意,这样可算是倾心于你?”

我被他亲的一动不敢动。这,这一切来得太迅猛了,简直比我娘病倒还要来得快,三天之内啊,我大姐的未婚夫婿竟问我可倾心?不不不,这不行,这说什么也不行。

我连忙推开他,哑着嗓子强装镇定:“周三哥,你可别闹脾气了,等你和我大姐成了婚,你就是我大姐夫,我大姐,我大姐她可是天地无双的人儿,你与她一块儿一定……”

他恼怒的蹙起眉头,扳过我的肩膀:

“赵清恪,“他叫的这样用力,”我不想与她一块儿,我想与你在一块。”

我烦闷的一翻身,啪唧一声从床上掉了下去。

周子晔最后说的话在我晕乎的脑瓜子里荡荡悠悠,他说:“清恪,等着我为你舍江山……”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前厅吃饭,老爷子见了我居然没发火,让容姨添了个板凳加了碗饭。我心想老爷子今天心情可真真是大好啊。扒拉了两口饭听见老爷子冲我说:“怎么样,饭菜可还合口味吧?”

我正惊慌的嘴都合不拢、心里盘算着老爷子终于要把我赶出赵家了吗,旁边一个声音朗朗的替我答应上:“谢谢伯父关心,可口之极。”

我抬起头对上那人的目光,“噗”的喷了他一脸米粒。

“周老三?一大早的你想干什么啊!?”

“赵清恪!”还不等周子晔说什么,老爷子先替他出了头:“越来越没规矩了你,别吃了,给我回房面壁去,别在这丢赵家的脸!”

我还没反应过来,周子晔在桌下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冲着极怒的老爷子清清朗朗的说:“伯父先别急着骂清恪,我今天,其实就是为了清恪而来。”

我浑身一个抖擞,灵台瞬间清明。我的娘啊,这小子可不是为了退亲顺带再提个亲吧?要是那样我不用再等到出阁,我分分钟被赵老爷子踢出门去啊。

我一脚踏上他的军靴,死命的碾了下去——不要啊,可千万不要说啊。

“哦?”我们那老爷子还真把他的放的屁当话:“子晔侄儿为了清恪而来?这是为何?”

我两手反抓住他的手腕,周老三啊,你可千万别犯混,你这么一说出口,不说我是否真能嫁了你,在这赵家我可再也无地自处。因着你今天的一句话,我就是那夺了姐姐男人的贱种,我就是那勾引了姐夫的孽障,你一句话的事儿,让我出嫁之后再无娘家,没出嫁也要被娘家赶出闺房啊。

周子晔周子晔,你昨儿信誓旦旦的说喜欢我,你瞧瞧我这双眸带水的可怜模样,你可忍心啊?

许是周子晔听到了我的心里话,又许是他真瞧见了我眼里逼出来的那点儿泪花儿,他声音忽的降下去,连头也垂下去,闷声对老爷子说:“昨儿看见清恪在河边上放河灯,也没能送她回家。今日特地来看看有没有事,女孩子走夜路总是不好。”

我松了一口气,一摸额上,竟然全是冷汗。周子晔用肘子碰了碰我,桌下那只刚刚抓住我的手递了帕子过来。

原不是看到了我的泪花,原是看到了我的冷汗。

谁理他是看到泪花还是冷汗,只要没说出那句混账话,我赵清恪就算你周子晔今日救了我一命。

第二天,周老三又来了,这次更嚣张,不是一大早来蹭我们赵家的早膳,而是大半夜的翻了我院子外边的矮墙。

那句话怎么说的?生活好似百乐门,你永远不知道下个上台的客人砸了哪个小厮的牛排。

我手里掂量着轻飘飘一点子薪金,绕了小门偷偷溜摸到我的小院子,这一抬头就看见,我屋外有个高高大大的柱子杵在那里。我吓了一跳,自然不可能真的相信那是根柱子,正准备把钱包收到身后,那根柱子大跨步着两步走到我面前。

“你怎么才回来?”

我看清了来人,恨不得一掌把他拍晕过去。

“你看那个百乐门的小姐是白天唱歌的?”我没好气的冲他哼哼,推是推不开他,我索性不理他抬腿就往屋里走。

“我今天退了亲了。”

我脑子里轰然一声,周子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我脑瓜子里炸开了锅。退了亲?退了你和赵清韫的亲?老爷子那暴脾气你怎么还敢进赵家的门,不,翻赵家的墙?慢着,我痴痴愣愣的回过头来与他望着:“你可是说了要娶我的意思?”

周老三蔫了吧唧的哼哼了一声,到底没说出什么,只是颓败的摇了摇头。

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砸的我脚一软几乎站不住。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气死是老爷子的,赵清韫哭死是赵清韫的,乱世之中豪门之下我能保全自己就不奢求别的了。我喘着粗气温温和和劝着他:“周三哥这可算是想明白了吧?我与我大姐是比不了的,你今天既然退了我大姐的亲事,那与我则更无好结果,寻个别家的大家闺秀,也是好的……”

“清恪,你以为我没有提亲是不想娶你?”

“那若不然呢?”

他猝不及防的抱住我,整个人都沉沉压在我肩上,好似故意不让我看到他的脸:“我是在等你的回答——我有钱,喜欢你,肯为你放弃联姻,你可倾慕我些许?”

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倾慕?何为倾慕?我何曾倾慕?嫁娶又何须倾慕?我若是倾慕,怎又能是你?

“清恪,你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尽管去想一想,与你交好的公子先生们,到底是否有比我还能让你瞧上眼说上话,赔了一生一世也无悔的呢?”

他又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从里面找出他自己的倒影,我却先从他的眸子里看见了一脸震惊的我自己。

“我明日再来找你,晚安。”

他吻过我的眉毛。

我躺在床上,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与焦灼,我简直怀疑心黑的周老三可是往嘴唇上摸了辣椒油,要不然怎么从眉毛到颈子,像火一般烧红了一片。

我从小与周老三并不相熟,他是周家最小的一位,与我大姐同龄,等我长到能抱着去周家拜年串门子的时候,他已是少年初长成的模样了,我趴在在墙角偷偷望他,眉眼清秀的与地上的白雪融为一色,却又被树上的红梅衬得愈加风华。

周大哥站在我身后把我拎起来:“哈哈哈,赵家小九思春咯。”我飞快的推开他,恨不得一头扎进雪堆里。

后来周大哥找到我的时候,我蹲在角落里抹眼泪,大过年的哭成这样可真是晦气,果不其然,我一回家就听说四太太病倒过去了。

我至今都不明白,我当初怎么能还没知道我娘亲的病情就哭的那么伤心,说不定我根本不是像我想象中那样与我娘心连着心,说不定我真是动了凡心,红鸾星动了呢。

可是,可是那年我才六岁啊。

我心里有事,一夜未眠。

等到第三天,周家的两个兄弟竟然一块坐在我家的大堂上。

要不怎么说周老三还是有点脑子呢,他肯定知道,有了前天退亲一事,还没等走进大门就被李叔和阿黄赶出去了,抓上周大哥可就不一样了,一来是卖这周家的面子,二来我家老爷子喜欢周大哥可是甚于我自己的几个哥哥的,这尊大佛往那儿一坐,老爷子什么气不都得消了。

我一瞄见周子沛都在那儿了,心想周老三肯定还有幺蛾子——这可不,容姨拿了件新衣裳风风火火的给我换上,这手法都赶上梅狸逼着我穿开叉开到腰的演出服了。

但这衣服可真是件好衣服,青萝样子的洋衫小褂,配象牙白的滚边长裙,这么清新素雅的调调,想必只有我四姐赵清赜了。

“来来来,清恪,快见过周大哥周三哥。”

周子沛瞧着我,两眼里眯着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周老三肯定给他透露了我的事,说不定他看着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我六岁时候的事情。我在心里咒骂着:“你不是还在禁足?我才不信是你家老爷子放你出来的,看回去之后周伯父不打断你的腿。”

“清恪啊,子沛说你前两日去探他时给他带的铁观音绝妙之极,比他家年初得来的铁碧螺还要好上几分,他派人寻遍了全城也没能找到那么好喝的茶叶,今天特地来请教请教你,那茶到底是何处寻来的。”

老爷子嘴上说的客气,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我。一来是我前日去寻周大哥的事无人知晓,他肯定觉得我对周子沛这样上心,看来是有心要攀高枝;二来我一个连零嘴儿都没钱买的失宠丫头,哪来的钱给他买什么绝妙茶叶,说不定心里正盘算家里到底是谁的茶被我顺手牵羊了去。

不过周大哥抛出了铁碧螺这个噱头也算是不傻,我家老爷子可是对那一小撮儿干草垂涎很久了。

周大哥稳稳当当的从周老三那儿接过一个四方的铁皮小罐儿,双手与老爷子奉上:“听闻伯父对茶道也深有造诣,若不然清恪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品味了。这盒年初新采的铁碧螺还请伯父别嫌弃,正好也让清恪尝尝,品是说不上,权当换换口味。”

听听听听,要不怎么说我们老爷子就对周家老大青眼有加呢?

不过,周子沛这个不禁夸的话锋一转:“不知道清恪今天放不方便,带子晔将那日的茶叶再买些来,让我也认个门,下次再想喝好茶,也能有个门道。”

我瞟了一眼周老三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可算是等到周大哥把话说出来了,此刻两眼都放着光似的瞧这我家老爷子。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就像那前清那领了命的大太监,“喳”一声就带着周子晔上了街。

他看见我一脸不高兴,讪讪地说:“我也是没了主意才把大哥搬了出来,你若是不高兴与我上街,咱们这就回……”

“你可知道现在几点?”

“啊?”

“你就不能别一大早的就来赵家兴风作浪吗?你昨儿在我院子里喝着茶赏着月,我蹬着三尺的高跟鞋唱了大半场的歌;你倒是翻墙回家就上床睡舒坦了,我可是在床上翻了几百个滚儿睁眼到天亮;你一大早的就用了早餐施施然就来我们家了,我呢,我正想在厨房里偷点吃的呢,就被容姨抓去换衣裳来觐见你们哥俩了,你说我高不高兴?”

周老三低头痴痴的笑出声,他比我高一个脑袋,就是低着头我一抬眼也能看到咧到耳根的那嘴。我忽然想到他前两日就是用那唇划过我的眉毛,不由得也低下头去,一把火从耳根烧了起来。

他在路边给我买了碗馄饨,悄没声的、好像说秘密似的凑到我的耳边:“你昨天为啥睁眼到天亮啊?”

我被烫了一家伙,赶紧喝口水。

“你是不是在想,实则没人比我更适合娶你呢?”

“怎么没人?比你适合的人海了去了!”我本该理直气壮的这么顶他,结果嘴里被烫出了泡,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眉眼里面全是笑,看着我疼得没法儿驳他好像吃了蜜一样,他抓起我的手:“赵清恪,我们成婚。”

我们成婚。

他摸出戒指套在我的手上。

他说,我们成婚。

回到家后太阳已落了山,我站在赵清韫门外,痴痴傻傻地站那儿,余晖把脸颊晒得通红,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进屋去。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清韫长我七岁,她瞧不起我显我丢人,有时也在口舌上奚落我刁难我,但从没给我使过绊子欺负我,虽然是因为嫌脏了她的手不与我一般见识,我却不得不承认,她若是在我娘死之后随便使个坏,我也难以完完好好的活到今日。而如今,我却凭着这两分撞来的狗屎运,先要她伤心伤肺,抢了她的夫婿良缘,我怎么能这般残忍?

可是大姐,你怨我怪我,我看着周老三那样把我望着,却怎么也说不出不愿嫁你的这番话来,他的目光,好像浆糊把我的嘴封的那般严实。我六岁的时候就偷偷望着他,十七岁终于能与他说上一番话,今日我十八岁生辰,带着他给带上的戒指,我挣不开他给下的套,也逃不过这天赐的缘。

我想起那天大姐脸上的红晕,宛若少女一般羞涩可人,又忍不住一阵心痛难忍。

可最终,我才知道,我原是一分一毫,都没有对不起我大姐的。

我原来并未夺了她的夫婿,并未毁了她二十五岁才盼来的这份姻缘。

大姐成亲的时候,我呆坐在我的院落里面,忘了晚上还要去百乐门唱歌。我身上裹着棉被,风雪却一层一层向我袭来,我好像回到月前——

第一日我在百乐门的舞台上唱着曲儿,你坐在角落里听我唱着曲儿,我想望你却望不见,你一起身却乱了我心弦;

第二日我在河边放着橘灯,你一路跟着我走到河边,我问起你与我大姐的金玉良缘,你却问我嫁你可好;

第三日我坐在你身旁喷了你一脸米粒,你笑笑将手帕悄悄塞进我手里,我恳求你千万别向老爷子说出我俩的荒唐事,你一个闷哼随着我心敷衍过去;

第四日我揣了月钱绕路回房,你翻了墙院立中宵,我怪你兴风作浪把我赵家搅得鸡犬不宁,你却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第五日是我十八岁的生辰,你带我去黄浦江上看余晖粼粼,也不管哄乱的街铺,把戒指戴与我指上。

还有年少时那轻如远烟的一瞥,你与我今生缘分,原来只得六日。

周子晔,我嘴里含着你的名字。是你让我瞧见了我的真心,却又将我的真心,舍弃了个干净。

我把自己的关在房中已是第三日,我原不知自己是这样重要,我甚至都不知自己也有贴身丫头,跪在地上求我喝些米汤。三位姨太太都轮番上阵,硬是没有一个敢撬开我的嘴。

直到第四日,周子沛默默走入我的房中,我眼珠动了动,好像才发现这张脸与他有三四分的相像。

“清恪,吃点东西吧。”他缓声哄我。

“这些天大哥没来看你,你可怪我?”

我想说些什么,却到底发不出声音,只好摇了摇头。

他再也不说什么,只往我身旁坐了下来。

他并不是来探我的,我知道,他并不是来探我的,他只是也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来好好的伤心一场。

毕竟,周家三年内去了两个儿子,就是周子沛也挺不住。

我不在乎那个名分,只是不曾想我大姐这样痴情,冥婚也没挡了她进周家的脚步。

也罢,我合上眼,睡了个忘却浮生的沉沉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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