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春的阳光已有些毒烈,照在身上让人有些烦躁。
孙燕萍端着一盆脏衣服来到了北江河边上。她没有立即开始洗衣服,而是放下盆,背靠着那棵高大的香樟树蹲坐下来,思绪纷飞。这里仿佛隐藏着她思想的神秘开启机关,只要来到这里,似乎前世今生的事情都瞬间涌出,强迫她坐下来放任一下自己的大脑。
自从她记事起,母亲就带她来这里。那时,母亲洗衣服,她在一边自由玩耍。金色的细沙,形状各异的鹅卵石,一片落叶,一株青草都是她的玩伴与玩具,砰砰砰的棒槌捶打衣服的声音就是童年最美的伴奏。那纯净幼小的心灵里除了开心就是快乐。
自由自在的童年在穷人家的孩子身上结束得格外早。大约十岁左右她就开始和母亲一起洗衣服。再后来,就只有她独自一人来北江河边上洗衣服。一洗就是七年的时间。每次洗累了,或者洗完了,她都会坐在这棵香樟树下喘口气,歇一歇。北江河蜿蜒而流,一直流向望不到尽头的天边。望着天尽头的河水,她忍不住幻想外面的世界。青春的激情蛊惑着她。
而今,十年过去了。她从外面的世界走回来了,又坐在这棵香樟树下,剩下的只有对人生的叹息。她真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让她可以永享午后的宁静、清风与对无忧青春的回忆。可是又怎么可能呢?她轻叹一声,开始洗衣服……
2.
“洗个衣服都洗几个小时!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浪骚了!”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别嚎啦!你妈死去找野男人了!”
“嗯——嗯——”
“啊——啊——”
孙燕萍还没进家门就听见老公奶奶恶毒、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和孩子们的哭闹声。
自从有了两个孩子,孙燕萍只能被迫回家带孩子。老公依然在外面打工。
平时,公婆下地干活,家里就只剩下她和老公的奶奶。老奶奶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但是,刁钻刻薄,语言恶毒,骂起人来,特别是骂女人,极尽下流侮辱。打从孙媳妇进门她就看不顺眼,背后不知说了多少难听话。
孙燕萍也知道不讨奶奶的喜欢,但以前在外打工,相见的机会很少,她也觉得无所谓。可是现在与老人朝夕相处,老人视她为眼中钉,处处与她做对。语言难听至极,这让她无法忍受。在这位老人的脸上她从未看到过慈祥、和善,永远都是一位老巫婆的模样。
孙燕萍尝试过与老人沟通,但是老人仿佛岩石一块。孙燕萍放弃了。不绝于耳的辱骂声让她几乎崩溃。要不是为了孩子,她一点也不愿踏进家门,不愿在家多待一分钟。
孙燕萍生性懦弱,言语温和,最不善与人拌嘴。只要跟人争吵,不管是不是她的理,最后她必占下风。就是与这七十多岁的老人争吵也是如此。孙燕萍自知如此,最后她也懒得分辨了。
最让她难过与绝望的是公婆与老公在面对家庭矛盾时也很少站在她这边,有时在她受不了极力反抗时,全家人会群起而攻之。大家习惯于她的沉默与退让,极力排斥她的反抗。
面对这种情况,孙燕萍慢慢变成了哑巴、木头和影子。
“怎么洗那么长时间啊?孩子都嚎半天了!我一把老骨头了,可没劲帮你带孩子!”孙燕萍走进屋,默默地从老奶奶手里接过六个月大的女儿,右手牵着四岁的儿子走进自己的卧室。
3.
三个月后,孙燕萍的老公回来了。给了孙燕萍2000块钱。他总共带了5000块钱回来,另外3000交给了孙燕萍的公婆。孙燕萍在公婆家里住,公婆不太高兴,而且,他们嘱咐儿子:不能把钱全都交给老婆,现在的女人心活着呢。一不小心,人财两空。
孙燕萍拿到2000块钱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家里正缺钱呢。因为月子里受了气,没了奶水,两个孩子都需要喝牛奶,开销很大。为了省钱,孩子没有喝婴幼儿奶粉,喝的是成人奶粉,还是很便宜的那种。
孙燕萍为此非常自责,感觉愧对孩子。两个孩子也因为营养不良,都很瘦弱。特别是小女儿,时常生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孙燕萍的老公在装修公司做水电工,工作不稳定,也不长久。一个活儿来了可能干个一两个月,也可能干个四五个月,结束了再等下一个活儿。遇到情况不好的时候,他有时会歇上十天半个月。由于他技术并不是很精,所以歇业的情况总是很常见。
这一次,孙燕萍的老公运气就不是很好。自从拿回5000块钱后,接连三个月都没有人找他做事。很快一家四口就捉襟见肘了。
没有事做,经济压力,孩子哭闹,让孙燕萍的老公心情很烦躁。和大部分男人一样,酗酒成了他发泄情绪的主要渠道,也和大部分男人如出一辙,酒后,他开始向自己的老婆挥拳头。
孙燕萍逐渐成为生活苦难的牺牲品。她的身上经常出现丈夫家暴留下的伤痕。
4.
“呜——呜——”女儿哭闹了一整天了,嗓子都哭哑了。吃了两遍药还是有些发烧。“哦—哦—宝贝,别哭了。”孙燕萍把女儿抱在怀里轻拍着在屋里来回走动。女儿比同龄的婴儿显得瘦小很多,抱在怀里仿佛是三四个月大的孩子。看着女儿满脸泪痕的痛苦的小脸,她心里难过急了。要是有钱她早就带着女儿去医院了,何苦母女两一起受煎熬。
早上她跟婆婆开了口,希望从婆婆那里拿些钱给孩子看病,“上次吃剩的药不是还有吗?吃两遍就好了,去什么医院,钱多了!以后还不是个赔钱货!”婆婆断然拒绝,那冷酷的口吻让她心灰意冷,为什么都同是女人她却不能理解自己做母亲的心呢?为什么同是女人却如此厌恶女人呢?难道一个女人上了年纪就不再是女人了吗?
她决定去找老公商量。他一早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准是又找人喝酒去了。终于在村东头孙海波家找到了他,四个人喝得正酣。孙燕萍的老公已有些微醉。看着老公颓废的模样,孙燕萍突然愤怒不已,“女儿都快没命了,你还在这里喝,你还是个父亲吗?别人不来找你你就永远待在家吗?老婆孩子都快饿死了,你只知道喝!”孙燕萍一阵痛斥,她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勇气。“啪!”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孙燕萍的脸上,她只觉得头嗡嗡地作响,有些站立不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阵雨点般的拳打脚踢落在她的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才住手。孙燕萍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鲜血从鼻孔流到了她的嘴里。
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爬了起来。她没有整理衣服与头发,浑身泥土,头发凌乱地木然地离开了,仿佛灵魂出窍的僵尸一般。
5.
母亲面露难色,当孙燕萍带着孩子回到娘家的时候。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这样住在娘家算什么!”大哥满腹意见。
“是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男人喝醉了酒打老婆是常有的。哪能那么在意呢。”母亲试图安慰女儿,可是说出这些话时她心里也流过一阵酸楚,她想到自己当年挨打的模样。可是,如今是儿子当家,她一心想留女儿住一段时间,好好安慰安慰女儿,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痛惜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把脸转向了别处。
“在家住两天,该回去还是回去过日子。”大哥面无表情地说。
“我想离婚。这样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孙燕萍声音哽咽了。
“离什么婚!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找谁!家里可养不起那么多闲人!”听说要离婚大哥瞬间急眼了,他想起孙燕萍结婚时拿回的20万彩礼。
孙燕萍意识到她已经没有家了。这个曾经给过她温暖和庇护的地方已经将她抛弃了。
那晚,母亲替她照看孩子,她独自一人来到了北江河边。
月朗星稀,暖风拂面。如水的月色驱走了夜晚的狰狞,北江河呈现出温柔的模样。“这样的河水,即便跳下去也一定是很舒服的吧。”孙燕萍望着缓缓而流的河水有了轻生的念头。
“不聊了,太费电话费。我回家用QQ跟你聊吧。”不远处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QQ?”孙燕萍轻生的念头突然被这两个字母给打掉了。她想起了年轻时在外打工的情形。那时大家都有QQ,她也有。经常用 QQ和别人聊天,天南海北的。她也是通过QQ结识了初恋男友。他对自己多好呀!从不会对自己发脾气,每到周末两人不是压马路就是看电影。可是母亲却坚决不同意,说外地人不可靠。最终,20万的彩礼让初恋男友黯然退出。
现在想来,那些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自己的手机已经停用几年了,她和外界完全失联了。
时间和人生的经历好像是个法力无边的魔法师,将曾经满怀激情,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蓬头垢面、只剩绝望的少妇。
6.
临走的那天,母亲偷偷塞了500块钱给孙燕萍。
一向节俭的孙燕萍立刻就去开通了电话。这让她自己都有点吃惊。这仿佛是她绝望生活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此时不紧紧抓住的话,她感觉自己就活不下去。
拿出那个被她搁置了几年的手机,怕被孩子弄坏,她悄悄放起来的,还保存的很好,虽然早已是淘汰机型,但是此时在她眼里它却是那么美好。
她又开始和外面有了联系。联系到了以前的几个朋友,还认识了一些素未谋面的新朋友。不知为什么,那些在现实生活中完全不相识的网友特别适合倾吐心声,也许那就是人们常说的树洞效果吧。
有个网名雾都孤儿的男网友与她特别聊得来。对方离异,一个人独居,晚上下班后有大把的时间无处打发。
雾都孤儿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既懂倾听,更善安慰。每晚,两人都会聊上一阵。孙燕萍的苦闷有了一个倾诉对象,心里轻松了许多。
可是,生活的苦难并没有因此而减少。相反,却与日俱增。生活似乎专门与那些苦难的可怜人做对。
现在的孙燕萍几乎不愿照镜子。不知道有几年了她的脸上都再没有擦过护肤品。那张因生活烦恼而显得麻木僵硬的毫无生气的脸只会徒增她的自卑。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是几年前打工时买的,有的都洗褪了色。就连每个月的那几天的花费她也省去了,她将自己一条不穿的秋裤剪开来使用。
她有时觉得自己早已不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有生命的生物体而已。
自己怎样倒还可以忍受,可是,由于自己的无能而让孩子受苦受难她简直要崩溃了。特别是与别的孩子比较时她就充满了罪恶感。她想不惜一切为孩子换来好一点的生活,哪怕割下自己的一块肉。
偶尔,她也会带着孩子去镇上买一些日用品。但是她会尽量减少这种机会。因为那无异于一种受刑。
五岁的儿子本是早该上幼儿园的年纪,而现在每天只能跟着妈妈。他穿得像个小乞丐,与其他孩子有些格格不入,几乎没有玩伴。
儿子已经有些懂事了。一次,她抱着女儿,拉着儿子去了镇上。儿子很开心,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在一个遥控汽车玩具面前五岁的孩子再也不愿离开,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投入,仿佛那就是全世界,几乎也忘了全世界。不知不觉,他走了过去想要伸手去拿。
“不买不能摸呀!”小贩赶忙制止了孩子。
“这么喜欢,买一个吧!”小贩说着把目光投向孙燕萍,但立刻就变成了鄙夷的神色,母子俩的寒酸相让小贩确定她是不会买的。
“不买别摸!”小贩的语气盛气凌人,孩子被吓愣住了。
“走!”孙燕萍有些气恼,一个地摊贩都可以任意践踏她的尊严。她拉起儿子的手就要走。
“我要这个,我要这个!”儿子两只小手抓住放玩具的桌腿不放。
“要什么!回家!”孙燕萍去掰孩子的手,但是没有掰开。她往孩子的屁股上狠打了两下,强硬地拉开了孩子,孩子的手出血了,放声大哭。
一路上,孩子爆哭不停,孙燕萍表情僵硬,但心里却泪流成河。
“我要赚钱!不管做什么!”这是孙燕萍心里唯一的想法。
“你买的东西呢?!”老奶奶用浑浊的眼神恶毒地看着刚进门的孙燕萍。
“坏了,忘拿了!”孙燕萍这才意识到刚才去掰儿子的手时把东西放下就忘拿了,她赶忙转身往回跑。
“怎么会忘记的?魂都给野男人勾走了。”老奶奶的骂声在身后响起。
她一口气跑到镇上,把镇上的那条街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拖着疲乏的身体往回走,她沮丧极了。
当她走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见她空手而归,老奶奶怒骂而起。恰在此时,醉醺醺的丈夫带着浑身的酒气仿佛鬼影一般晃进家门。
“喝死了!到现在才会来!”
“问问你女人去哪鬼混了,把钱往外送!”
老奶奶还嫌不够,又跑到孙子面前耳语起来,说得唾沫星横飞。
孙燕萍无力地侧身躺在床上。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下了床……
7.
“畜生!”当雾都孤儿看到孙燕萍挨打后的照片后回复了两个带着火药味的字。
“我要赚钱!”
“可是你现在带着孩子怎么出来工作?”
一阵沉默。
“你可以帮我吗?”孙燕萍终于鼓起了勇气。
“怎么帮你?我也只是个打工的。”雾都孤儿有些无奈。
“你说过你老板想包二奶。”孙燕萍还是脸红了,虽然只是打字聊天。
“你是说你想……”雾都孤儿似乎没有想到孙燕萍会有这种想法。
“这样不好吧。你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不要冲动。”
“不要说做二奶,三奶四奶也行,我不在乎!只要能让我的孩子过得好一点,让我能摆脱现在的生活。”话说出去了,孙燕萍索性说了个彻底。
“你帮帮我,好吗?我会感谢你的。”
“我长得不丑,也不算老。”孙燕萍几乎有些低三下四。
“我考虑一下,你也再考虑一下,好吧?”雾都孤儿有些犹豫。
“你帮帮我,我不需要考虑!”孙燕萍决心已定。
8.
一缕轻烟从孙燕萍艳红的唇边升起。今夜身体是属于自己的,难得轻闲,倒让她有些不习惯,一阵落寞向她袭来。她想起了若干年前每晚与雾都孤儿的聊天,最终她用自己的身体换取了他的帮助。
时间和人生的经历完全就是一个法力无边的魔法师。她想起自己曾经把女人的贞操看得多么重要,与那个破男人结婚时她还是个处女。而今,为了钱,她可以让男人任意的进进出出。
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唇边讥讽的微笑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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