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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大门向右拐,顺着大路向前,向前,一直向前,在路的尽头再左拐,是村外的山坡,不要停留继续走,在一颗枝丫茂盛的泡桐树旁,挖下去,再挖下去,挖啊,挖,只挖出一堆黄土,什么也没有。
改天换一个方向继续走,继续挖,还是只有土壤,什么都没有。张生泄了气,梦就是梦,再真实也当不得真,自己真是中了邪。
张生摇摇头,丢下已经被土壤摩擦得发亮的铁锹,朝着土地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拾起丢在一边的兰色中山装上衣,重新扛起铁锹向家回。
晚上,为了摆脱那个让人抓心挠肺的梦,他喝了二两小酒,微醉。迷迷糊糊中他很快进入了梦乡,梦里的他又开始了刺激的冒险。
前方有一扇厚重的木门,斑驳的门板上开着一朵蓝莹莹的花,妖艳的诡异。张生推开门,依然仿佛是长长的墓道,两旁实物看不清楚,走了一段距离,他看到前方有几块又厚又大的墓砖四散,心说难不成这墓已经被人先下了手?待到近前,看不见棺木,只有一片金光闪闪,张生想探下身去瞧,公鸡打鸣声传来,他醒了。
四周还是一片黑暗,媳妇儿的呼吸平缓而均匀。他翻了个身,今天不上工,地里也没啥活计,索性再睡过去,看看能不能捡着宝贝。可是,张生再次睡着时,根本没有再做梦。
他打着哈欠起床,看日头已经挂在东南方天空。媳妇儿早就做好了饭,没好气的对他嚷:“这些天没活儿干,你好歹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找点儿其他出路。”张生喝着半凉的红薯稀饭,手里的馒头已经凉透。心里本就不痛快,看媳妇儿唠叨起来没完,饭就吃得更不顺口。他胡乱吃个半饱就走出门去。没有扛着那把铁锹。
昨夜的梦完全没有头绪,不像以往,真实的就像地图。他不去实地看看就觉得对不起老祖,这种梦反复出现,不由他不想这是祖宗显灵,让他重振家业,重拾威风。
虽然他所在的地区根本就没听说过有古墓。可是,虽然现在这里地广人稀,但沧海桑田,保不准以前这里繁荣昌盛,住着王孙贵族,死后在这里埋葬,留下一笔财富。
张生在梦中沉迷,在现实生活中清醒,现实很打脸,他生活的很憋屈。
曾经,他的祖上出过大官也出过大商贾,可是听爷爷说当官的犯了皇威,经商的遇了土匪,总之各种天灾人祸,到他爷爷那一辈就变成了小门小户。爷爷管教父亲,父亲寄希望在他们兄弟姊妹几人,可是到了现在,他们都是地里刨食的农民,托政府的福,吃穿不愁,可是想要发财致富、光耀门楣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前些年,南方打工的浪潮开始在他们那里兴起,村子里好多精壮劳力出去,他们分散到深圳、广州、北京等发达地区,干着最辛苦的活儿把老家的土房子翻瓦成平房。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因为一些机遇在城市立住了脚,给家里的父母孩子竖起了二层的小洋楼。
张生也随着这股浪潮涌到南方,却适应不了那里的气候和伙食,反复吐酸水、满脸长痘。他辗转各地,都是半途而废,好像离了故土他就是一颗失去土壤的草,早晚就会死去。
他只好回到家乡,继续在土里刨食。他是个地里的好把式,在田地里辛勤劳作,却盖不起一溜五间的大平房,最后村子里几乎都是平房的时候,他们全家还在低矮的土房子里生活。
唯一让他感到自豪的就是他的儿子,学习一直保持全校第一,屋子粗糙的墙壁上几乎贴满了儿子的奖状。他看着这满屋的荣誉,对未来便满怀了希望和期待。
儿子考高中那一年,附近村镇又兴起种大棚蔬菜,他看到先期种植的人都挣到了钱,就跟媳妇儿商量着也盖两座大棚。虽然投资的钱可以贷款,可是一想到要背着债务,儿子还要花钱,张生又泄了气。他怕投资失败,连供儿子上学的钱都搭进去。结果自然是大棚没有弄成。
好在随着乡村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建房,建座二层三层的小楼也开始变得平常。张生跟同村的几个人组成建筑队,十里八乡需要盖房子了就去帮忙,根据工作分工按天算钱,多了一份收入。
两年后,家里终于勉强把盖新房的钱凑齐,在工友的帮助下盖了四间平房。他对外人说:“孩子马上要上大学,以后还会留在家里?四间房足够用。”
儿子确实争气,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去的前一天,张生在自家门前放了电影。虽然没有了很久以前看电影人山人海的气势,但是还是让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们知道了他们家又出了贵人。
自从儿子上了大学,张生陷入新的焦虑。虽说儿子离成家立业还有几年,可是农村人习惯提前给儿子准备婚房,好以后给孩子说亲。张生送儿子上学第一次到北京,他抬头看楼,数着多少层,算着盖下来得花多少钱,算不清楚,可心里明白,他和媳妇儿就是不吃不喝的照现在挣钱的速度存钱,也别想在儿子毕业时买上其中的一间。
张生回来后开始失眠。好不容易入睡,梦一个接着一个出现,有些真实的就像现实,其中最为荒诞的就是挖墓。是的,他第一次做这种梦时对媳妇儿笑称:“我真是发财想疯了,竟然做了挖人祖坟的梦,真是扯淡。”
他起初把它当做所有梦中的一个,白天该干啥干啥。可是随着新农村建设的发展,许多专业的建筑公司开始加入农村的房屋建设,他们有机械,干活儿有组织,挤压的张生这种小建筑队活儿越来越少。有些建筑队的人干脆去了那些建筑公司打工。张生他们几个人还在坚持,但是空闲时间越来越多。
村子里除了老人孩童,很少闲人,他不想闲下来,可是着实有时候没事干。白天清闲,晚上失眠,张生的日子越来越乱,梦也做得更加频繁。
在梦里,挖掘开始有了具体的地点,虽然每次都不一样,但是宝物都是光闪闪的。醒来后他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兴奋和满足让他觉得这一辈子终于没有白活。
可是他还觉得荒唐,因为即使挖到这样的古墓 ,墓中的一切还是要交公,他怎么可能独占。他看身边的人,有得了不义之财的,风光了一时,总是很难长久;只有挣光明正大的钱才能长久昌盛。
他便去市区打零工,依然是出卖劳力。虽然积攒了一些小钱,可是看到高楼大厦的机会多了,他更加着急。因为他更加清楚要让儿子在城市扎根他提供不了多少的帮助。
想到代表他毕生骄傲和荣誉的儿子为了婚房发愁,他浓密的头发渐渐秃了顶。他想,真的要动些脑筋了,不能这样下死力挣钱,大半辈子都是循规蹈矩、怕失败、怕亏钱,可是还不是没啥钱?付出才有回报,即使冒些风险,终究要试一试的。
在辗转反侧的夜里,他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可是等到天明,他依然是原来的他,还是怕手里的钱因投资失败打了水漂。
不过,眼下能够不扎本钱的只有一件事,虽说不靠谱,可是不会有损失钱的可能,还符合他夜里的冒险决定。那就是拿出一把力气去挖墓,说不定真的祖上显灵,要帮助后代子孙。他想好了,真的挖出宝物他就上交,国家总不会亏了个人,而且,他有了准确挖掘古墓的本领,说不定还会成了公家人,拿工资,拿退休金。
张生想的兴奋,当天晚上的梦记得格外清晰。第二天一大早,他扛上铁锹向梦里的方向出发,浑身都是劲儿。
结果自然是次次落空,可是张生却越挫越勇,因为梦里的细节已经做到他可以看到墓砖的花纹,弯弯曲曲认不得,却记在脑子里。他想,也许地址不在村子附近,而在另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那里也有这样的村落,也有这些树。
四处开挖的久了,自然有人发现。问起他在干什么,他回答说挖搬仓儿(田鼠)、挖树坑,要不支支吾吾,总让人生疑。于是有人传言说他在挖宝、在找矿,也有人说他得了神经病。尽管他以后尽量背着人挖,也没能让传言停息。
媳妇儿生了气,日子虽不富裕,但是平静,可张生非要整这些幺蛾子的事,让人说三道四。而且,自从扛起铁锹,他闲下来了也不四处找活儿干,只把自己弄得一身泥土却两手空空。
张生说媳妇儿头发长见识短,说其他人是在嫉妒,等到他发了财,谁还敢说他神经病?到时恭维的话张口就来,他听的耳朵都会疼。
张生想要到更远的地方去挖掘,可是考虑到要准备路费、干粮,要花钱,而且外面那么大不知从何下手,所以他还是只能在附近转悠。
他近乎疯狂的举动终于在儿子毕业后暂时停止。儿子毕业了,并没有留在北京工作,也没有选择任何一个城市,而是回到了老家。看到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干净整齐休闲装的儿子,张生怎么也接受不了他要在家务农的决定。
“老子在地里刨了大半辈子食儿,也没有刨出个金疙瘩,你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地里活儿从没下过手,就能比你爹还能?”张生第一次对儿子发火 ,觉得他就是上学上傻了,昏了头。
儿子不急也不恼,他对张生说:“给我三年时间,如果干不好,你咋说我都成。”张生说:“用不了三年,村子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你还扑棱个啥。”儿子却铁了心要在家创业。还没等张生发动七大姑八大姨的做他的思想工作,他已经从外地邮寄回来了种子和一些种植工具。
儿子在他妈的帮助下,在三分大的自留地里搞起种植。自留地离村子不远,儿子除了吃饭,几乎都在地里忙活,伺候这些作物像对待刚出生的娃娃,精细用心。刮风下雨天他也跑过去,把趴在地上的植物扶起。
当初种子刚长出了叶,成了形,来来往往的人都来看热闹,发现不就是道旁、河沟边长的蒲公英、半枝莲、灰灰菜吗,费了这些功夫,把野草当成了宝,这爷俩儿, 都是神经病。
张生哀声叹气,出去探墓的心情也没有了。看着儿子白皙的脸变得黑红,他心中希望的火苗变成黑烟,顺着鼻孔往外喷。他鼻子哼着气,对儿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儿子并不在乎,在蒲公英正嫩的出水的时候,他把它们拔下来,择洗干净了放在自行车的挎篓里,送到市区的大饭店。当儿子把一沓钱放在王生面前,张生不明白两件事:一件事饭店咋会收这些草;另一件事这东西也能这样卖钱?
儿子笑着说:“现在城里人都爱吃野菜,蒲公英是药也是菜,清热去火凉拌着吃很多人都喜欢。”儿子接着给张生上了一课,什么绿色种植无污染、什么药食同源、什么特色种植、什么物流网络。张生听的发呆,最后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儿子见了大世面,他不是傻,而是在做周围人都没有做的事,而这些事,当爹的这代人理解不来。
张生自此不再管儿子如何折腾,还主动在秋季庄稼收割后让出两亩田,让儿子扩大他的种植规模,甚至在儿子的劝说和到手钞票的鼓动下,置办建造大棚的材料,在冬天来临前建起两座温室大棚。
张生不去建筑队了,他给儿子打下手,在地里帮着侍弄这些熟悉的、陌生的植物,等它们长到一定阶段,已经有车辆主动上门来收购;也有一部分被儿子打包通过镇上的物流发往外地。
说也奇怪,自从见了儿子赚的第一笔钱,张生晚上尽管还睡不好觉,还做梦,但是挖墓的梦越来越少。
附近村子里关于他们父子的议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不过现在变成了惊叹和佩服。人都眼皮浅,看见有利可图就过来讨好请教,张生飘飘然,不过也不藏着掖着由着人现场看,让儿子给他们传经,但是即使照着干也没有一家像他们家那样红火。
张生终于盖起了三层的洋楼,儿子劝阻也没有别过这个老头儿。张生扬眉吐气,感谢祖宗庇佑。媳妇儿说:“你得感谢你儿子,是他治好了你的神经病。”
张生晚上不再失眠,梦也做的极少,挖墓的事自己想起来就好笑。他觉得日子这样过着真不错,儿子却三年刚过就对他说:“爸,我要去省城了,组建公司,扩展业务。家里的事你多照应。”
张生慌了神。人往高处走,当爹的得高兴,可是看着家里一大摊子的事要应付,他想,我们老两口是不是得雇个帮工?老了老了,还真成了财主,这总该不是做梦。
做梦真好,没有梦的黑夜怎么熬啊!张生又嘀咕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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