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有人说，人，不是生，就是死。

其实，人存在的另一种特殊状态，生死之际的一瞬间，脱离了时间，空间，要么奔向地狱，要么奔向天堂……

1.

当车轮撞击侧栏摩出火光，发出金属声的一刹那，时间凝止了。

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意料到，突发的一切，他们全都长大了嘴。车，在半空中腾起，缓缓翻了一圈，慢慢的，慢慢的。车窗处凝结的光忽然亮的刺眼，车径直撞在地上，零件四飞，车身在地面上翻滚，留下的是一道金属不断的余声。

安静了，只有光秃秃的一个车轮在地上滚动了一下，便无力地盘倒。

车辆疾驰的车道上一下子安静得可怕，于是无故缓缓经过了一道冷气，在空气紧缩下，车子平静地燃着了，在冷气中，不紧不慢，没有灼热，没有气浪，只有风。不管风与火谁拥抱着谁，它们都生出了凄冷。

人们，慢慢地簇拥过来。

一个年轻人，僵直着躺在道路上，对着被那群人头围得仅剩下一丝的天空。他的眼睛睁着，睁得很大，出神般对着天空。此时，人们注意的是他全身的伤痕，没有人去望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一动不动，人们都以为，他不能动了。

只有一个中年人，俯下身，紧紧贴住他的脸，因为他的颈脖断了，需要力量支撑。中年人不知道他是否还听得见，只是不停轻声唤道：“坚持住，坚持住。”

年轻人动了一下眼，他的眼睛真的很明亮，愣愣地对着天空，动了动唇，发出不清的话语，隐约还能听得见：“星……星星，好亮……好远……我……要死了吗？好像……抓不住它们了……”

“不……”中年人感到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慌乱拾起边上的一块玻璃碎片，颤抖地拉起年轻人的手，将玻璃塞到他的手心里：“看……你抓到它了，星星就在你手里。”

他将年轻人的手心对着，年轻人的目光依然迷离，忽然笑了：“是，我看到了，它就在我的眼睛里。”年轻人的手放下了，不知怎的凭自己的力气将头扭到了侧边，望着那冰冷的路面，还有自己的手。

“喂，坚持住，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中年人急切地说。

莫名的，年轻人伸出了那只手，放在了中年人的脸上，他感觉到，那是水，年轻人的手上有一滴水流过中年人的面颊。

他想说些什么，咽喉动了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中年人马上趴了下去，将耳朵俯在边上，可他什么也没有听清，年轻人的嘴巴动了动，一边望着天空，耳边一下子又没了声音，嘈杂的人声没了，自己的呼吸声没了，燃着的火声更加听不见了，眼前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因为，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2.

中年人恍惚着站了起来，眼见远处的红灯闪烁，却什么也听不见，又眼见几个忙手忙脚倒地医护人员把那人抬上了担架，拉上了一条盖住了全身的医护单。

他死了……中年人一下子恢复了听觉。

“真是可惜，听说还是一个大学生，成绩名列前茅，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四周的人在议论。

“唉——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说没就没了。”

“开车还是太危险了，今天亲眼看见了一场车祸，真是胆颤心惊，回家得唠叨那口子以后开车小心点。”

他分辨不清这些话哪句是谁说的，似乎听见的都只是一种声音。

随后，他离开了，之后，他想着，就像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然而，一件事，往往比一个人更难让人忽略，因为时常会有一些不认识的人提起它，街坊许多人还在议论这件事，有亲眼目睹的，有仅是听说的。

“一个大学生，真是可惜啊！上天真是无情，明明不该死的人……”

“听说几个人死得真惨啊！脖子都断了。”

他默然前行，走着，脚步又停了下来，扭向身旁的橱窗。他久久伫立，凝视着那张倒映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两只木然的眼睛呆呆地对望着。

在镜子上停留的光，一下子拉到了两边，刺眼，让他醒过神。向后退了两步，手肘撞到了一处胸膛，他回过头，猛然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那儿，像一根旗杆，细瘦，竖在哪儿。他慌张地说了声对不起，便狼狈地跑开了。

又是一夜，天上的星星格外明亮，在地面上，不论在哪儿，似乎总能发出一颗，特别闪烁。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星星吗？”

他不知何时置身在这儿，还有对面的年轻人，那个已经在车祸中死去的年轻人，他们坐在高桥栏杆上，感觉处境很奇妙。

“因为它们都离我那样远。”年轻人伸出手，高高伸向天空，五指张开，他笑着说，“看看我的手，从小得了病，因为麻木，抽搐，总是干不了一些精细的事，比如：画画，做零件，开车等等。”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抓住星星，那就是我死了。”

中年人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他不禁望向年轻人，可他的脸总是看得不大清楚，随后年轻人接着说：“我打算开车一直向东去……”

“为什么？”中年人脱口而出，他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望着年轻人，“你不是不能开车？”

“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越是抓不住什么，就越想要去抓住。如果抓住了星星，别人也就能在这片黑暗中看见你，要知道，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孤独了，特别是当别人看不见你的时候。”

“我……要走了……”

年轻人忽然跳下了栏杆，来不及拽住，中年人刚慌张的出手，眼见他掉了下去。一时，天地间似乎颠倒过来，自己霍地坠了下去，栏杆在上方，他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摔了下去。

沉重的呼吸声，中年人猛然睁开眼，原来只是一个梦。他摸了摸枕头，竟然都是他的汗，他抬头望向窗外，仍是明亮的星空。

他再也睡不下了。

3.

他一直是一个人，一直如此孤独。

他从未有现在这般害怕一个人，从未有现在这般害怕孤独。

所以，他来到繁华的街道上。这里人很多，但都匆匆过往，只有他一个人步子放得那样慢，每次与一个人擦肩而过，他都会回一次头，但没有人搭理他。逐渐的，他累了，低着头不知所措漫步着。这时，他撞到了一个人，他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是一身黑色干净的西装，很干净，连尘土也不愿在那上面停留，他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

中年人望着那人的背影，眼瞳缩了缩，愣神了一会儿。忽然目光变得异样起来，他猛地抓住道旁的路标，用脚去蹬，疯了一般，将广告纸撕成碎片，使劲摔在地上，就如此破坏。

不久，他累了，坐在地上，却一个劲笑个不停。

人最害怕的就是孤独，特别是如被世界遗弃了一般，别人看也不看你一眼，只是把你当成空气，比骂你十句更加难受。这就证明，你在世上白活了一趟，于是愤怒，就越是无力，最后只有绝望。

他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年轻人，上天真的很会开玩笑，明明不该死的人却死了，他这个早该死的人竟还活着。

他爬上了高楼，看着底下那些忙碌的黑点，他知道自己不是上帝。逐渐的，他看不清眼前了，不知何时，他的眼前湿润了。据说，人刚出生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片迷蒙，或许，他跳下去了，终于人们才认识他这么一个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人死了，带不走什么，总该留下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什么，眼泪滴在他的手心里，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径直落了下去。

我什么都留不下，那就在天空留下一道流星般的孤影吧。

四周的空气急速离他而去，穿过了层雾，他看见了最后一幕。地面上，一个人躺在那儿，迷离地望着他所在的这片星空，四周飞扬着碎片，一阵火光闪烁在冷气中。

凝结在车窗处的光忽然亮了，时间的凝止只有一瞬间。

中年人趴倒在地上，那人躺在身边。

两人的手有了交集，中年人手中的眼里慢慢滑入了年轻人的手。

他动不了了，他也动不了了，他感觉自己要死了，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星星……好亮……好远……我要死了吗？好像……抓不住它们了……”

“不……看，你抓到它了，星星就在你手里。”

年轻人笑了，笑得那么美好，他的眼里都是柔情：“是，我看到了，星星就在我眼里。”

他的咽喉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中年人俯下身，凑在他耳边，却听不清什么。年轻人依旧望着星空，说的话，动不了的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一个好人，不要死……”

地上的他的心猛然抽动了一下，听见了，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人死了总要留下些什么，我留下了你的泪水，这泪水夹杂着解脱，不甘，悔恨，还有期望。”

听见了，跳动的燃火，嘈杂的人声。

他一下子缓过神来，迷茫地望了一下四周，远处红灯闪烁，疾驰而来，警笛声，人们的议论声。他摸了一下脸，还有湿湿的痕迹，他看着医护人员匆匆忙忙把尸体抬上了担架，又望了望议论的人们。

随即，他便离开了。

总觉得，有什么已经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