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河水

潞河水

(一)

黑暗无垠的大地上，潞河水路中能听到船桨划水的声音，接连不断，好似没有尽头。

漫长的水路中，只有一艘挂着“曹”字旗的小客船，船帆杆上挂着盏红灯笼，这也是唯一区别于黑暗的标志。

客船内，一名三四十岁的男子，身形彪悍，穿着随意，撩着袖口坐在那喝着酒，脸已经微微发红了。

“还有多久到？”他又抿了一口酒。听到没人回答，便随手捡了个杯子往角落里扔。

“哎呦。谁打我啊！小爷我这睡得正香呢。”阿六挠着头说道，方才他是依靠在仓库房门外打瞌睡，谁想让人打扰到了。他一瞧喝着酒的大盐，立刻就没声了。

“怎么？还嫌我打得不够疼？我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到？”大盐粗声问。

“哦，估摸着还有一两天的路程。”他表面上谄媚，心里可厌恶着大盐，三更半夜的还不让人睡觉，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用睡啊。

“呜呜呜……我要回家……”这是从仓库房里传来幼童的哭声。

大盐是酒兴正盛，突然听到这哭声只觉得烦躁，走过去一推开房门，吼着，“哭哭哭……哭你老子娘啊！还回家！再哭信不信我把你扔到河里喂鱼，这么点玩意，居然还敢吵我！”

库房小小的角落里，坐着五六个孩子，年岁都在八九岁左右，都是一副惊恐模样，畏畏缩缩的蜷缩着身子。方才啼哭的是个瘦弱的小女孩，此刻的她鼻涕眼泪都还挂在脸上，看到大盐，立马闭住了嘴，还抽噎着，躲在一个稍微比她大一点的小男孩后面。

看到小女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加上小男孩又护着他，大盐什么话都没说，又把门关上，对阿六说，“行了，你也守了上夜，下夜我来看着，你去眯会。”

“哎！”阿六是欢喜的往床上躺着。

大盐又坐在那，并不喝酒，看着将要燃尽的灯火，凝思着什么。

仓库房里。“燕燕，你不要哭了，再哭他真的会把你扔到水里去的，水里有好多大鱼会把你吃掉的。”小男孩年虎安慰啼哭的燕燕。

燕燕许是也害怕就没敢再哭，只是小声的说，“我真的好害怕这里，他要把我们送去哪里？”她看着其他的小伙伴已经睡着，她自己却不敢再睡。

年虎摇摇头，气鼓鼓的说道，“他们是人贩子，把我们拐来，肯定又是要把我们给卖掉了。天下那么大，哪里都有可能。”

“啊？那我们岂不是不能回家了，不过我爹娘也应该不会找我的。”

燕燕并不是拐来的，而是她娘卖给他们的，燕燕家很穷，但孩子多，根本养不起。即使燕燕再能回家去，等于又入一个狼窝。他自己则是为了救燕燕才让人贩子给捉住了，而他又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丢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二)

“咕噜咕噜。”燕燕肚子响了，她晚饭的时候因为晕船并没有吃多少，“我好饿啊！”

年虎四处看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其实他也挺饿的，刚上船的时候都没适应。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发现没上锁，看到桌子上还有一个烧饼，外面只能听到呼噜声。

“嘘，我们出去看看，千万别出声。”燕燕乖乖点头，跟在年虎后面，俩人就悄悄走了出去，路过阿六床边的时候，阿六翻了个身，可把俩人的胆都差点给吓出来了。

年虎伸手去拿烧饼，突然后面有人拍了他一下。俩人齐齐回头看，直接瘫倒在地，烧饼掉在了地上。背后之人正是大盐。

大盐坐在凳子上，看了眼地上的烧饼，又看了被吓坏的两个孩子，脸上倒看不出来生气，只说，“还不快捡起来吃。”

燕燕还没反应过来，年虎胆子大，把饼捡起来掰成两半，跟燕燕一人一半，狼吞虎咽的就吃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大盐突然就问他。

年虎楞了一下，看着大盐没有刚才那么可怕，壮着胆子回答说，“我叫年虎。”

“年虎？”大盐笑了一下，“这名字倒是有趣，那她呢，是你妹妹吗？”

“不是，我是孤儿，没有亲人，她是我的朋友，叫燕燕。”

看着燕燕瘦小的身子，又十分胆怯，模样看着怪可怜的，让大盐有些心软，脸色也比方才温和了些。他就静静的看着两个孩子吃东西，思绪又渐渐飘远。

船上平静无话，船下却是波澜欲起，几个黑影出没在水中，怕是潞河一带的水贼，要专挑这路过的小客船下手，一般都是劫财又劫人，心机狠毒。

黑影中某个人吹了声口哨，其余人则是身手矫健的爬上船去，以最快的速度弄晕了掌舵的。船上人少，因着大盐此次出行为了方便，就只带了阿六一人。

水贼悄悄溜靠近客舱边，船内的大盐是毫不知情，哪里能就撞上这黑吃黑的事呢？

水贼脚步飞速加快，见着船内还有灯亮着，他们便想着拿着细管将迷烟吹了进去，不过顷刻，燕燕吃着吃着就倒在地上，任年虎怎么唤也唤不醒，大盐这才觉不对劲，忙捂着鼻子，“快把鼻子捂紧，躲到角落里去！”

年虎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还是听从大盐的话，他还想着也把燕燕拉过去的，大盐一把将他扔到角里，低声道，“想活命的话，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声。”

听到屋内有动静，水贼以为都迷晕了，悄悄闯了进去，一件大盐正满脸通红的似个夜叉在等着他们，险些吓死。于是，小小的客船内，有了拳脚打斗的声音，桌子物什的都碎了一地，年虎是听着心惊胆战。

(三)

纵使大盐拳脚功夫再厉害，也是难敌众手，很快就要败下阵来，刀光一闪，水贼砍向大盐手上一刀，是鲜血淋漓。水贼趁机把刀架在他肩膀上，大盐只能是束手就擒。

“罢了，今天晦气！撞上黑吃黑了，原是个贩子。快拿到东西就走罢！”其中一个水贼说道。

“哎，大哥，这里别的东西都没有，能值钱的就几个小屁孩，还有个汉子。”

“屁，汉子顶什么用又不能卖钱，就把那些个孩子给拿走吧，总不能白干一趟了。”

水贼又麻利的将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背走了，就连地上的燕燕也给水贼背走了。

“燕……”年虎差点就喊出来，看到大盐正瞪着他，他也是害怕这些水贼，没敢出声。

水贼们终于离开，大盐失血过多也挺不住了，一头倒坐在地上。

年虎这才敢冲到大盐身边，“好多些血啊……怎么办？你不会死吧……”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大盐捂着伤口强撑着，指着桌子低下的暗格说，“那里面有金创药，快给我找来，不然我真得死了。”

“好。”年虎估计是被方才的阵势吓到了，跌跌撞撞的爬了过去炸出金创药。“我给你涂。”年虎小心翼翼的把药撒在伤口上，看着大盐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很疼吗？”

大盐看他担心的样子，强忍着说，“不疼。”又问，“我是个坏人，为什么要救我？”他知道这孩子心地善良，可太善良也是一个人致命的弱点。

这问题难倒了年虎，“那我总不能看着你死啊！”救人，是小小赤子的本能。

方才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让一大一小两个陌生人突然就拉近了距离。

年虎坐在大盐身边，灯油已经快要燃尽了，屋子里暗黑暗黑的，年虎都看不清大盐的脸了，小声的问，“刚才那些人，他们是谁啊？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这才想起燕燕，“还有燕燕，她怎么办？他们把燕燕背走了，燕燕不会死吧……”

年虎急得很，大盐没有发怒，耐着性子跟他说，“他们都是水贼，专门劫水里来往的船，就跟山贼一样。他们把燕燕背走，燕燕那么小，应该用是把她卖了的，只要燕燕听话，是不会杀燕燕的。”

“不行！燕燕那么胆小，肯定会很害怕的。我要把她救回来！”年虎是攥紧拳头，“我答应过燕燕，会保护好她。”

看着年虎坚决的样子，触动到大盐心中某一处，他曾经也是像年虎一样，只是纯粹想要保护一个人，可终究难敌现实残酷。他心下一狠，怒声道，“你怎么保护她！水贼已经走远，天大地大，你能上哪找去！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我都打不过他们，何况你个小屁孩！”

兴许是给大盐骂得厉害，年虎已经红了眼睛，忍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猛地站起来，“我不管，我一定要救燕燕。哪怕要找很久，我都不会放弃。只要燕燕还活着，我还活着，我就得去救燕燕，我答应过她，我不能抛下她不管的。”

此刻的年虎，要比谁都勇敢。而相比之下，大盐觉得曾经的自己是个懦夫。这种落差，让他心生悔恨。

“砰！”一声巨大声响，船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

(四)

“就这么个东西，你们还好意思要一两银子啊？如果不是看她还小，养些日子还能看，否则我是不会做这比亏本生意的。”

“哎，行，行，您琴娘就当做是发善心了。”

燕燕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个女人尖尖的声音，还有一些男人的声音，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才醒过来，就只看到一个打扮艳丽的妇人坐着，冷冷地看着自己。燕燕又缩成了一团，发现自己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柴堆，屋子里黑黑的，心里更加害怕了。

“哎，喝点水！以后就好好给老娘待在这，别想着逃。否则，哼，老娘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这妇人是潞河口岸上唯一的老鸨，唤作琴娘。看着模样不过三十出头，却涂着满脸的胭脂水粉，倒像个四十多岁的。

燕燕摇头，突然就哭起来了，“年虎哥，你在哪啊？燕燕好害怕，你说过会跟我一起的……”她扑到琴娘脚下，眼泪汪汪的求着她说：“姨姨，我求求你，带我去找年虎哥好不好，不要卖了我，带我去找年虎哥，我求求你了……”

鼻涕眼泪都沾到琴娘的裙角上了，或许是琴娘见的太多，可到底是这样瘦弱的孩子，但凡还有点良心的，都会生出恻隐之心的，“行了，别哭了，这里是好地方，你以后都有饭吃的。年虎哥什么的，就别想了。”

“不。”燕燕摇头，“我不要在这里，我只要年虎哥。姨姨，求求你，带我去找他，我给您磕头了！”一个磕头，燕燕额头已经出了血。

这一幕，触动到了琴娘隐藏已久的记忆，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求人。看着脚下的小女孩如此卑微可怜，琴娘阻止了她，心里是有点可怜她的，嘴上却说，“磕坏了还得治，可不划算。那个年虎哥，是你什么人，你找到他又有什么用？”

“他……”燕燕抽噎地说，“他是我……我的朋友，我经常吃不饱饭，是年虎哥把乞讨来的包子分给我吃。我娘把我卖给人贩子，年虎哥为了救我，也给拐了。”

像燕燕这样的小孩子，琴娘是见怪不怪了，可燕燕不同的是，她还有值得记挂的人。 听到这番话，似是触动到了琴娘深藏的记忆与感情。多年以前，同样的场景，深深映在她脑海中。

“那他现在在哪？”琴娘问。

“我……我不知道，他说他会永远都会保护我的，我不想离开他。”

琴娘冷笑一声，“人海茫茫，你是找不到他的，歇了这份心，好好待在这里吧！”又说起这句话，琴娘自己都楞住了，她已经数不清她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也数不清多少人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五)

“这里是哪里啊？为什么有那么漂亮姐姐站在那里啊？”年虎爬在一间很大的房屋前看，他问着大盐。

船撞到了岸边，不得已他们只能上岸，来到这烟花之地。

大盐已经让阿六先回去办事，自己停留在这里，他本不想管燕燕之事，可看到年虎那急切的样子，就给自己找了个“多找回一个，损失就能少一点”的理由来帮年虎，他怎么可能就因为个孩子就变成个好人呢。他可是人贩子啊！

大盐知道那些水贼转手速度快，而又不会把孩子带回去的，多半会把孩子卖给岸边镇子里的烟花柳巷中。

“嘘，你小声点。等会趁着人多，我们偷偷溜进去，燕燕可能就在这里，或许就在柴房。我们要注意点，别让人看到了，不然会打死我们的。”

看着年虎乖乖地点头，大盐心生莫名的欣慰，全然忘记了他是个人贩子。

于是，嘈杂的柳巷中，没入两个身影。

柴房里的燕燕已经哭累了睡去，只剩零星灯盏燃着。

大盐在窗户上戳了个洞往屋里看，只见小小一团人儿窝在柴堆旁边。

“哎！那就是燕燕啊！”年虎差点喊了出来，吓得大盐忙捂住他的嘴，“你给我小声点！你不要命，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微暗灯光照在墙上，墙上依次闪过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却不想，琴娘打开窗户，看到了这一幕。

“燕燕，你快醒醒！我来救你啦！燕燕！”年虎把燕燕摇醒了。

睡意朦胧的燕燕还以为自己是做梦了，还是大盐把她掐醒的，燕燕见着是年虎，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抱紧着年虎说着什么，年虎也是如此，“不怕啊，燕燕我来救你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行了！你们给我小声点苦，快走！”大盐真的让这俩小祖宗给吓死了。

年虎紧紧拉着燕燕的手，“燕燕我们走，我带你离开。”

“砰！”门被踹开了，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灯笼，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看。

大盐暗叫不好，看了眼附近的窗户，又看了眼俩孩子。心下一狠，想弃他们而逃，谁知年虎先开口，“大叔，你赶紧逃吧，不用管我们，我要跟燕燕一起。”

大盐楞住了，出于本能，也来不及思考，一个翻身就跳出窗外。

几个大汉打算追的，进来的琴娘说，“算了，反正人还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琴娘看着眼前两个相互紧紧挨着的孩子，神色中倒看不出生气，反而是惊讶。“你就是年虎，你要救她？”她伸手摸着年虎的脸蛋。

年虎看着琴娘双手染满了艳丽的指甲，感觉她会划破自己的脸，害怕到整个身子都是颤抖的，即使这样，他没有松开握着燕燕的手。

“你拿什么救她？你觉得你能救得了她吗？你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琴娘似是在嘲讽年虎的不自量力。她身后的几个大汉也在笑话着年虎。

“如果我救不了她，我也要跟她在一起，我答应过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她的。”年虎这话，说得格外响亮，整个屋子都是他的声音。

逃掉的大盐没走几步就又回来，满脑子都是年虎的那句话，危机当头，年虎想到的是让他走，而自己却要陪着燕燕。

他……真的是个懦夫，连个孩子都比不上，如此贪死怕生。这些年来，他为了生存，干的都是拐孩子这丧尽良心的事，活得跟只蚂蚁一样浑浑噩噩。看到年虎的做法，他才捡起自己的血性。

一咬牙，他索性躲在窗后，准备找个时机把他们救出来。只听得年虎说的话。

(六)

“哼，你愿意跟她一起，我还不愿意白养你一个呢。”她逼自己狠心，这么多年来，靠的不就是狠心才能活下来吗？

“就是，有你在，这小蹄子以后怎么接客？还想白赖在这，想得倒美!”其中一个大汉说道。

琴娘示意他们动手，“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扔得远远的!好让这小蹄子死了这条心。”

两个大汉上前，分别拉开他们。谁知道，他俩手拉得紧紧的，手都冒青筋了也不肯松开。

“不要啊！年虎哥，不要!”燕燕哭喊着不要离开年虎，而年虎眼睁睁的看着燕燕的手从自己手中滑开，情急之下，一咬那大汉的手，大汉一松手，年虎跑到燕燕身边，又把捉燕燕的大汉的手给咬了。

俩个人儿又紧紧挨在一起，恐慌地看着一群恶人。

“燕燕不怕，有我在。”年虎安慰着燕燕，眼睛里的泪珠落了下来。

“好小子，你竟敢咬我们!”俩个大汉恼羞成怒，容不得年虎反抗，一把将他提起来扔到柴堆里。又一个大汉又一脚往年虎身上踹。

年虎小小身体，哪里能经得起这样折磨，当场嘴角就出了血，动弹不得。

燕燕吓住了，扑到年虎身边，泪水滴落到年虎的衣服上。那俩大汉嫌燕燕碍事，想一脚踢开她的。谁知年虎也是不怕死的，用尽力气，一个翻身，替燕燕挨了那一脚，翻滚到地上，血泪一地。

“年虎哥，你不要死!年虎哥!你不要死，不要丢下燕燕一个人……”燕燕悲惨的哭声，倒让大们不知如何动手了。

“燕燕……燕燕你不要害怕，我……我不会死的，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的，就一定会，我不是骗人的小狗。”年虎虚弱地伸手替燕燕擦掉眼泪。

“行了。”琴娘示意他们停手，走到年虎身边。“你为什么要拼了命保护她，你不怕死么？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年虎看着琴娘说：“是，我……我没有家人，燕燕对我那么好，她就是我的家人，我要保护好她……”

窗外的大盐看的是惊心胆颤，他也知道他们绝不会把年虎打死的，可没料到他们下手那么狠，他现在又不能进去，根本没有办法救他们出来。只能干着急，他只希望他们几个赶紧离开，好让他搭救。

许是年虎的伤，给了燕燕极大的刺激，她拉着琴娘的手说，“姨姨，我求求你了，不要再打大年虎哥了，他会死的！我……我不要走了，我乖乖待在这里，你放过他好不好，我求你了。”

“不……燕燕……你不要求她，我是不会走的，我们说好要在一起，不能分开的。”年虎想要阻止哀求的燕燕。燕燕没有听从，一个劲的求琴娘。

琴娘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比这更惨的事她都遇到过，可偏偏会是个孩子，偏偏跟她当年遭遇一样的孩子。她不得不承认，她心软了。

(七)

琴娘让几个大汉先出去，对着年虎说，“你们两个孩子在一起，没有依靠，你觉得你们能活得下去吗？她留在这里，起码不会饿死。跟你走了，你拿什么养活她？你自己都吃不饱，还管得了别人？”

这话让年虎语塞了，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一心只想着只要燕燕在身边就好了。

“我不怕，哪怕是饿死，我也只要跟年虎哥在一起，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或许燕燕年纪小 不懂死究竟意味着什么，壮着胆子说，“我不怕死，我要跟在年虎哥身边，姨姨，求求你放过年虎哥，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呵，你现在还小，当然这样说了。今天你们离开这里，明天就饿死在街头了。我来跟你们说个故事吧，以前有有一对男女，也是一对好朋友，他们也跟你们一样，被拐卖了，没有依靠，只能跟对方相依为命。”琴娘叹息，“后来，他们被迫分开，他们抵死不从，准备逃跑，可让人发现了，把那男的打了个半死，女的为了救男的，甘愿跟人贩子离开，发誓再也不见那男的。”

窗外的大盐听楞了，多年前难以忘怀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中。

“死是很容易的事，可活着就未必了。如果他们还一直抵抗，他们是不会活下来的。”琴娘无奈看着窗外说道。

“可他们会后悔啊，跟朋友分离。如果我跟年虎哥分开了，我肯定会不开心，还会很后悔。无论怎样，我都不要离开年虎哥！”

后悔……是啊，琴娘想着，她不就是一直活在过去，活在后悔之中吗？

“琴娘！是……是你吗？”大盐整个人愣愣的走进来，不置信地看向琴娘，他还在怀疑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可偏偏听到琴娘说起往事，不管是不是，他都不能在退缩了。

琴娘懵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你是……是大盐哥……”

大盐颤抖地走到琴娘身边，想摸摸她的脸，却又不敢。

琴娘说的故事，正是她跟大盐当年亲身经历过的事，自当年分离后，他们没有再见过。大盐不是没有去找过，只是他太懦弱了，当初竟然要琴娘来换他安全。

琴娘也是无可奈何，她处在烟花之地，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找大盐呢？

“琴……是琴娘啊，我……我对不起你……”大盐痛哭起来，当年之事，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痛。正是因为在年虎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他才决定要帮年虎的。

燕燕跟年虎不知道两个大人为什么要像他们一样哭得那么惨，嘴里还说着什么后不后悔的话，只是，发觉，他们大哭完一场之后，整个人好像都变了，就连看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温和了。

那一刻，他们不再是一个人贩子，一个老鸨，而是分离多年的一对老朋友。

潞河岸上唯一的青楼里，那一晚，只有四个被拐的孤儿，那一晚之后，他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