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辛劳的工作结束以后，他像往常一样，走进了那家全家便利店。他买了一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细细品尝，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行人熙攘。他总是买同一种咖啡，温暖，醇厚，既不太苦也不太甜。而那个喝着同样口味咖啡的姑娘，曾经就坐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是的，他想，就是那种感觉，一如既往，触手可及。

        换到这里工作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去附近的全家商店买东西。尤其是当她坐在那扇大落地窗前，端着一杯咖啡的时候，他一定会走进那家商店，坐在角落里静静地望着她。每次他都会对店员小声说，要一杯和那个女孩一样的咖啡，而她似乎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选择。那是一种并不难喝的口味，温暖，醇厚，不那么苦也不那么甜。换句话说，没什么明显的缺点，也没什么好称赞的。这正是人们口中的“高质量商品”，也是他在别人眼中的一贯形象。一开始，他总是坐在离她远些的地方，坐在那张长桌的另一边。他们中间隔着的几个人同样喝着咖啡，手里的杯子散发着温暖的白雾。于是他就透过那飘忽不定的雾气，悄悄地望着她模糊的脸庞。每次他都会一直坐在那儿，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起身去拿起女孩拧成一团的收据，到前台买下她所有买过的东西。

        一天，他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等待人们一个个离开。最后，商店里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他有些紧张，但还是假装痴迷地玩着手机。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手机上的图像和文字都变得越来越难以理解。他试图聚精会神，看懂自己正目不转睛盯着的东西，但无济于事。因为那时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抬起头来，看看女孩正在做些什么。尽管他担心自己的古怪举止会被注意到，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抬起了头。原来，女孩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根本没注意到别人的存在。于是他就一直坐着，一直等待着，但女孩只顾一刻不停地看着手机，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是在进行一场比赛。他继续一个接一个地刷着短视频，尽管那些视频对他来说已毫无意义。半个小时以后，她仍坐在那里看着手机，好像永远都不会离开似的。他再也受不了那尴尬的感觉，况且他也担心自己的行为意外暴露。于是他站起身，没有把目光投向女孩，而是装作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此后，事情一直像往常一样继续着。女孩买一杯咖啡，他就买一杯同样的；女孩备下第二天的早餐，他就也准备一份同样的；女孩买一袋薯片，他就买一袋一摸一样的薯片。久而久之，他开始注意到这个姑娘的喜好：只吃番茄味的乐事薯片，爱吃加鸡蛋但不加肉的沙拉；喜欢香蕉但不喜欢苹果。他接着开始了解她的生活习惯：每天一盒牛奶，一周买两次炒饭，只有周二和周四才会买一些切片面包。她周末起床肯定很晚，因为那时她从不买早餐。渐渐地，他知晓了关于她日常生活的一切，并慢慢养成了和她完全一样的习惯。他们变得越来越相似，越来越相似······

        一直以来，有一件事从未改变过，那就是她只喝同一种口味的咖啡，而他也只喝那一种。然而有一天，当他走进那个全家超市的时候，店员却意味深长地笑了。“您今天可以换一种了。”他说。

        “哪一种？”他有些惊讶，以为女孩终于不只买那一种咖啡了。她为什么会突然换成一个从未喝过的口味呢？

        “嗯？”店员有些困惑不解，“您自己决定要哪一种啊。”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转过头，环顾四周。他发现女孩并不在那儿，只有几个陌生人喝着口味各异的咖啡。

        “她还没来吗？”他回过头去问。

        “她？”店员一头雾水。“她是谁？”

        他把之前的经历告诉了店员，而店员却只是无奈地摇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说，“您肯定记错了，根本没有这样的女孩。只有您一位顾客，总买同样口味的咖啡。”

        “那你说‘可以换一种’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我是说······”店员显得有些尴尬，“您之前总买的那个口味······今天卖完了。”

        那天以后，他依然常去那家全家便利店，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姑娘。他越来越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去过那里，而自己又是否真的见过她。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的确确记得关于她日常生活的所有细节，她吃东西的喜好和买东西的习惯。因为这早已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成为了他日复一日正重复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