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黑猫

作者: 孤独众人 | 来源:发表于2017-01-20 07:50 被阅读603次

    姥姥养着一只黑猫。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在白天出现。

    她的右眼被什么划了很长一道,几乎劈开了她整张脸。

    我记忆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山坡那边的椒树底下,她咬着什么东西正要离开,看到我就咕噜咕噜地恐吓我。我想她大概以为我要抢走它的食物。

    姥姥一共有两间窑洞,黑猫和姥姥一起住在靠西边的旧窑洞里,吃一碗饭,睡一张床,被褥上爬满了虱子。每每她生了崽的时候,黑色的崽子们总是在姥姥的床上到处扭动,可是我从没有见过那些崽子们长大。

    东边的那间大一点的窑洞是供神的。

    姥姥有一张很高的檀木漆桌,上面铺了一条大红花布直垂到地,花布上面供奉着一排神灵。而我,就睡在这张桌子下面,姥姥说,这样离神灵近一点,神会保佑我,治好我的哑病。

    我对这个说法表示怀疑,我姥姥每天虔诚地向神灵跪拜。可是无论她祈求多少次,她的丈夫依然早逝,她的女儿我的妈妈依然不知所踪,那么同样的,我的哑病大约也不会好。

    按照姥姥的说法,我之前和爸爸妈妈住在山的那边,是个健康听话的孩子。她有一次去看望我们,发现那里早已残垣断壁,人去楼空。没有人知道这家人去了哪里,她到处托人到处找就这样找了两年,只在山里找到了没有声音的我。

    她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也不再有之前的记忆。

    姥姥厨艺真的很差,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厨艺。我都无法理解她是怎么吃的下那些黏糊糊的她称之为饭的东西。

    在我又一次打翻了饭碗的时候,姥姥终于忍不住揍了我一顿。

    她把我按在神灵面前,让我向神灵忏悔,让我保证以后不再浪费食物。可是她忘记了我不会说话,我的无言让她误以为是倔强,于是她打得更狠。我抬头望着神灵或怜悯或怒瞪的眼,我只祈求他们让姥姥停下来,常年做庄稼活的人力气真的很大。

    当我再一次祈求神灵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只黑猫,她躲在神灵后面的阴影里,摇着尾巴,只剩下一只的幽绿色眼睛充满狡黠。我突然变得怒不可遏,该死的黑猫,吃自己崽子的黑猫,跟野狗打架的黑猫,你以为你比我高尚多少?我猛得扑了上去,黑猫往旁边一跳,我连她的尾巴尖都没碰到。

    正当我打算再次扑向黑猫的时候,传来了姥姥的惊呼,她就像死了爹一样,跪在地上,捶地大哭,一边哭,一边把脑袋磕得梆梆直响。我愣愣得看着她滑稽的动作,顺着她磕头的方向,我看到,那些神灵被我撞的东倒西歪,而且

    菩萨碎了。

    那个唯一有着美丽的面容和怜悯眼神的女人,菩萨,碎了。

    她用碎的剩了一半的眼斜看着我,充满了悲伤与绝望,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有一点熟悉,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对我大叫:跑!

    我毫不犹豫,飞一般地从姥姥身边跑过,她爬起来一边追一边喊:“你个孽种,我今天非打死你……”

    我顺着山往上跑,我知道姥姥体力不行,特别是上坡的时候。山路两边的树在我身边呼一下地滑过。

    渐渐地,姥姥的骂声远了。

    等我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月亮蒙蒙的,今天很静,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有一种叫做兴奋的东西随着雾气慢慢升腾。

    那边有一片树林,在树林下面有一片坟地。坟地上今天多了一个坟头,我走过去,想看清楚上面写着谁的名字。

    这个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人的喘息声,压抑的,恐惧的喘息声。这个声音来自于坟地的更深处。

    雾很浓,我看不到人,只有隐隐绰绰的墓碑耸立着。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喘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我能感觉到对方正接近坟地边缘,也就是我所在的地方。正当我全神戒备,以为对方马上就要过来的时候,喘息声停了。

    就像是激烈的舞者突然停止了对皮鼓的击打,戛然而止又余音缭绕。

    四周静得瘆人。

    在我以为一切都停止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声尖叫划破天空。

    尖叫声里充满着痛苦与绝望。

    夜鸟腾飞,春雷阵阵。

    我望望天空,要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剩下的一切也都被雨声覆盖。我决定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避雨,无论如何,我的身体都不像我想的那样强壮。

    我在想,姥姥会不会已经消气了,她应该不舍得我在外边待这么久吧。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抓住了我,我一惊,猛得转身,那家伙竟然因为我的动作倒了下去。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不足以构成威胁。因为他的左胸装有心脏的那个地方正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来。

    这个马上要死掉的人身无一物,我是说没有衣服,看他被冻的瑟瑟发抖还不习惯寒冷的模样,我猜大概刚才有个人扒走了他的衣服,也许还给了他这一刀。

    他痛苦地捂着伤口,躺在泥泞的地上,脸色惨白,挣扎着拉着我的脚腕,眼睛里充满着对生命的渴求,“救我~”。

    我低头看他,他的血开始流得缓慢了,顺着我脚的轮廓弯弯地蔓延到远处。在坟地里喘息和尖叫的就是你吧。我打开他捂着伤口的手,这一刀刺得可真深呢。我都没有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真是个幽灵般的存在,如果那个时候你跑到我这里来,那个人大概也会把我一块杀死。

    雨下得更大了。这么大的血腥味很快就会把森林里所有的动物吸引过来。

    这个时候,黑猫竟然不在。我看着这个人黑洞洞的伤口。好吧,那就我来吧。

    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姥姥家。

    我进门的时候,姥姥背对着我坐在炕上,只看了我一眼便一言不发。我走过去,抱着姥姥的胳膊,用脑袋蹭蹭姥姥的脸颊。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有只粗糙的大手搭在我头上。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骂了句:“你这小兔崽子。”

    在被窝里睡觉的黑猫听到响动也走了过来,她跳下床,蹭蹭我的脚腕。痒痒的,我往旁边挪了一下,她不依不饶起来,低下头开始舔我的脚,她粗糙的舌头刺刺的。

    我抱着姥姥的胳膊想,黑猫应该闻到了血腥味。

    我照例不喜欢吃姥姥做的饭菜,也依然睡在神桌的下面。唯一的变化就是神桌上不再有那个美丽的被称为菩萨的女人。我每次看到她的位置上留下来的那一圈灰尘总是有点难过。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左右,村子里有警察开始走访,说是那边山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尸体一丝不挂,多处遭到动物的啃噬,手指,眼睛,内脏和一侧大腿都已丢失,面目和指纹损毁,无法辨别死者身份。据法医鉴定尸体死亡时间在半个月左右,但是时间过久,再加上那段时间下过一场大雨,现场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有一点很奇怪,死者没有心脏,而且可以从周围伤口看出是被人为挖走的。警察怀疑这起案件跟倒卖器官有关。

    村子里大多数青壮年都已外出打工,剩下的老幼病残们根本就不足以杀死这个外乡人。

    警察们一时间毫无头绪,只能挨家查访,看有没有人见过死者或者是其他可疑人物。

    那天天气很好,姥姥在院子里洗衣服,我坐在门口玩泥土,有两只黑色的皮鞋踏进来,我仰头看向来人。他穿着制服,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一下,有点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突然变出来一个和善的笑脸,弯下腰问我:“小朋友,你半个月前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哪?”

    “什么事啊,这孩子不会说话。”姥姥截断了他,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过来。

    我低下头,看着被踩碎的泥土城堡,默默地推到,重建。

    最后警察无功而返,这件事也就随着山里平静的生活被慢慢淡忘了。

    其实我早就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不知道为什么姥姥没有让我去。

    看着村里的小朋友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去往离这里好几公里的学校时,不能说我心里是没有一点羡慕的。虽然山里也很好玩,而且我和其他小朋友之间也相互没什么好感,但我还是很好奇他们在学校里都做什么。

    不知道姥姥从哪里弄来的旧课本,她一股脑地给我塞进了一个包包里,我看着那个针脚歪歪扭扭的用拼布缝成的包包,姥姥,其实,还是比较适合做庄稼活。

    她拖拽着我把我带到村长家里,把她已经弯曲的脊背弯得更低,我怀疑下一刻她就要跪下来了,她拉着村长的手,半含祈求半含叮嘱:“我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教好他。”

    后来,我才知道村长是村子里唯一识字的人,姥姥把上一年的收成几乎全给了他,而且答应每日都会在神灵面前给他的孩子祈福,村长才勉强答应教我识字。

    我其实极不愿意的,倒不是村长教的不好,其实村长是个负责任的人,但是他脾气很大,每次说话都会喷我一脸唾沫星子,更重要的是,跟识字相比,果然还是山里好玩。

    过年的时候,姥姥牵着我带了两斤肉给村长拜年。

    村长家有客人,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孩子,那个孩子有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两三岁的样子,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的腿就开始啃,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阻止了我。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是那个女客人,她惊恐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着恐惧。

    她冲过来,一把推开我,抱起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小孩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却不管不顾,反而想要靠近我想确认什么。

    我呆坐在地上还没有反应过来,我认真得看了下这个女人,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当她接近我的时候,黑猫突然跳了出来,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她挡在我的身前,浑身的毛都炸了,冲着这个女人“哇”的叫了出来。

    我很久都没有见到黑猫这个样子了,即使是野狗,她都能轻松赢过,不需要这种你死我活的架势。

    我再次端详起这女人,她看到黑猫的时候,几乎全身发抖,眼睛里充满着不敢相信。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猫右脸,痴痴呆呆地嘴里嘟囔着什么。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给我的村长老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带着黑猫出去了。

    姥姥没有管我,我听到她正和村长他们寒暄解释。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嘴微张着,眼睛一直盯着我。

    我没有回姥姥家,我很饿,过年了,我打算给自己一顿丰盛的晚餐。

    我回了山里,和黑猫一起。我记得上次的坟地,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新的坟头。

    遗憾的是,没有。太旧的吃了会生病,拉肚子,虽然黑猫不会,但是我不行的。好吧。我对着黑猫摇了摇头,黑猫“喵呜”一声,不耐烦得甩了甩尾巴,带着我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我们整整翻过了一座山。

    这里离姥姥家已经很远了。黑猫没有在山里寻找,而是带我进了村子里。

    这是另外一个村子,我从来没有来过的村子。可是我却熟门熟路得知道这个村子的道路和结构,鬼使神差般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我会到达哪里,可是身体里意识里似乎有一种急切感。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我看着眼前的破败的小屋充满疑惑,这个屋子已经空了很多年了。我向上望去,满满的星星透过残破的屋顶对我闪耀,这一幕让我迷恋,有一点幸福,有一点安心。

    我走进去,可以看出这家在破败之前也没什么东西,一张不大的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我看看黑猫,她蹭蹭我的脚腕。好吧,她有时候也会犯这种错误,可能是近来年纪大了的缘故。

    我带着黑猫重新上路,希望能赶在天亮之前回到姥姥家。

    我到姥姥家的时候,姥姥已经睡醒了,老人总是没那么多觉的。

    她看我进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略皱了皱眉,便回屋了。黑猫跟了过去,她在进屋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喵”了一声。

    我站在神像前,看着那个菩萨留下来的一圈灰尘,觉得莫名的烦躁。

    夜里我做了梦,梦里一会是那个女客人惊讶的脸,一会是菩萨碎的剩了一半的脸,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的脸,她的脸被刀子划开了长长的一道,然后变成了黑猫。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姥姥去做农活还没有回来。我去姥姥屋里把黑猫喊了出来,我固定住她的脸,仔细盯着黑猫右脸的疤痕,以为能想起来点什么。

    结果什么也没有,就是越看越觉得丑。黑猫被我弄烦了,不耐烦得推开我,重新又拱回被窝。

    我后来想了想,觉得反正该想起来的时候总会想起来的。相较之下,还是村长老师的课比较重要。

    就这样过了半年,我基本上认识了那些旧书上所有的字。

    有一天挎着书包刚进门,村长老师跟我说,今天不教了,让我回去。为啥?我就这一个老师,我做啥了?

    他看到我委委屈屈的样子,不得已告诉我他要去参加丧事。丧事?

    我拉着他的手,在他手上写,谁?

    他犹豫了一下,说:“就是过年时你看到的那个小孩儿。”

    哦,这样啊。我点了点头,回去了。

    夜里,我带着黑猫去寻找。

    她又带我走了上次那条路,我正想她是不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的时候,我们就到了这片坟地。应该是上次我们去的那个村子的坟地。黑夜里,那个小小的坟头上撒满了白色的纸钱,像覆上了一层雪。

    我摸摸黑猫的头,干得不错。

    我找了块尖尖的石头开始刨坟,黑猫也用两只蹄子扒拉。我蔑视得看了她一眼,就你那两只小蹄子?

    等我整个人都被汗水浸透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棺材盖。我跳了进去,打开盖子,发现确实是那个小孩,不过瘦了很多。

    黑猫也跳了进来,她从容地卧在尸体的胸上,伸出右爪,她的指甲其实比一般猫要长很多,插入尸体的时候,能够刚好勾住心脏。

    “你在干什么?”

    不好,被发现了。

    我赶紧把黑猫抱下来,打算合上棺材盖,那个人就到了。是那个女客人。她看到我们这一人一猫站在她儿子的棺材旁边,气得浑身发抖。

    她穿着白天的丧服,顶着核桃一般的红肿双眼,站在坟边上,指尖指着我,“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她沙哑的声音里充满恨意。

    我翻身上来打算逃跑,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拎起来,她手劲极大,把我勒得穿不过来气。这个女疯子。我使劲踢她,她似乎感觉不到疼一样,嘴里一直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你冲我来啊,冲我来啊……”

    “咳咳,咳咳咳咳……”我被扔在地上,趴在地上止不住咳嗽,从来没有觉得空气是这么珍贵。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原来是黑猫挠了她一爪子,她捂着的自己的右眼不断地淌出血来。

    机会难得,我赶紧爬起来,招呼黑猫准备赶紧跑。这女人看到我想跑,赶紧追过来压在我身上,拽住我的头发,狠狠往地上砸,“你还想跑,还想跑?!!”她的血温热的,滴在我的脖子上。

    我听到黑猫跳到了她的背上,狠狠抓咬。我费力挣扎着,突然后脑勺上感到钝痛,这个该死的女人。在陷入昏迷之前,我感到她离开了我,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黑猫的一声惨叫。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在之前我和黑猫来过的那个破败的屋子里。

    黑猫不在。

    我被她身上撕下来的孝布条绑着,我发现不光是脑袋,我身上多了很多伤,特别疼,疼到我无法忍,她一定是想打死我。

    她抱着膝坐在离我有两三米的地方,我猜她大概是睡着了。我扭动身子,试图解开束缚。她听到我挣扎,抬起头来,吓了我一跳。包扎在她右眼上的孝布被血水和泪水浸湿,看起来像是整个半张脸都被撕下来一样。

    她走过来,我其实很害怕,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其实都没有这种情绪,但我现在真的害怕起来。

    她蹲下来,捧起我的脸,虽然很轻,但是我却觉得莫名的刺痛,这时我意识到我的脸是肿的。还没开口,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问我:“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

    我没有回答她,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是个哑巴。我并不认为那是个孩子,也许他活着的时候是,但是现在他死了,就和山里所以死去的动物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被放在棺材里罢了。

    她见我不说,以为我默认了,“啪啪”给了我两巴掌,嘴里念叨着:“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他明明天花已经快好了,怎么会突然死了呢?肯定是你,肯定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猛烈地摇头,但是她掐住我的脖子,眼神凶狠:“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她的手不断收紧,我眼前阵阵发黑,正当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于非命时,她突然松开了。她似乎想到什么,眼睛里充满着希望和喜悦,“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的命换我的孩子好不好?啊?可以的,对不对?”

    我大口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看了她一眼,我想她估计是真疯了。她绑的不是特别紧,我小心翼翼的慢慢蹭着手上的布条。

    “你一定可以的对不对?你是为了报复我是吗,我现在就在这里,怎么样都可以,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

    不知道黑猫去哪了,我才不相信这疯女人能够杀死她。

    “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当年,是我杀了你妈妈,不是我的孩子啊~”

    我妈妈?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坐在地上绝望得嚎啕大哭。我妈妈?我想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张张嘴,没有声音。

    这时候一道黑影冲了进来,在女人的脸前一晃,然后落到我身前。是黑猫,她看起来除了浑身脏乱一点其他倒没什么。无论如何,还是先离开这里,万一这个疯女人又想掐死我怎么办。

    趁着疯女人因为又挨了一爪子哀嚎期间,黑猫帮我咬开了手上的布条。

    她捂着脸,嘴里囔囔着:“怎么可能,我明明杀死了这只畜生,明明杀死了~”

    在我解开脚上的布条即将跨出门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猛得朝我扑了过来。“你不能走,不能走,你得把孩子还给我!”她拽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后拖,黑猫挂在她的手腕上狠狠咬她。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掰开她的手,用力把她往后一推,便风一样跑出去。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她有没有追过来。

    没有,我看到她靠着着桌子腿,那个桌子尖角处有一大滩血迹。

    我没有再回头。

    离姥姥家还有半程的时候,我渐渐感到体力不支,而且后脑勺那个伤口越来越疼。我伸手一摸,原来它一直在流血。我扭头往身后看了看,整个背部都是红的。

    黑猫见我停下来,伸出舌头在我脚腕上添了添。我摇摇头,没事,走吧。

    远处是温暖的黄色的灯光。

    “从前啊,有一只小猫咪,它和猫妈妈去玩耍,结果看见了一只小蝴蝶,小蝴蝶飞啊飞,它跟着小蝴蝶追啊追。等它回过神来,发现猫妈妈不见了,怎么办呢,于是它找啊找……”

    眼前是一张很美丽的女人脸,她的眉间有一颗美人痣。她的眼神充满慈爱。

    每天晚上,我都央求妈妈给我讲这个关于猫咪的故事,但是,每次都会在中途睡着,所以我从来没有听过故事的结局。

    直到有一天,我一觉醒来,看到妈妈举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咪。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亲亲她,猫咪,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我有时候会问爸爸去了哪里,妈妈告诉我爸爸在山的外边工作,等过年的时候就会回来看我,给我买好玩的玩具。

    可是好玩的玩具邻居家的叔叔也会给我买啊。叔叔总是帮妈妈提水,做农活,虽然妈妈总是告诉他不用,但是叔叔下次依然会出现。我很喜欢叔叔,他每次看见我的时候总会摸摸我的头,给我糖吃。

    听说叔叔家没有孩子,听说他的老婆一直无法怀孕。

    我有了猫咪第一个就想给叔叔看。

    我跑到叔叔家,看到他们正在吵架,他老婆一边哭一边骂。叔叔看到我就笑着招呼我过去,我给他看了我的猫咪,他摸摸猫咪的脑袋,又摸摸我的头,说很可爱,让我先去玩。

    我抱着猫咪出去的时候,发现他老婆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还没有走远,就听到后面传来骂声。

    “你说,那崽子是不是你的种?!!”

    “我倒希望是我的,你这婆娘好歹给我下个崽儿出来啊!!!”

    “你,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不活啦~~~~”

    ……

    我以后很少再去叔叔家了,我觉得他老婆不喜欢我。

    有天夜里,有人敲门。

    妈妈起床去开门。我迷迷糊糊中听到吵吵闹闹的,就抱着黑猫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叔叔的老婆,她和妈妈打成了一团,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去帮助妈妈,但是被不知道谁推了一下,滚到了一边。

    当我再次起身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哀嚎,我抬头看见妈妈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她的肚子上不断冒出血来,而那个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刀。

    她捏着妈妈的肩膀,把刀放在妈妈的脖子上,逼问她:“说,你把我男人藏哪儿啦?你这个狐狸精!”

    妈妈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你不说是不是,是不是?”她又捅了妈妈一刀。

    妈妈,妈妈,我哭着爬向妈妈,我想抱住她。

    这时,黑猫窜了出来,她“嗷嗷”扑向那个女人,用细嫩的小爪子抓她。结果,那个女人一把把她按倒在地,用手里的刀狠狠刺了进去。

    狠狠地,剖开了她小小的,软软的肚子。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尖叫,只记得黑猫流出的鲜血和内脏染红了我的双眼。

    妈妈在叫我,我转头,透过不断涌出的眼泪看到妈妈正费力地向我爬过来,她的眼神充满慈爱,她说,宝宝不要怕,不要怕,妈妈在这儿。

    我站起来,想走到妈妈身边,但是那个女人挡住了我。她手里举着刀,刀上还挂着黑猫的肠子,她对着我笑,说:“你过来,过来,阿姨给你糖吃。”

    我往后退了两步,那女人正打算走过来的时候被妈妈抱住了腿。

    “你滚开!”那女人重重踢了妈妈一脚。

    妈妈疼得脸都抽搐起来,她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不行,你不能伤害我得孩子。”

    那女人蹲了下来,她抓住妈妈的脸,端详了一会儿,“你不是有张漂亮的脸蛋吗,你不是会勾男人吗?”

    妈妈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摇头,“不,不,我没有。”

    妈妈的头发像黑色的缎子一样散开了来。

    那把刀还是划向了妈妈的脸,从右眼划过去,几乎劈开了她整张脸。

    她用剩了一半的眼斜看着我,充满了悲伤与绝望,用尽所有力气对我大喊,跑!

    我醒来的时候很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一会儿是山里的林林木木,一会是家里的温黄灯光,一会是姥姥家的神像。等我感到被抱住的温暖,听到姥姥的哭声的时候,我知道原来我回到了姥姥家。

    原来那个破败的小屋就是我曾经的家,原来我的妈妈不是失踪了,她死了。

    那两年,从我五岁到七岁,我和黑猫领略了山里的春夏秋冬。我不敢回去,也不敢去有人的地方。如果有野果的时候,我们就啃野果,没野果的时候,我们就去找动物尸体。但是山里并不是只有我们和黑猫的,每次我们找到的时候,都已经被吃的不剩什么了。

    我抓不住兔子也抓不住老鼠,黑猫可以吓退野狗,但是还没有到能够杀死野狗的地步。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吃,每天总是饥肠辘辘。直到黑猫带我找到一片坟地,里面的尸体被保存得很完整,没有其他动物啃食。第一次打开棺材的时候,我看着那个和我有着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的人的时候,我觉得这可能是不对的,但是当黑猫把心脏挖出来给我的时候,我明白,我没有选择,不吃,我会死。

    如果我们就那样不管的话,他们会发现,继而在山里大肆寻找,会找一些奇怪的人在坟前唱歌或者跳舞。后来,我们就学乖了,吃完后,把棺材盖上,把土添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老人的时候,在那边椒树底下,啃着我的食物正打算离开。她看见我,眼里热切着,我以为她要抢走我的食物,就咕噜咕噜地威胁她,结果她走近看到我的食物的时候,就哭了。

    她说:“孩子,我是姥姥,我们回家吧。”

    她原来一直都知道,她知道我,食人心。

    她让我睡在神桌底下,并不是想要治好我的哑病,她只是希望我能够减轻我的罪孽。

    她日日祈求神灵,并不是想要找到她的女儿,她只是祈求我能够得到原谅。

    我回抱住姥姥,试图想喊她,但是只是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yao~”

    姥姥听后,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不知道姥姥从哪里联系到我爸爸。

    爸爸来接我的时候,姥姥没有出门,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我心里很难过,只有黑猫出来送我。

    不知道山的外边可不可以养猫。我问爸爸,能不能把黑猫一块带走?

    爸爸疑惑得看着我:“猫?哪有猫?”

    “就在哪里啊!”我指了指。

    黑猫摇了摇尾巴,转过身,消失在门后。

    少爷的作品目录

    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我的妈妈是个清洁工》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左眼黑猫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cmlwb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