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节回顾
建文元年正月初八,我和塔丝娜在漠北格尔吉王爷的宫殿里举行了成亲礼。
太阳刚刚露出头,格尔吉王爷就催我骑着马,带着八抬大轿去接塔丝娜和乌吉娜老公主到格尔吉王爷的宫殿里来。我穿着艳丽的新衣,披着红花骑着高头大马不慌不忙大摇大摆走过每一个部落首领的门前,接受他们的问候,欢快的唢呐声响彻了整个漠北草原。
乌吉娜公主府离格尔吉王爷的宫殿其实没有多远,一个时辰后,浩浩荡荡的娶亲队伍就回到了格尔吉王爷的宫殿前。宫殿前面搭起了一个白色的金顶蒙古包,在阳光下面闪耀着灿烂的光芒。按照漠北的婚俗,我不能下马,塔丝娜不能下轿,我们得围着蒙古包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转圈的时候,塔丝娜在轿子里说,这次可便宜你了。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就问她,什么便宜我了?省了一道程序啊,本来按照我们漠北的婚俗,娶亲途中会有乌吉娜姑姑一方的人骑马抢你的帽子,你要骑马追到抢你帽子的人并且抢回帽子才能顺利接我回家,然后才能围着蒙古包转圈的。爹说你才学会骑马不久,这个礼俗就取消了吧,你不知道,在草原上长大的汉子骑马的技术可高了,他们要是抢去了你的帽子,恐怕你这辈子都抢不回来呢。塔丝娜得意地说着,我淡淡一笑,心里却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而我觉得这种轻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我的侮辱和蔑视。
好,跨火堆。
随着主婚人的一声大喊,我看见小厮们弯着腰抬出两个直径二尺有余的铜盆一前一后摆放好,盆里是熊熊燃烧的木炭,很多衣着鲜艳的男女老少把火盆两边围得水泄不通,只留出三尺宽的一条路。按照格尔吉王爷的嘱咐,我知道我该去轿子前掀开门帘,背起塔丝娜穿过这两个火盆。塔丝娜稳稳趴在我背上,我背着她一步一步小心的走到火盆前,然后伸出腿慢慢抬高跨过了第一个火盆,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声喝彩,好!紧接着就是震天的鼓掌声。我小心翼翼如法炮制跨过了第二个火盆,长出一口气。人群立刻欢呼起来,像是煮沸的水一样,冬天的寒冷里冒着白气。
欢快的唢呐声同时响起来,快乐的人们举起手中的酒杯,互相祝福,仿佛是大家都在结婚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可是,只有我知道,我背着塔丝娜跨第二个火盆的时候,有人用弹弓夹着小石子儿打到了我站立的那条腿的脚踝上,要不是我迅速放下了迈出去的那条腿稳住,恐怕塔丝娜和我早就掉进火盆里烧的面目全非了。谁要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暗算我呢?他和格尔吉王爷有什么仇恨呢?
这两个问题只在我脑子里转了一圈,我还没来得观察周围的人群,就被主婚人推了一把,他说,该拜神祭灶了。于是我和塔丝娜拉着手踏着红地毯上一步一步走进格尔吉王爷宫里的庙宇里,庙宇里供养了好多神像,我一个也不认识。格尔吉王爷说,一起拜了吧,烧黄纸,供香,磕三个头就行了。我和塔丝娜照做了。刚站起来,主婚人就喊,祭灶——
我和塔丝娜又被漠北草原上的贵族们簇拥着向格尔吉王爷宫后殿走去,丫鬟们弯着腰急匆匆小跑着,见了我们就屏住呼吸站在边上,等我们走开,又开始一路小跑。后殿的厨房前已经备好了猪牛羊三牲,格尔吉王爷从一个小厮举过头顶的小盘里拿起一把金刀递给我,去吧,杀了它们,祭祀灶神。我就去了,猪牛羊们早就被绑住了四肢,倒挂在抬杠上,由两个小厮抬在半空中。我握着半尺有余的金刀,沉稳着步子走过去,看准了它们的心窝,一刀一个,像切西瓜一样利落,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我捅死的牲畜,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心里暗暗笑了一下,感觉自己终于露了一手,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对我刮目相看了,我要让他们知道大漠的李如水也不是好欺负的。
好!格尔吉王爷首先带头鼓起掌来,他抓住我握金刀的右手举到空中,回过神的贵族们都立刻附和着鼓掌,我听见掌声快要把我淹没了。我知道,这不是掌声,这是漠北草原对一个陌生人的认同。
小厮们抬走了耷拉着头的三牲,不一会儿,端上来三个冒着热气的头。我看见那些畜生都闭着眼,我知道它们死的时候没有太多痛苦,金刀上也没留下一丝血迹。我突然想到七天前,大漠西面老爷山上的那个匪首,他的头被我装进布口袋的时候,脖颈里不断滴出冒着热气的鲜血。我就是骑在马上,一路提着他的头回到羊石镇的。他的眼睛也是闭着的。我知道,有时候,狠其实是一种仁慈。
祭完了灶就是拜祖先,进格尔吉家族的祠堂。祠堂里有三层排位,摆得整整齐齐,都是格尔吉家族的男人和嫁到格尔吉家族里的女人们的。格尔吉王爷当着祖先们的排位,对凡是进到祠堂里的所有人宣布了我和塔丝娜的婚事。他说,如水以后就是格尔吉家的人,希望大家多多关照,同样,谁要是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格尔吉过不去。我看见格尔吉王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喷射出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度。出格尔吉家族祠堂的时候,我看见一只秃鹫停在祠堂门口的一株枯树上,它阴鹫的眼睛盯在我身上,我突然觉得这只秃鹫带来了某种不详的讯息,但是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赶走它,我说。塔丝娜轻声问我,什么?我说,那只秃鹫,赶走它。塔丝娜看了看那只秃鹫,朝身后招了招手,过来一个丫头,塔丝娜指了指那只秃鹫,做了一个打的动作,那丫鬟就赶走了那只秃鹫。
拜完祖先,就是拜格尔吉王爷和乌吉娜老公主。他们端坐在大殿里,接受我和塔丝娜的礼拜。我和塔丝娜一起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改口叫格尔吉王爷爹,叫乌吉娜老公主姑姑,并为他们捧献上酥油茶。格尔吉王爷喝了一口茶,说,今儿是咱们家事,就由乌吉娜先说吧。乌吉娜老公主砸吧着干瘪的嘴,她说,如水我儿,看你也是懂事理的人,以后凡是要迁让着塔丝娜,这孩子苦,从小就没了娘……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塔丝娜的眼眶也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冲花了脸上的妆。格尔吉王爷呵呵一声,大喜的日子,提这些干嘛,大家都开心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你们小两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来年给我添个大胖孙子,我就很开心了。
塔丝娜脸变得绯红绯红,她低着头,像一朵倾城倾国的牡丹花,不胜娇羞。爹,你……我不由呆了,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美,就像是骆驼客陈二达给我的那颗麻糖,在心尖上融化成了一堆,于是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一啄。塔丝娜的脸更红了,她把头深深地垂下去,偷偷掐了我一把。我对着格尔吉和乌吉娜大声保证,请爹和姑姑放心,我一定好好心疼塔丝娜,保证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好好,就等你这句话了。格尔吉王爷和乌吉娜老公主都笑了。
主婚人让梳头额吉带塔丝娜到新房去梳头换洗了,我和格尔吉王爷、乌吉娜老公主一起走出大殿,前往摆婚宴的场地,接受草原各个部落的朝贺。天色已经微暗,夜晚就要来临了。
宴席上摆着烤全羊、烤乳猪和各种肉食、干果,各种奶制品和美味佳肴摆了满满的六十六桌,空气里飘散着醉人的酒香。塔丝娜出来以后,我就提上酒壶,塔丝娜端着银杯,逐一向长辈亲友们敬喜酒献哈达。酒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可是漠北草原上的人们依然兴致不减,小伙子们干脆提着酒壶,开怀畅饮,姑娘们伴随着悠扬的马头琴,唱起了高歌,男女老少们围着火堆跳起了舞,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颊。草原上已经没有了寒冷。
我喝得晕晕乎乎,不知道被谁拉进了狂欢的人群里,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伴随着热闹的人群扭来扭去,开心地忘乎所以。熊熊的烈火朦胧了我的眼睛,不知道谁推了我一把,他说,该拜火了。我看见塔丝娜在我眼睛里摇摇晃晃端过来两杯奶酒,她说,把这个泼进火堆里,我就一扬手连同银杯一起泼进了火堆里,塔丝娜也学我把银杯扔进了火堆里。塔丝娜拉拉我的衣袖,跪在了火堆旁边,我也顺势跪了下去。一个巫师模样的穿着黑衣服的干瘪的老女人挥动有水晶雕刻的骷髅头的手杖,对着火堆一挑,然后把手杖指向天空,又划回到脚下,然后开始口里念念有词。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也显得格外深格外静。
后来,我问过塔丝娜,那天晚上,那黑衣老妇人念得是什么。她说,是颂词,歌颂祖先,祈求幸福的咒语。
伟大的祖先发现的火石,
伟大的女主保存的火种,
用洁白的哈达、奶酒祭祀,
神圣之火从古到今。
漠北草原上的人民见证啊,
今天是李如水和塔丝娜的成亲之日,
漠北草原上的人民祈求啊,
神光赐予他们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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