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节回顾
之后的一个月内,我派出从草原一路跟随我到大漠的兄弟们潜回草原,替我联络失散的旧部。十几天后,他们陆续返回大漠,带回让人振奋的消息,说多吉在草原上多行不义,搞得民怨载道,大家都敢怒不敢言。草原上那些老部落首领们听说我要反攻,都很开心,保证他们一定会 暗中相助。
永乐元年四月,暖风微醺,草长莺飞,我开始准备反攻漠北草原。
一出羊石镇,我们就把六千多人的队伍分成了十大批,每批之下再细分为十个小队,化装成商人,沿着各条通往漠北的小道向草原进发。进入草原之后,我们很快和之前联络好的那些部落接上了头,在各个部落的协助之下,六千多人第二天就聚集到了一起,加上草原上的旧部,呜呜泱泱约莫有一万余众。
兵贵神速,事不宜迟。夜幕刚落下的时候,我们带着一千人,趁着夜色从四面八方向多吉的府邸包围过去,要来一招瓮中捉鳖,杀他个措手不及。
初春的风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寒凉,才长出一寸来长的草踩在脚下软软的,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唰唰唰的脚步声在四周响动着。时不时有晚归的雄鹰振翅从头顶上高高飞过,掠过玉盘似的大月亮,由一个黑点变成另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在草原深处。
很快我们就到了多吉的府邸,这家伙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穷奢极欲,把府邸扩大了三倍多,规格比格尔吉王爷的府邸豪华很多倍。府邸里灯火通明,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我们远远就听见丝竹之声如风传进耳朵里,混杂着许多男男女女的哄笑声。草原上熟悉多吉府的人带着我们绕到了多吉府的后门,他说,多吉这家伙,为了广纳钱财和出入方便,除了在正四方开出四个门外,还在每个对角处开四个门,合起来总共八个门。
我留下二百兵士埋伏在前门,其他六个门分别派去一百人,然后带着二百人坐在多吉府后门,只等那几个门的人放出信号。不大一会儿,就看见多吉府其他七个方向冒起了浓烟,火势越蹿越大,在夜里看起来格外壮观。我侧耳微笑,听着多吉府里鸡飞狗跳,人喊马嘶,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混着呼呼的火声,宁静的草原上响起了一曲成功的复仇曲。
上!到了多吉府邸的后门,我一挥手,麻刀和朱扎就率先爬上了多级府邸的墙头,然后纵身一跳,就跳进了多吉家的院子里,然后打开了后门。我振臂一呼,生擒多吉者,赏银三千两;得多吉首级者,赏银一千两;得多吉肢体者,赏银五百两。
话未毕,勇士们就一拥而入,大声呼喊着冲进后门,在偌大的多吉府里砍杀起来。我站在空旷的草原上,看着天上一颗明亮的星星,默默地说,塔丝娜,我回来了。原谅我,再一次让这块干净的土地上血流成河。
夜风撩动我披散的头发和唇上的髭须,我看着火海里人影幢幢,他们挥舞着泛出冷清寒光的刀剑拼杀互砍,风卷着火舌舔舐着飞溅的鲜血,烧焦了鬃毛的马嘶鸣着从火海里奔出来,带着一团火焰冲向混乱的人群。轰一声,一座凉亭倒下来,飞溅的火星四散开来,在黑暗里一闪一闪,慢慢熄灭了。男人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我甚至能听见刀剑砍在骨头上震耳发馈的声音。我知道,我的怒火在夜色里格外平静的燃烧着,我没有瞳仁一样观摩着眼前发生的惨剧,我甚至忘了这场惨剧是我这个曾经被瘸子李四囚禁在阁楼上一无是处总遭到毒打和唾弃的废物一样没有存在意义和价值的人发动的。
燃烧吧——杀吧——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草原上传开去,群草匍匐在地上,微微晃动。当复仇的火焰蒙蔽了我的双眼,整个草原都是血红的,我看见月亮变得血红,星星变得血红,天空变得血红,河流变得血红,最后,连我自己也变得血红。我原来是这么残忍。
血红的太阳照亮了血红的草原,照醒了血红的李如水。我看着眼前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废墟的多吉府,断肢残垣和冒着丝丝青烟的木头和瓦片,蓬头垢面的兵士们陆续来到后门,脸上沾着灰烬和血迹,他们的眼白看起来就格外突出。
驸马爷,这是多吉的女人和孩子。麻刀押着一群哭哭啼啼面色惨白的女人和孩子来到我面前,他说,怎么处置?我说,既然你记得我临行前跟你说过不杀女人和孩子的规矩,而且没有伤害他们一丝一毫,你说,怎么处置?
啥了她们!朱扎踏前一步怒声吼道,杀了她们!女人们和孩子们浑身一颤,就哭出声来。我知道,朱扎之所以这样要求,是因为他跟我离开草原后,卑鄙的多吉杀了他的女人和孩子,他是要以牙还牙。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朱扎大哥,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孩子和女人是无罪的,杀你妻子的多吉,不是他的女人和孩子。你想来恩怨分明,怎么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坏了自己一世英名呢?
朱扎听我说完,咬着牙不说话了,我看见他脸部的肌肉紧紧绷着还是在颤抖。
麻刀大哥,先把她们关起来,等我们平定了草原,安排好一切之后,再议此事。说完我转过身,环顾了一圈围在四周的兵士们,有没有活捉多吉的?没有人回答,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回答。我又问,那有没有看见多吉的?没有人回答。
就在我转身的时候,突然在人群最后面有人说了一句,在这里。声音不大,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默默为那个说话的人让出一条路。我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缓缓向我走过来。
呐。他把胳膊伸起来,我看见他提着头发抓在手里的人头正是多吉的。我说好,一千两银子随后就给你,你叫什么?他说,风痕。我觉得这两个字听起来格外耳熟,可是在哪里听过呢?
我还皱着眉头在努力回想的时候,他开口了。东西南北客栈,还记得么?
我吃了一惊,立刻想起他来,原来是你啊。
他笑一笑,怎么?不认识了?
我说真的不认识了呢。
真的,风痕变了很多,满面风霜,脸廓也棱角分明的像刀砍斧凿出来的一样,唯一没变的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瘦瘦高高的。我惊奇地问他,你什么时间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他笑一笑,早就来了,我在老爷山山头上给你凿过四个月的石头呢。
我听他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起来,真是委屈风大哥了。
他倒是爽快,哈哈,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没看出来啊,当年小小的如水,如今居然已经是大漠里的金刀驸马,而且统领着这么多人马,干了这么多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连说哪里哪里,都是生活逼出来的,如果不是多吉把我们赶出草原,塔丝娜就不会离开我,我也就不会做出这么多杀戮来。
风痕说,你的事,我在老爷山上也听说了一些,没想到一别十几年时间里,你惨遭这么多变故,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不过,话说回来,多吉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在草原上制造那么多杀戮了,谁活着都不容易,你怎么能因为自己一己私仇就葬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呢?他们也是有父母妻儿的人啊。说完,他意味深长望着眼前的废墟。我点点头,我听风大哥的。
我听风痕大哥的,可是草原上却有几个部落不听我的,我只好再动杀戮了。
一个月后,我又走进了格尔吉王爷的宫殿,宫殿了住了燕雀,蛛丝结在雕梁上,地板上全是燕雀的粪便和厚厚的尘土,破损的帷帐在清风里飘舞。只不过几年时间而已,一起都变了。王宫院子里,铺地的小石板一片连一片陷了下去,接缝处长出了花草,王宫后面的围墙长期浸泡雨水,已经坍塌了,我看见墙根下长满了青草,泥土上印满了牛羊的蹄印,遍地都是牛羊晒干的粪便。
简单修缮了一下格尔吉王爷府,我就住了进去。我不想大兴土木为自己盖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劳民伤财,到头来谁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耗费十几年的时间去修建,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等到那时候,就算等到了,又能住几年呢?倒不如朴素住在这现有的宫殿里,给自己留一个好名声。
安排好草原上的事以后,我召集来草原大大小小十四个部落的首领,向他们宣布了几件事。第一件,就是为了表明他们对我的忠心,必须把家里的嫡长子送到王府来接受我的教育。第二件,就是相互约定各部落之间要互相友爱互帮互助,不能发动战争。第三件,就是草原已经暂时安定下来,大家商量一下多吉的女人们和孩子们怎么办。
对于前两条,所有人都心悦诚服,至于后一条,就产生了争端。对多吉恨之入骨的人建议把多吉的女人们和孩子们刺上字世世代代为奴,以赎先祖之过。还有一类宽厚的人,他们建议把多吉的女人们和孩子们送到遥远的地方去,并且让他们自己起誓,在有生之年里不许踏上草原半步。我问大家,还有别的建议么?没有人说话了。
朱扎大哥,你怎么看?我问朱扎。
唔……朱扎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我会征求他的意见,一时语塞。隔了一会儿,他说,我的妻子就是在草原上各部落互相攻击中无辜死去的,我不想再看到有同样地时发生,送他们走吧,让他们去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远离这些痛苦的回忆,快快乐乐生活吧。
我点点头,那好,就听你的。由你负责送他们去西边,把他们一直送到天山以北的地方去吧。他们的安全就由你负责了,到了之后,为他们添置些牛羊,告诉他们永远不要再踏上草原半步。
朱扎痛快地答应了,我知道他对多吉的仇恨是真的释怀了。
六月份,一场大雨过后,草原上的生活又回到了许多年前我梦里那般宁静。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牛羊摆动尾巴,低着头,安静的吃草,晨曦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孩子们在草地上翻着跟头追逐打闹。所有的苦难已经过去。朱扎护送着草原的仇人多吉的妻子们往西边走了。
望着朱扎队伍远去的背影,我想,也许,我得回一趟老爷山了。朱公子还在山洞里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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