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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漠北草原上的习俗,婚礼应该持续两三天的,可是我和塔丝娜却没这么幸运。因为乌吉娜老公主的猝然离世。
那天,天微凉的的时候,我们还围在火堆旁闲谈。一夜的狂欢削弱了大家伙儿的体力,但是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于是就围坐在火堆旁天南地北乱扯一通。不知谁带头起哄,硬要我讲讲怎么和塔丝娜认识的,我就绘声绘色向他们讲了。缘分,绝对的缘分。我听见他们这样感叹,我看见他们复杂的眼神里又羡慕和嫉妒。
公主,驸马爷,格尔吉王爷请你们回大殿有要事相商。有丫鬟匆匆忙忙跑过来,喘着气。我和塔丝娜对视一眼,不知道格尔吉王爷为什么催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我边走边问丫鬟,丫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一句,奴婢不敢妄言。我就再没说什么,塔丝娜紧紧拉着我的手,惊慌地看着我,我使劲儿捏捏她的手,说不会有事的,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云。
果然出事了,可是当格尔吉王爷说出那个噩耗的时候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是早就知道了一样。他说,乌吉娜离世了,天快亮的时候,睁开眼睛望了一眼苍茫草原,回到房子里躺下就再也没起来,也没留下一句话。我看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有一丝明显的兔死狐悲的悲哀。你们的婚礼已经过了,家里出了白事,就停了吧。我点点头,对,眼下还是乌吉娜姑姑的事是首要的。
按照草原上的说法,业已出嫁的姑娘死在娘家是不吉利的,必须立即送回婆家,越快越好。于是格尔吉王爷和我都脱去艳丽的彩服,换了一身黑袍,带领浩浩荡荡的队伍,打着引魂幡把乌吉娜老公主放在马车里送回了她生前的府邸。乌吉娜公主府早就得到了消息,穿着黑袍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堵住了老公主府的大门。
我娘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吃了一回喜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求格尔吉王爷给一个说法。乌吉娜老公主的大儿子多吉跪在最前面,冷清着脸,眼神直逼格尔吉王爷。格尔吉王爷面无表情,乌吉娜老姐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年事已高,昨天你妹妹塔丝娜和如水大婚,老姐姐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半夜时分吐了几次,开始是吃进去的酒菜,后来就一口一口吐出绿水,再后来,就吐出了血,血里混着破碎内脏的肉屑。我们彻夜未眠,请草原上最好的大夫和巫师把脉开药、作法祈福,天亮的时候,老姐姐病情轻了不少,我就回房里去洗漱了,还没洗漱完,丫鬟就过来报告说老姐姐出房间望了一眼苍茫大漠,回来后躺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们夜里狂欢的时候,格尔吉王爷宫殿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呸!谁信!多吉居然朝自己的亲舅舅格尔吉王爷脚下吐了一口唾沫,这在草原上可是最恶毒的侮辱。格尔吉王爷仍然面无表情,平静地说,多吉,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格尔吉对草原上的祖先们发誓,倘若是我害死了乌吉娜老姐姐,就让神仙下一道闪电把我劈成两片。眼下不是斗气的时候,我们应该齐心协力办好格尔吉老姐姐的后事,而不是在这里相互怀疑招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笑话。
多吉扭着头,眼中充满了忿恨和怒火,侧开身子为我们让出一条路,跪在他后面的人纷纷退向两边,我们赶着马车进了门。
乌吉娜老公主的葬礼隆重而且庄严,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天之后,草原上多了一个鼓鼓的蒙古包形的封土。我和格尔吉王爷告别了态度依然很不友好的多吉,带领队伍回到了格尔吉王府。格尔吉王爷沉默了好几天,吃饭的时候和我们说几句话就闷头吃饭,吃完饭就打个招呼回房间了。塔丝娜虽然平时咋咋呼呼,可是在这种关头也不敢去招惹他。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格尔吉王爷使丫鬟来请我和塔丝娜去他的房间。多吉那种态度是有原因的。格尔吉王爷见我们进来坐定,就开门见山地说出这句话。他说,先王在世的时候,曾经十分宠爱乌吉娜姐姐,许诺过她,如果我无男嗣,乌吉娜姐姐的儿子就有权利接管草原的一半。可是当时乌吉娜姐姐竭力推辞,她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把格尔吉家族几代人打拼的江山拱手送人一半呢?以后此事万不可提。先王也就再没有提过,后来,先王去世后,不知道谁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告诉了狼子野心心胸狭窄的多吉,多吉也曾当面问起过我,我也承认了,乌吉娜姐姐也明确表态,要多吉不要觊觎格尔吉家族的一寸土地,否则就不认他这个儿子。多吉这家伙虽然混账一些,可是对待乌吉娜老姐姐还是很孝顺的,乌吉娜老姐姐在世的时候,他还有所收敛,现在乌吉娜姐姐一走,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多吉是要借乌吉娜死在格尔吉王府这件事为自己正名,既然他敢光明正大质问格尔吉王爷,就说明这家伙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那您打算怎么办呢?我问格尔吉王爷,格尔吉王爷坐在银色的坐床上,捋一捋花白的胡须,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怎么办?呵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可千万不能给多吉留下借口。这小子这几年在草原上结交了不少武士,万一对战起来,他的战斗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格尔吉王爷咽下了多吉大庭广众之下对他的侮辱,他对所有人说,外甥就是舅舅的孩子,孩子和舅舅斗气,舅舅难道还要和孩子较真么?我怎么忍心去和乌吉娜老姐姐的孩子相互厮杀呢?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可是只有我知道,是格尔吉王爷老了。
格尔吉王爷没有举动,多吉却不肯善罢甘休。一个月后,我和塔丝娜去乌吉娜老公主府去祭拜乌吉娜姑姑逝世七七四十九天,多吉就借机上演了他的鬼把戏。
那天,我和塔丝娜去老公主府,半路上马车出了问题,我们修好马车到的时候,草原上的其他部落首领已经到了半天了,见我们进来,几个老首领站起来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相互寒暄,另外几个年轻的部落首领却动也没动,坐在雕花红木大椅上睥睨了我们一眼,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和塔丝娜没有理会他们,在右边最前面的两个椅子上坐下来。多吉冷着脸,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宣布祭祀大礼开始。
我们在主持者抑扬顿挫的喊声中跪下去,对着乌吉娜老姑姑的牌位磕头、烧纸钱、点禅香,这时候多吉就开始演他的鬼把戏了。他突然跳起来,双手在摆满贡品的桌沿上一撑,轻轻跃上桌面,然后顺势盘腿坐在了桌子上,眯着眼睛扫视了一眼跪在地上错愕的人群,我的格尔吉王爷哥哥怎么没来啊?我们看见他在张嘴说话,声音却是属于乌吉娜老公主的。每个人的脊背上顿时冒出冷汗来,塔丝娜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她指尖传来的那种恐惶,就轻轻拍拍她苍白的手背。我看着坐在供桌上装模作样地多吉说,格尔吉王爷最近几天身体一直不舒服,就让我和塔丝娜代他来。多吉垂下眼敛白了我一眼,仰起头不屑地说,塔丝娜来名正言顺,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说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塔丝娜的夫君,是格尔吉王爷的女婿,是格尔吉家族的合法继承人。就是最后这句话激怒了多吉,他在供桌上再也伪装不下去,一跃朝我扑过来,我们抱在一起厮打,在祠堂里的地面上滚动扭打不可开交。没有人过来拉开,老部落首领们都在慨叹,哎呀,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年轻的部落首领们则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挂着阴险的笑容。他们知道,这场打斗里我占不到一点便宜,壮硕的多吉是几节那达慕大会的蝉联取胜者。
麻刀闻声从外面冲进来,年轻的部落首领们立刻围过去想要阻止,麻刀往进冲的同时,拔出了自己打制的那把闪着青光的大刀,那些部落首领看着他和多吉一样壮硕的身体,再也不敢迎头之上了。麻刀带着一股风放到了两个年轻的部落首领,在那两个部落首领沉闷的倒地声里,其他部落手里面面相觑,都闪到一边去了。麻刀一手执刀,一手抓住多吉的衣领一扯,就把压在我身上的多吉摔到了一边。多吉在贴到地面上的时候,一个懒驴打滚顺势站了起来,他胸脯剧烈起伏,恶狠狠盯着麻刀。麻刀也不示弱,他跨上一步,挡在我前面,以牙还牙地瞪着多吉的眼睛,他俩的鼻尖几乎挨到了一起。
多吉没有再动手,麻刀也就把刀插进了背在背上的刀鞘里。首领们鸦雀无声站在祠堂两边墙下,年老地暗自摇头,年轻的则义愤填膺看着我们,只等多吉一声令下就要扑上来把我们撕成碎片。可是多吉没有下令,他说,你们走,我可不想落下关门打狗的恶名。从今以后,我多吉和格尔吉家再无瓜葛,塔丝娜,记得把这句话捎给你那老不死的爹。姓李的,下次不要撞在我手里,我会让你死得很惨。他说着做了一个拧断脖子的动作,又转过头盯着麻刀看了一会儿,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做了一个轻的动作。
我和塔丝娜烧完手里剩下的值钱,恭恭敬敬给乌吉娜姑姑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朝首领们拱拱手,走出了多吉家的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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