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你还好吗?
1
天气依旧冷的厉害,我只能用力攥着手里的玫瑰花束,贴放在胸前,寒气依旧很重,玫瑰花瓣被冻的硬而脆,一阵阵清冽的甜气钻进鼻子里,我的呼吸被它包裹起来,填满了胸膛。
可能是被这创意海报所吸引了,陆陆续续地有不少男士也买了玫瑰花,在这个橱窗下面停住了脚。一阵阵烟味开始飘起来,看来身边的这几位男士是要准备一个漫长的等待了。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少了些什么,便开始默默问自己:“我还要等多久。”更或者说,“我在等待谁呢?”
我无法回答自己,心里的答案就像眼前的霓虹,令我不能够看清倒底哪一种颜色最迷人。
橱窗的灯突然亮了起来,那两个汽车尾灯的红光也分外刺眼起来。这才发现,身边的男士已经把玫瑰花递到了爱人的手中,女生幸福地挽住男友的胳膊,似是跳着似是走着,沿街远去了。
我有些忍不住寒冷了,把手缩进袖口里,只能用胳膊轻轻的抱住这束玫瑰花,它被我挤压的有些变形,颜色也没那么鲜亮了。调整好抱花的姿势,我小心翼翼地点了一支烟,暖暖身子。
“你这束玫瑰,多少钱?”一个轻微的声音把我的精神唤了起来。
抬头一看,一对情侣正瞪大了眼睛地望着我怀里的玫瑰花。
“不,不,我在等人。”
“哦,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
女孩一边摆手道歉一边笑着,旁边的男孩还若有所思的样子,缓了一阵才终于明白过来,也跟着道起歉来。两个人最终,灰溜溜地走了。
我开始形单影只起来,行人愈来愈少了,口袋里的烟也消耗殆尽。
“她会来吗?”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望向这巨幅的海报。橱窗里似是而非的“自己”比我还高一大截,像我的影子一般,安静地伫立在面前,忽然才看清楚,海报的留白处点点地细描了朵朵乳白色的雪花,顿时感觉,那天的雪又重新把我包围了起来,眼前模糊的雪天雪地里清晰的透出两道红光。
心里开始踌躇起来,彼时告别的感觉越来越浓,接近失望,或说落寞。
我点起了最后的一支烟,红色的光芒闪烁起来,微热的空气涌进咽喉,干燥而猛烈。
玫瑰花此时已不再艳了,情人节的夜晚也在阑珊的光里,慢慢地走向着结束。
2
突然有一双手臂从我的背后环绕过来。
“我,我失恋了。”
带着让我惊讶的她的悲伤的哭泣声,她颤抖着身子,呜呜地喊着,一下子把我从夜色的迷蒙中摇了回来。
我转过身。
是她。
此时的她,我已几乎不能认识,头发凌乱,身子疲塌,像个纸片人一般,在风里摇晃着。夜色里,她脸颊上的眼泪折射出霓虹灯的光芒,我发着呆愣愣地看着光芒沿着她的红腮流了下来。
我向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她,把肩膀缓缓地放给她。
玫瑰花被彻底挤碎了,清香的味道又飘了起来,我试探着把双手轻轻地抚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双肩在我肩膀上哭泣着,狠狠地,扎心地,哭泣着。
我脑袋里的问题争先恐后地冲出来,塞满嘴巴,所有的疑惑瞬而成了哑口无言。
索性就这样吧,沉默着,时间如风,风冷如刀。
夜此时更加深了,霓虹灯依稀落入静默的夜色里,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等待也似乎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我把目光移向橱窗里的海报,背景灯已经熄灭了,海报被夜色无限放大,放大,直到贴满了整个世界。黑乎乎的天空里也开始飘起雪花,三三两两,簌簌地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哭泣才慢慢地弱了下来。双手的僵硬让我失去了知觉,我稍稍加了些力气去拥住她。
“我,我失恋了。”她喑哑着嗓子说道。
“哦,你,你——”我不知如何去问她,此时怀里的她仿佛透明的空气一般,轻盈地让我捕捉不到任何讯息。
就让时间来转折这久违的尴尬的重逢吧,面对她,我没有任何思绪,只能凌乱的像个旁观者,手足无措。
3
“我们,我们去走走吧。”她微微地抬起头,望着我说道。
散去了霓虹,马路两侧开始有一颗颗煞白的球形灯升了起来,刚刚落下的微尘又被行人的脚步带动了起来。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夜市跟着夜幕缓缓地上台了。我们在一个巷子口的拉面摊停下了,吃碗面吧,吃一碗“内牛满面”吧,她絮絮地说。
“内牛满面”真的成了泪流满面,那天的夜是她的心摔的最碎的一次,就像天空零星的星子,散落四处。
上大学那会儿,他们两个绝对是整个班级学院最让人羡慕的情侣。她学的设计,男友是美院一哥,妥帖的写实派。
“他喜欢画狗,日常就是养狗,这么说吧,我们曾经有段时间靠狗粮度日。”她压不住的哽咽声,像沉闷天气的乌云,几度悲伤了我的听觉。
“我勒个…去,疯了吧,原来艺术真的等同于疯狂,真TMD…”我尽力的平静坦然,愤怒此时是不对的,我知道。
“那你还跟着他?”我有些愤愤不平。
“但是,我,我喜欢他的天分,我喜欢牵着他的手看着那些得到他的‘狗’的人的艳羡的姿态。”她由哭而痴迷的笑,被爱伤了的她,就像儿时我家里疯掉的黄狗Coco,摇头晃脑,不识旧人,更不知自己。
那天我心底的这个比喻,她至今不知。
“你不是爱他,你是爱着虚荣,你是喜欢高傲的姿态,喜欢你对他的部分私有。”我越说越气愤,“恋爱中的女孩子,傻子。”
“也,也许,吧。”她的泪滴坠在眼角,“可也并不全是你想的那样,毕业后他为了我放弃了远方深造的机会,留在了我身边,留在这个小城里,我们的幸福也是你所不能体会的。”
她放下筷子,缓缓地推开“内牛满面”。
“那…?”我问不出来,更不想听什么幸福的话,我已经开始模糊了与我有关或者无关的概念,徒然低着头摸遍了所有的口袋,也没找到一只烟。
“倦了,也许是彼此都倦了。他虽然留下了,可工作上私处碰壁,他的隐忍就像把一匹千里马被用来拉磨般难堪,我想我也该放走他,还他自由。”
“那你呢,跟他一起去吧,去找他的草原啊。”
“他,他,他送出了一幅狗画,换来了一条‘野狗’”。
说到底,原来是他出轨了。
或者说,移情,不爱了。
4
“她公然和他手牵手来约我见面。”
“他跟我说,什么我们之间感情升华,亲情。简直屁话,还不如狗。”
“她恬不知耻地谢谢我,谢谢我养了这条狗五年。”
“他叫什么名字啊?”我咽了一口酒,半咳嗽地问她。
“二狗,他就是二狗!”她脸颊大红,借着酒气放开了嗓子。
“多傻x的名字!”
我咬着牙,这一刻,我真恨他!我更有些恨我自己。
眼前的易拉罐七零八落,她已经不再怒吼了,又开始哭着,小声地抱怨起来。我能听出她的伤心,她的不舍。
“走吧,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互相靠着,彼此撑着,慢吞吞地在街上晃了起来。
街边的夜市正是热闹,到处冒起热气,吆喝声起伏。我平生第一次觉得夜市原来这么长,怎么穿都过不去;人这么多,怎么挤都出不来。
等到,终于摆脱了,才发现人群也已经开始散了。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规律地循环着,我们坐在行人道的路灯底下,相互靠着发抖。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我听得出来她还在意他,我能感受到她的不舍,或者说无奈。不知何来的理由,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向她耸了耸肩,她的目光正游过来,我按下了快门。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夜色发出长长的沉重的一声叹息,我立马就听到了她的哭泣,她又是,把心撕裂来哭。
“好好,好,我这就找车。”
我扶着她,晃晃悠悠地站在路口,我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冲路口摇晃着。
夜已经到了最深处了,雪又开始飘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路上黑黑的车辙印缝合上了。
关于那天的记忆一下子又被我拖了出来,我低下头想问她些什么,但我没有,我一看到她的痛苦,思绪就混乱,更不知道如何开口。
5
“司机师傅,能给我一只烟吗?”
“年轻人,你先告诉我去哪,还知道家在哪吧?”司机略带嫌弃般回应我。
“湖畔花园,去湖畔花园。”她的头重重地栽到我的肩膀上。
车里的暖气开的很足,我的手脚慢慢地都恢复了知觉,头也开始沉沉的疼了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烟,咳嗽了几声,她挪了挪身子,紧紧地靠了过来,我能清晰地看见她腮边的泪痕,她的脸颊此时已没有了从前的笑容与朝气了。她整个身子在座位上卷曲着,香水和酒的气味混合起来,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她往日的灵动,那在阳光下肆意垂下的长发终于也是禁不住伤害和疲倦,无精打采地散落在她的胸前。
“那,那幅画…”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是你画的吗?”
“是啊,有感而发,你知道吗?人有时候会恨自己,我也恨我自己。”她话语间的浓烈酒气让她语气的力道也重了起来。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你是‘项羽’,而我是‘虞姬’啊,你不恨你自己吗?”她轻咳了一声,“别抽了,烟不如酒…”
“我,我挺恨的,我的虞姬自刎于乌江边,斩杀众敌,做了英雄又能如何。”我深吸了一口,把烟蒂扔出了窗外。
“可,今天虞姬就在这里。”她突然直起身来,“你看过哥哥的‘霸王别姬’吗?”
“看过,那很令我伤心。”
我似乎理解到了什么,又似乎不太懂。霸王别姬,故事是真的,感情是对的,但,唯独结局却是悲的。
“好了,到了,湖畔花园。”司机咳了一声,“烟钱我就不要了。”
一下车,突然而来的寒风霎那间代替了所有的温热,雪花大片大片地压在身上,我扶着她沿着她手指的方向吃力地走着,原来一个失去平衡的人有这么重,尽管她瘦的如一片雪花般单薄。
开门的时候,我是带着些许恐惧的,她男朋友是不是会在?她父母是不是会在?或者说她是不是有什么知心的闺蜜会等着她?
然而眼前的一切让我愕然,屋里没有其他人,所有的一切都像等待阅兵式的士兵一般,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所有的干净整洁,一如初次见面的她那般熟悉。
“我知道,你酒醒了。”
“谢谢你,跟你说了那么多,希望你不要介意。”她喝了一口水,轻轻的撩起头发,侧躺着靠在沙发上,眼神停滞。
“你家里归置的真是妥当。”我试着把悬着的氛围放轻松下来。
她不紧不慢地挪步到阳台,缓缓地拉开紧闭的窗帘。“位置可是我精心选的,瞧,前面就是湖,我这里就是花园中的花园。”
我立在窗前,远处的霓虹和那些高大建筑物的倒影,在湖面随波晃动着。
我想起顾城的诗来:“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眼前的明月发出昏暗的淡黄色的光,像是一张旧年的窗纸,安安静静地贴在窗子上,带着些许皱褶。
往湖心处望去,突然开始觉得自己的身子沉了起来,好像一条离开湖水很久的鱼,呼吸困难。
“我,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虞姬还在的话,那么我在战场上等她。”我说。
门锁上了,听到她细碎的步子声越来越向里,我便离开了。
6
晃晃悠悠地到了楼下,雪依然不紧不慢地飘着。
我从未这般安静地听过雪,沙沙,沙沙沙,雪花簇簇地落在地上,温柔的摩挲着。这让我不敢踩,不敢扰乱这摩挲,犹如触及我心底的指尖般摩挲,我把脚步放轻,蜻蜓点水般轻柔,可还是难以避免深深浅浅的脚印,我四下顾着,就像个犯了罪小偷一般小心翼翼。
停步,眼前已是巨大的湖面。沿着霓虹光芒落下的雪花在湖面转瞬而逝,湖面有一轮月亮,也是淡淡的黄色。
我抬起头,望着那扇窗子,灯还未熄,我还可以看见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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