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粥度平生

一碗清粥度平生

一碗清粥是母亲借着黎明的曙光，用石摏把米捣碎，注入自家的清甜井水，文火不断地搅拌，熬煮一个多钟头，成绵软粘稠，洁白饱满的清粥。

病时的我，时常高烧飙窜，忽上忽下，日日食不下咽，独钟情于清粥。

平凡的家庭里，自从黑白电视被严打计生部杠走后，家里再也没有像样的电器，电子不发达的年代里，母亲为了添加粥的口感，起早借着微光，只为病床前的我悉心熬制一碗清粥。

甘醇米香，淡雅清明，晾至恒温时，母亲颤颤的递于我跟前，抖擞的双手带着自责忧愁的心，害怕病入膏肓的我活不过十二岁。

父亲严厉的数落，母亲不只要承受精神上的责备，这突如其来的病更，更是横亘在恩逾慈母心尖的一把刀刃。她曾经那样喜爱徘徊学校窗前，观望我念书征征之久，还时常念叨我的幼时，“襁褓里就数你吸乳的时候喜欢看着我，你哥哥弟弟都是闭着眼睛吃，你总爱看看我”...

母女心连心，母亲跟前伴随着我一路成长，此时母亲的忍隐，悲苦，忧牵，我一一读懂。

“琳儿，吃粥”。母亲强颜欢笑的掩护着内心。

日头在东方徐徐升起，夏季的金阳高挂，蒸腾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母亲已经在窗外给我架好了一张长凳，一粥一菜，还有家人特意留给我的家鸡蛋，只是此刻，清粥才是我勉强能入口的。

我欲坐起身，仰头目光迎上了，年轻帅气的数学老师，他正在对面惊讶的注视我，数月未去学堂，头发不断的脱落，整个人形同一具骷颅，我时常成为小朋友和大家趑趄观望的焦点。

数学一直是我胆怯的弱项，看见数学老师，年少的我敏感而又羞涩。

“妈:我还是不放外面吃了”。

没等母亲搀扶，独自起身，一阵晕眩黑幕，一个踉跄，尴尬的跌倒在地。

爷爷用矫健独有的军人身姿，敏捷地搀扶起我，他忍不住长叹“这个家里养不了女娃娃”...

爷爷深锁紧皱的眉头，似乎在隐述他曾经逝去的两个女儿，姓蒋的大家庭里，自打爷爷辈，再到父亲辈，家里的确统筹清一色男丁。

奶奶更是变着花样给我熬粥，一样的悉心文火焙熬，金灿灿的南瓜粥，绿意相宜的绿豆粥，甜软不腻的地瓜粥...但我还是独爱那一碗甘醇洁白的清粥。

盛夏正值农忙收割时节，烈日当空，全家人汗流浃背的在稻田里，挥舞着镰刀，他们需要摄入高能量对抗体力劳动，习惯早餐吃米饭的他们，为了我，辛劳苦作的日子里，每天早餐陪着我喝清粥。

娇小干瘦的母亲，陪伴着我舟车劳顿，日日饥餍清粥，背着十二岁的我，攀爬那时没有电梯的七层楼——儿童住院部，历时半年有余，一次次陪伴我在生死之门挣扎，痛苦着我的疼痛，刀割心头肉般的满眶恸哭。

反反复复的病程，昂贵的医药费，让主治医生和父亲感到无可奈何，医生沉重的交代父亲，“回家后，孩子想吃什么就弄点什么给她吃吧”！。

回来后，大家似乎都嗅到了的死亡气息，隔壁邻居纷纷询问我想吃的什么？同学们合伙为我买来了七彩缤纷的果冻，隔壁士多店的老板见状，立马热心给我捧来了一大堆，但他们不知道，我唯一能下咽的只是一碗清粥。

黄昏，夕阳渐渐下沉，极力露出着最后一丝彤红，恰逢此时，邻村小诊所的周医生出诊路过，也许是我求生的目光吸引了他，也许本着医生对病人的关注，对我一番观察后，他自我介绍也许能看好我的病，让家人不妨试一试，这无疑让围观邻居看来，是一个天大的自不量力的自我讽刺，权威市医院都宣判了无法医治，你岂能妙手回春？

时钟的跳动，预示着死神在向我招手，母亲坚持不渝，不言放弃，这是她唯一敢反抗父亲的一次，母亲孤注一掷，她选择了相信，选择了背水一战！

从此我和母亲又踏上了与死亡抗争的路程，她日日背着我跋涉登坎墩，辗转乡下两三里外的小诊所医治，曲曲折折，峰回路转，生与死的路程上母亲支撑着我，度过无数艰苦难熬的日子。

周医生撑棚架床，在他小诊所特地为我开设了住院部，本着不辜负对生命的关注，敢于拯救的精神，凭着精湛的医术，不朽的与病魔回合实验斗争，两月后终于把病魔冲击成了碎片，直到灰飞烟灭。

母亲锲而不舍的信念，为我拨开了生命旅程，那段被雾霾笼罩的日子。一碗清粥，承载着伟大的母亲，胜于知识的淳朴力量。

病好后的没多久，全国进行了，乡村医生执业资格考证的大改革，取缔了我们当地许多赤脚小诊所，周医生凭着浑厚过硬的医学知识，成为了附近几个村庄，唯一一位拿到执业医师资格证。

晴空万里，云朵轻盈洁白，生活的磨盘又嘎吱有力的转动了，母亲逐渐在清粥里加上了蛋花，猪肝，瘦肉...

“小蒋，晚上是不是又吃粥啊”？晚饭时分，他弱弱的问。

“夜深忽忆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从记忆的牢笼里脱身，思忆往昔方回神。

“嗯，晚上吃粥，余生还得让您陪我喝粥了”。

繁琐织锦的日子最终会归于平淡的一羹匙，一瓢舀，一份清喜，一碗清粥伴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