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山去吧。”
“可是师父,我……”
“不用再说了,应当教的,为师已全教了你,你若要其他的,为师,爱莫能助。”
我就这样下了山,三年前我莫名其妙有些嫌弃地上了山,三年后我拼尽全力也留不下。
君辞<图片来源:网络>三年前,江南,微雨。
那时候江湖可真乱,乱得一团糟,今天东边放把火,明天西边打场架,可是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江湖,只是常听有的人说江湖很好很潇洒,又有的人说江湖很苦很悲伤。可是如果不是遇见杜知衡,这些都与我没关系。
哦,杜知衡就是我师父。
我遇到杜知衡那天如往常一样下着雨,不过雨却没有往日的痴缠,而是忽而如瓢泼一般泻了下来,我手里的伞不太挡得了这雨了,只好就近择了一处避雨,收好伞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正要走进四方楼,忽地眼前一暗,于是我抬头寻这挡了光的来源,就看到了杜知衡。
很显然,杜知衡的伞也不够他挡雨,他也被淋湿了。我先是看到了染了水渍和不知道什么的一抹污渍的青衫,再是看到了他苍白的脸和苍白的唇。我自然不解为什么一个人的脸可以白成那样,连带唇也白成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打量了太久的原因,他也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口低低说了声“过来”,声音带着一些沙哑,可是很好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真的走了过去。只一走近,他便伸出了左手,微微有些用力地把我拽到了他身边,我还来不及推开,便看见他右手里拿着的匕首。他淡淡地开口:“别抖,也别说话,进去,说要住店。”声音很温柔,温柔得没有人知道他手里拿了把匕首。
我当然很害怕,可是我离他那么近,肯定跑不了,于是只好按他说的做,进去跟掌柜的说要住店,掌柜看了看我们,我想起杜知衡的交代,跟掌柜说要一间上房,这是我夫君,感了风寒,望掌柜快些。
我感觉杜知衡的重量越发压到我身上,我有点慌,难得出一次门,竟然遇见了变态采花贼吗?可是他刀在那里,我能怎么办?于是我只好被他“扶”到了房间。打开门,店小二交代完一堆之后离开,我正想着怎么办才好,他便放开了我的手,他说:“对不住,我也是没办法了,姑娘你……”话还没说完,他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我吓了一跳,拔腿就往外跑,他虽倒在了地上,却没晕过去,于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反正我现在也阻不了你,可你若是敢,你大可出去试试。”他缓缓地撑着从地上坐起来,我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威慑何在,可偏偏听了那句话就是不敢往外跑。他大概是知道了我不敢跑,于是开始提要求:“你,扶我一把,伤口有些疼。”
我看到他伸出来的手,才发现沾了满满的血,此刻当然最适合大叫一声,可是他又开口了:“别叫,过来扶我一把,嗯?”
我瞪大眼睛张大嘴,才刚刚发出一点点声音来不及大喊,就被他听起来有气无力的话阻了回去。我暗骂自己没出息,却还是很听话地扶他坐了起来。
他坐起来之后依旧有气无力地说话,他说:“我现在要处理伤口了,你若是想着非礼勿视,就去后面避一避。你也可以在我疗伤的时候杀了我,不过后果……你自己负责。”
“对了,你衣服后边也沾了血迹,你等会儿,有人过来再给你拿件新的,”他说,“你进去吧。”
我还是走进了里屋。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身上那不知名的污渍原来是血,才知道原来我杀了他就可以逃跑,尽管我不知道他说的后果是什么,可是我突然觉得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于是我拿下了发钗,悄悄又走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了他触目惊心的伤口,以及他苍白的脸上冒着汗却一声不吭的样子。我的手开始抖,手里的发钗怎么也刺不下去。他抬目看了我一眼,又开始撕碎布准备包扎伤口,一边撕一边说话:“手抖什么?别抖,也别怕。你若不狠一点,只能别人对你狠了。我现在打不过你,你刺下去,我就死了,你就可以走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要报仇,也没命可报了,你别担心,我方才不过说狠话吓你,如果你要刺,你就来。”
他说完这些话,也包扎完了伤口,我鬼迷了心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举着发钗就冲了上去,正好他转过身来,唇角带笑:“可是你跟我不一样,你的手没沾过血,你怎么可以杀人呢?”
是啊,我怎么可以杀人呢?怎么可以!
我生生地顿在了那里,可是发钗还是在他的额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笑着抹了抹额上的血,然后倒了杯水递给我,他说:“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喝杯水压压惊,嗯?”若不是我深知他是个变态,这样温柔的声音,很容易便叫人沉溺了。
对坐无言,其间我喝了四五杯水,起身从外屋走到里屋又从里屋走出来,这样晃荡了七八次,终于在我第九次从里屋踱出来的时候,第三个人来了。
这是个少年,恭恭敬敬地朝杜知衡拱了拱手,叫了声“少主”。
杜知衡看向他,说了句“你来了”,然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少年。少年一溜烟就不见了,不久回来,手上拿了一套男装一套女装。杜知衡把女装扔给我,说了句“进去换上,就回家去吧。”
我当然很嫌弃变态买的衣服,可是更嫌弃变态的血,所以还是去换了衣服。我出来的时候杜知衡已经收拾得人模狗样了,被那少年扶着,似是在等我出来。我看了他一眼,他开口说话,说的是“今日杜某能脱险,还要多谢姑娘。他日做江湖再见,姑娘如需杜某的,杜某定当竭力。姑娘就此回去吧,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他说完这话,便由那少年扶着,从窗户掠了出去,我又一次鬼迷心窍,问了句“哎!你……”
“千山门,杜知衡。”
我第二次见杜知衡,是在莫桓家里。
说起来莫桓应当算我未婚的夫君才是,小时候爹娘便定了亲,我与莫桓,长大了是要成亲的。那日过去,便是爹娘说要多与莫桓相处,免得日后生分。
我与莫桓正赏着花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杜少主来了,莫桓低喃了句“杀千刀的杜知衡”便匆匆地走了出去。他没说让我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只好跟着他出去,这一去便看到了杜知衡。
杜知衡来找莫桓是谈判的,说是莫桓家里新开的如意坊有些阻了千山门的路,望莫桓能挪一挪。莫桓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不挪以及怎样弥补千山门损失的话,杜知衡还是不同意,只说要莫桓挪一挪。莫桓自然不答应,我也觉得奇怪,加之先前的事情,实在有些讨厌杜知衡,于是就问了句:“小女不敢冒昧,只是好奇,我朝哪条律例说了千山门可以这样横行霸道说让别人搬就让别人搬?不知……”
“小辞,休得无礼!”莫桓及时地看到了杜知衡脸上的不悦,在我没说完的时候就阻止了我。杜知衡久皱着眉头,而后声音冷了几分:“五日之后,不搬也得搬。”说着便扬长而去。
“杜知衡你站住!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
杜知衡当然没听见,或是听赛没听,反正他走了。
后来我挨了莫桓一顿批评,莫桓说这千山门虽然正邪难辩,却也非穷凶极恶之辈,今日之事虽是强横霸道了些,可若是好好讲,杜知衡也不会那么坚持的,若不是我偏要硬碰硬,那结果多半也不这样。
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也不敢顶嘴,只得任莫桓批评着。莫桓也没有多说什么,安慰了我一句反正都这样了就出门处理事情了。
事情发生在第五天晚上,那时候莫桓的如意坊还有一点没搬完,我陪着莫桓在看他们搬东西,突然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我们正要出去看,便见坊里的小厮小武跑了进来,说是有人杀进来了,莫桓又骂了一道杜知衡,提着刀冲了出去。
莫桓是做生意的,学过一些功夫,打出去也吃不了什么亏。他牵着我冲出去,说跟紧我别怕,我跟着他冲出去,看到了白衣的杜知衡,杜知衡笑着对莫桓说:“莫大少莫要骂错人了,我可是来帮你的。前几日说让你赶紧搬家你偏不听,这下有人找上门来了吧?”
“我看是找你千山门的才是吧?我如意坊,怎么看都像是那个被殃及的鱼。”
“哈哈,早就让你搬家你不听,非要做鱼。”
“杜少主只要搬家,又没说清楚,况且我不是搬了吗,只是没想到你这仇人这么心急。”
看到这里我才懂了,千山门近来将遇大敌,为周围免遭牵连,于是让大家都搬走。
“小心!”正在思索的我听到了莫桓和杜知衡的喊声,抬头看到一道刀光直劈向我,吓得我赶紧闭上了眼睛,只听得“哐当”一声,我感觉到了溅在身上的液体。待睁开眼,看到的是白衣染血的杜知衡站在我面前,他身前是以举着刀的姿势倒下的人,我旁边是莫桓瞪大的写着着急的眼神。
杜知衡笑着对莫桓说:“你这未婚妻不行啊,闭上眼睛就砍不到了?”
莫桓松了一口气:“小辞不会武功。”
“哈哈,不如拜我为师,我教她几招如何?”
“你千山门确实有适合女子练的招数,可是你休想占我便宜。”
“你大可不必跟着她叫我师父。”
……
后来他们怎么商量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我爹娘竟答应了,我最终拜了杜知衡为师,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他上了山。
杜知衡教我女子学的招数,从白练到软鞭,我都没学会,杜知衡无奈,只得让我练着软鞭试试。
杜知衡跟我说,一样一样的练,总有一样是会的,总不能什么都不会,不然的话,还要麻烦莫桓来保护,只有有一天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才不会劳烦身边的人。
可我还是学不会,我问杜知衡:“你用的是什么兵器?”
“我还用得着专门的什么兵器?”相处久了,才知道杜知衡也很不要脸,他不要脸地接着说:“我随便拿什么,都可以是兵器。”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研究我的软鞭。他倒是突然认真起来的样子继续说道:“不过若论喜欢,还是喜欢剑,有风骨。”我看了一眼没什么风骨的他,决定还是研究软鞭比较好。
其间莫桓上山了两三次,问我什么时候学好,杜知衡让我演示给莫桓看,莫桓每次都扶额说小辞你学不会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地觉得我不能就这样下山,应该学好功夫才是,于是我跟莫桓说我学完了就下山。
第一年,我学会了粗浅的挥鞭,其他的什么也没学会,倒是学会了跟杜知衡斗嘴,他每次说我没用,我都觉得是师父教不好。其实除了嫌弃我没用之外,杜知衡还是个很好的师父的,可是我就是看不惯他嫌弃我没用。
当然除了教我功夫之外,杜知衡也常常下山,说是有事情要办,有时候回来会带着一身伤,这时候他总是趁机教训我:“傻徒儿,你看到了吗?武功学不好就是这样的下场,万一有一天为师保护不了你了莫桓也保护不了你了,你好歹还能保护自己。”他有些愤愤:“说起来莫桓那小子武功也很低的,要保护人,还得多练练,看来改天得教他几招了。”
莫桓还是常常上山看我,每次杜知衡都笑嘻嘻地迎上去,却真的没有占莫桓的便宜,没让他跟着我叫师父。虽然事实上我也没怎么叫师父。
第二年秋天,莫桓抱着礼物上了山,说是已经去我家提过亲了,这次上山,是要跟我师父说一声,如果我学成了的话,择个吉日,便下山与他成亲。
莫桓走了之后,我很纠结,抱着软鞭,不知道该从哪里研究起。杜知衡走了过来,他问我要不要成亲,我跟他说:“可是,我软鞭还没学会呢。”
杜知衡沉默良久,问我:“若是不喜欢,换一个便是。”
我的话脱口而出,我问他:“杜知衡,我学剑好不好?”
杜知衡没有说话,第二天他开始教我学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却是学得很快,连杜知衡也找不到把柄说我没用,莫桓也很高兴。
冬天的时候,莫桓上山,说定了良辰吉日,说来年三月我们便成亲。
第三年的一开始,杜知衡终于还是要赶我走了,他说当学的都已经教给我了,说若是其他的,他也没有办法。
我突然很不想下山,我知道我应该跟莫桓成亲,但我没有那么想,可是我不能想,只能应当。杜知衡说,小莫很好,为师很放心。
后来当然没有后来了,我到底还是跟莫桓成亲了。尽管我终于知道不喜欢的话可以换,尽管我终于拼命学会了用剑。
可是,那有什么用?杜知衡说:“我是说过江湖再见,可是顾君辞,你难道不知道么?从一开始,我们都不在一个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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