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坐过最快的人力三轮车,是在西班牙巴塞罗那,我觉得那是人类乘坐三轮车的极限。
那天,我和妹妹溜达了一整天,从海滩返回酒店的时候,看到路边有那么多等客的三轮车,勾起了我对故乡成都的回忆。
从改革开放到二十一世纪初,成都的人力三轮事业蓬勃发展,人力三轮大街小巷无处不在。
人力三轮不受路况限制,路途可长可短,没有起步价,收费便宜,晴天敞篷雨天盖蓬,十分便捷。
不仅便捷,而且安全,从没有发生过三轮车师傅劫持乘客的事,也没有发生过乘客劫持三轮车的事。
不仅安全,还很环保,是真正的绿色出行。
当我坐着人力车穿梭于大街小巷,迎面吹着小风,特别是看到汽车傻乎乎地堵在马路上的时候,我体会到了快意的人生。
为了使这种感觉来得更猛烈些,我催促师傅骑快点,再快点,拿出你的极速!师傅心领神会,站起身来使劲踩着踏板,身上的褂子随风飞舞,吹在我脸上的小风变成大风,但车依旧稳当,我用眼神瞟着汽车,捕捉车里的人羡慕加寂寞的眼神,那是相当地过瘾。
可惜某一年,成都突然取缔了三轮车,说影响市容。
我怀疑是那些当guan的看不惯我们这些草*民在大街上嚣张,或者就是因为某一次的堵车,他们坐在漂亮的小汽车里动弹不得,吹着空调无比寂寞,看到了破三轮上的我不羁的眼神,受了严重的刺激,一拍大腿当即作出了决定:“嘿!差点忘了,老子有权!”
沙雕就是某些游客的写照想到这里,我拉着妹妹去到那一群三轮车中间,准备挑选一辆,重温当年的感觉,
三轮车蓝白相间,样子很新,跟成都街头老旧的三轮车不一样,不仅绝对不会影响市容,还为这座海滨城市增添了色彩。
骑手们大多是年轻小伙,有着南欧人的黑头发和棕色皮肤,看着挺精神。
我不知该选哪一个,他们之间也不争抢,互相谦让着。终于有一个年龄稍大的走到我面前,用西班牙语说话,我猜是表示他愿意载我们。我把酒店名片给他看,他说OKOK。
我和妹妹上了车,刚把屁股坐稳,乖乖,这车疯了,撒欢开跑。
明明路上那么多人那么多车,他丝毫不减速,疯了似的穿梭在人海车流中,汽车迎面来也丝毫不惧,等到快要撞上时,才一甩龙头擦身而过,车上的人感到一阵晕眩,逃过了一劫,还没缓过神,前面横着一个花台,冲上去龙头一甩,又是一阵晕眩。
我和妹妹坐在车上摇来晃去像两个沙雕不倒翁。
我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大叫着:“stop!stop!”
车一停下,我拉着妹妹逃跑似地跳下车,我说:“太快了,不坐了,我要换一个。”
他表示听不懂,我估计他也听不懂,巴塞罗那尽管是旅游胜地,但很多服务行业的人不懂英语。我的英语也不好,能分清快慢上下多少而已。
我指了指海滩的方向,示意他拉我们回去,然后我两手向下按,表示要低速。
唉,我们依旧是飞着回去的。
又回到那一堆三轮车那里,起先拉我们的骑手,尴尬地跟同伴说着什么,大概是解释生意失败的原因吧。我要给他钱,他不收。
我这次学乖了,先用最简单的词问:“fast or slow?”
立即有人说:“fast!fast!”
我摇头说:“no,no”
他们立即明白选择题做错了,马上改口说:“Slow!slow!”
我注意到有一个小伙子没有说话,我拉着妹妹坐上了他的车,他不选,表示心里有数吧。
我对他强调:“ please ,slow.”
他回答OKOK。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像在成都一样坐着三轮车悠闲地看风景了,结果我错了,我们重复了刚才的节奏,无障碍飞奔,我们继续当沙雕不倒翁。
我放弃了反抗,叮嘱妹妹抓住车栏,我紧张地注视着路况,祈求老天爷保佑。
傍晚的城市尤其热闹,车多人多,也不怎么守规矩,仿佛都处于无人之境。
我和妹妹失控地摇来晃去,我们既无力摆脱眼下的困境,又不能尽情享受速度与激情,卡在中间尴尬至极。
我被自己的傻样子逗得笑出了声,我强作镇定地说:“好像云霄飞车。”
听到我们笑,骑手仿佛受到了鼓励,骑得更快了。
那一刻,我特别想家,想念家乡的三轮车,想念爸爸的自行车,想念妈妈的红烧排骨。
我后悔没有学西班牙语“慢”这个词,从机场出来的出租车上,我跟司机学了你好谢谢和再见。
我马上打电话给妹妹的钢琴老师求助,她是西班牙人,可是手机打不通,不怪手机,我们速度太快,而且走的S形,信号根本追不上。
要是有一天我成了重要人物,被顶级杀手追杀,我不要保镖不要防弹车,我只需要一个巴塞罗那的三轮车夫就可保平安。连人造卫星都追不上的速度和曲线,人类根本不可能超越!
西班牙这片热土,养育了伟大的毕加索、塞万提斯和达利。
毕加索说:“如果我们想要有所成就,就得不断杀死自己。”
塞万提斯说:“命运像旋转着的水车轮子,昨天还高高在上的人,今天却屈居人下。”
达利说:“我同疯子的区别在于,我不是疯子。我同人类的区别在于,我是疯子。”
我怀疑这么伟大的格言,是他们在三轮车上想出来的。
经过很多次的化险为夷,我开始相信骑手的能力了,他敢骑那么快,是有把握的。
然后我渐渐感觉脑子空了,心里也空了,不笑不怕也不尴尬了,所有的感觉都离我而去……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灵魂追不上身体的感觉吗?
快到酒店时,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晕车的感觉袭来,我永远也想不到,坐三轮能坐得晕车。我说:“到了到了,停车吧。”
骑手表示还有一条街才到,我只说停吧停吧,谢谢你啦!
当我的脚踩到结实的地面时,我觉得我的后半生一定会大富大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就是我。
下周钢琴老师来上课的时候,我要问问她:“fast 和slow在西班牙语里面是不是都是光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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