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他殇之伤
沈国强回来已经一周后了,他回来的那个夜晚和他走的那天都下着雪,不同的是,他回来的那天下的是大雪。
寒风格外的刺骨,我老早就把家里关的严严实实的,趴在窗子上看雪景。远处的、近处的、到处是鹅毛大雪,在风的怂恿下翩翩起舞,它们像演奏着一首欢乐颂一般。
大概是十点左右的样子,我看到那件我无比熟悉的军大衣,它缓缓向窗边靠近。
是沈国强。
那军大衣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了,上面全是土。沈国强把手缩在兜兜里,脖子缩在军大衣厚实的毛领子里,看得出来外面一定很冷,那肩膀上全是雪花,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向楼栋走来,途中还趔趄了一下,险些滑倒。
我看他回来了,便回自己的小阳台上去坐。
但是我在阳台上待了好一会,都没有听到开门的动静。我又去沈国强屋里的小窗户上看,他果然没回家。
他就坐在窗户对面的台阶上,离上次他在院子里唱歌把我推倒的地方不远,两眼无神,双手抱着大腿蜷缩着,空无一人的家属院被大学覆盖,沈国强坐在那里就像沧海遗珠一般。
路灯微弱的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一双黑色的棉鞋上落满了雪花,军大衣皱的拧在一起,满头白色的他让我分不清那到底是刚落下的雪,还是头发原本的颜色。
我看他在颤抖,在大雪里颤抖。
我以为是太冷了,瑟瑟的寒风对他的侵袭才让他不自觉的颤抖,但直到他用冻得发红的手去擦拭同样已经通红的脸的时候,我大概知道他是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掉鳄鱼的眼泪,这些话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告诉我的,但是这些话在后来的沈国强身上再也没有体现过,他甚至成了这些话的反面践行者和教材。
他在那里坐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被雪完全覆盖的他后来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他被冻死了。
就在我穿着棉服打算下去看看的时候,他起身了,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双脚狠狠的在地上跺了几下,不知道是想不开,还是想开了,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把脚上的雪花清除去。
我也没去猜测,也不想去猜测究竟是什么值得他在冰天雪地里思考那么久,心甘情愿的让他在那里受冻。
门锁里有钥匙欢腾的声音,打开门的沈国强在昏暗中又跺了跺脚,说,“天可真冷。”
我假装抱了本书看,没去搭理他。
他把脱下来的军大衣挂在了门后面,眉毛上的雪花在暖气的作用下变成了细密的水珠。
他说,“沈墨殇,你来。”
走到他跟前,他身上从外面带回来的冷气不由得让我打了个哆嗦。
“你奶奶走了,我回去的那天,刚好见到了最后一面,临走的时候她说,让我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别再找他们的麻烦。”
“哼!”我冷笑了一声。真好笑,死都死了,还要为难沈国强。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这声冷哼是不是激怒了沈国强,他用方言特别大声的吼我到:“你笑撒呢?你奶奶死了你不磕头送一程,你还有脸笑。”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他说完这话我竟然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沈国强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如果当时我面前有一面镜子可以照着我,我能想象的到我笑的画面,是那样的酣畅淋漓,不顾脸上拧巴在一起的疤痕和褶皱,一定还带着一点阴森和可怕,那尖锐的笑声仿佛穿透了整个出租屋,随着那漫天的大雪一起欢腾。
沈国强一手抓着我的胳膊往菩萨像前拖,一手按着我想让我跪在佛像前的垫子上。
不幸的是,我挣脱了他,使出我浑身的力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彩死了?老不死的终于死了……”
“老天有眼,终于让该死的人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祝她去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都是孤魂野鬼永不得超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尖锐的笑声,伴着我大声吼出来的诡异话,看得沈国强惊讶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反而用很小的声音说,“你说的这是啥话?这可是在佛像面前呢?”
我笑着看着他,“哈哈哈哈哈哈……佛要是知道张彩的作恶多端,一定也不会放过她的,我告诉你,我只有姥姥,没有奶奶,张彩她就是个老不死,哈哈哈哈哈……”
沈国强的惊讶从他的眼中暴露无遗,他大概没想到平时唯唯诺诺的沈墨殇今天竟然像疯子一样,变得他一点也不认识。
他好像还想给我说点什么,但是我没管,直接推开门出去了。
我在雪地里飞奔,顺着风吹的方向。
我欢腾的起舞,边跑边笑,张开双臂仿佛在空中想要拥抱什么,即使是拥抱眼前的大片的雪花,也使我心情愉悦……
我哼着歌在雪地里踱步,那种感觉,就像出征的战士,在历尽了沙场的险恶和残酷后终于战胜了敌人一般的喜悦,真的让人很难描述。就好像我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一样,就好像看到了作恶多端的坏人终于受到了她应有的惩罚一般……
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脚上穿的还是拖鞋,忘记了脚已经被冻的发麻,忘记了脸上有泪痕划过……
我用脚踢踏着地上的雪花,想把它们踢上天,再看着它们在我的眼前四散开来,脚已经麻木了,但我一点也不冷,我反而觉得全身火热,鼻子里流下了温热的液体,是血的味道,除此之外,仿佛有什么从身体里喷薄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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