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

和沈先生的最初相识是源于两周前的一个电话，好像是我先打给他的。他门诊的名字很好记——天晨，我想，那寓意就是有阳光，有温暖，有希望，有未来吧！

记得那次电话里，我们聊的挺投机，明显感受到了沈先生的真诚和坦率。于是，我在一张纸上，写了他的地址，想着，无论怎样，都要去拜访一下。

昨天，是我到上海工作十二天来的第一个休息日。原本，是想去朱家角看看古镇的。但是，在公交站等车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沈先生。于是，查导航先坐公交再倒两线地铁加步行九百米用时2小时19分。终于，看到了沈先生门诊部的牌子——白底金字，是我喜欢的样式。

还没等我推门，玻璃窗后穿护士服的迎宾已经替我开了门，微笑着说:您好！

我说:找沈老师。

她说:您先坐，沈经理在路上，请稍等。然后，给我倒了杯热水。

沙发是鲜艳的大红色，而茶几却是实木的漆黑，有复古的味道。这让小小的休息区看起来既迎合了年轻人的热烈又熨帖了老年人的安静。

我坐下来，看诊室的环境:整体素白，凸显门诊部的洁净与舒心，同时，也有些盆栽花草的点缀，给人亲近自然的愉悦。

走廊一侧的五个诊室，整齐有序，门半掩着，医生和护士在忙碌。

间或有患者进入，我看到迎宾女孩儿礼貌而热情，或倒水让稍侯，或预约下次的复诊时间，语音轻柔，让人感到踏实和舒适。我想，这也是一种门诊风格的体现吧？

或许，东北人性格里的急躁被我眼神出卖了吧？那女孩儿看我站在价格表前浏览，就安慰我说沈经理的车在路上有点儿堵，您别着急。

其实，我今天休息也没有什么事儿，的确不要急的！

后来，我稍觉得呆坐有点儿无聊。就起身说: 去外面转转。

出门右转，是一个商业区。我看到有些品牌店都入驻这里，说明这里的综合经济实力还是挺好的！

小街很短，没几步就到了一个钉子路口的尽头，白色的高墙后面好像是一所军营，我听到号角声。这让我回想起多年前，我的一段军医院的生活。那时候，我还是个长发青年。

沿街右转，路变窄，很安静，我居然在那里发现一家新华书店。这让我很兴奋，多年来，对书的酷爱依然没有改变。我看到书店里人影寥寥，或许，现在读纸质书的人不多了吧！我原是想进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的，后来，还是放弃了，因为，我不想耽搁太久。

按照我的方向感，一个“口”字型的回程，是要在最近的路口继续右转的。于是，我在那条瘦街上看到些很小的店面。看得出，每家小店都经营了很久的样子。无论是小吃还是服装及水果店，或许不是门庭若市，但是，却依然坚守着一份最初的真诚和纯粹。而他们的脸上，依然可见甜美的笑容。

再转过一个路口，发现是我来时要重复的路了。看来，有好一段儿时间没有开车了，对路况的敏感还是有的。

期间，我看到一所很旧的房子，好像是全木质的样子，黑黑的，竖条形的木墙，小方格的木窗，连房顶也是旧木的，在风雨中显得苍老和破败。一半还经营点什么，另一半干脆关了门的。屋檐下似乎还有字迹模糊的牌匾，显示它与岁月抗衡后的无奈。我想: 这该是上百年的私宅了吧？

就在这老宅前面不远的一处胡同望过去，我发现了一座石桥。我喜欢桥，尤其有历史感的石桥。因为我知道，桥下会有水，其实，我更喜欢水！

桥上，左望

我快到桥上的时候，有电话来，是沈先生，他说:抱歉，路上有点堵，现在已经在门诊等我了。

我说，好！会立刻回去。

但是，我还是三两步跨到桥上去，匆忙间，拍了张照片。我想:总该留下个纪念吧！

我快步回到门诊部的时候，沈先生在给我泡茶。茶味儿醇厚，是我喜欢的味道！

我们老朋友样的握手，我没有感到一丝的陌生，似乎久别重逢的样子。

我不客气的应邀坐了，对视的眼神里可见柔和的光，微笑里有着亲切和友好的况味，我心下说:  沈先生是可以深入交谈的人吧！

果然，我们的交谈是流畅和不拘束的！我先说了为啥到上海来——两个目的: 学种植牙和逃离北方的漫长冬季。然后，慢慢展开，说我这个年龄的人，虽然是科班出身，但是，时代发展的太快，现在种植牙很普及了，我当然也可以在北方的大医院学，可是，我总觉得上海才够国际化，要学到新技术里面的精髓，还是要到一线城市来。这一点，沈先生也认同。

另外，我和沈先生说，我这人还是挺随性的，因为总来南方旅游，喜欢上了南方的天气和风景。在北方，这个时候已经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了，萧杀和清冷是我讨厌的！而上海此时，还可见绿树和青草，穿夹克都不觉冷，这是我喜欢的！

只所以没有早来南方，是孩子要读书，今年九月才上大一，他住校了，我才能解放。沈先生也表示理解。他说: 你孩子能读一个不错的大学，可能有遗传基因。哈哈！现在哪里还有不聪明的小孩儿了呢！除非自己不努力或抵挡不了游戏的诱惑吧？不然，多数孩子是会上好大学的！

沈先生说，他女儿在M国定居，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这很让人羡慕了！

之后，我们很自然的聊到中国人和西方人的口腔保健理念的问题。沈先生说，他去过DE国，M国，还有一些发达的西方小国。那里的人对口腔的重视以及观念是和我们有很大差距的！

沈先生讲了一个印象很深的故事，他说:在某国的一个小镇，那里有一个牙医世家，大概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他们这个镇上每出生一个婴孩儿，都要到牙医这里来交一笔钱，比如说300块，之后，他（她）就可以终身都到牙医这里免费看牙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这样的故事，觉得很新奇，也带来一些思考。我们由此讨论了这个看似有趣的案例为什么会在那里实行而在我们这里绝无可能。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诚信的存在或缺失！

是啊！我们这个浮躁又物化了的社会，有多少的诚信在无情的利益驱动下被杀戮和粉碎了呢？

本来，你兴高采烈办的那张饭店，理发店或洗车行的会员卡，在用不了几次后，被商家以各种理由给废掉了！有时候，是一点儿小钱，也不能遵守最简单的契约精神，这就是对诚信的践踏！在人为的把心与心之间的桥梁拆掉而放上一堵墙！

这一点，体现在口腔行业的后果是医患关系的不和谐！具体的实例，我们在多年的工作中举不胜举，不再赘述。幸好，我们都由最开始的棱角分明到现在的“鹅卵石”了！

接下来，沈先生给我介绍了一下上海口腔行业的现状，这是我更不了解的领域。当然，行业规则的关系，我不可能在公开文字里去描述，或许，有一天会出现在小说里。

提到小说，我说，我个人的最大爱好是读书和写小说。一个来上海的私心是:可以把我的一篇描写中国近代三十年，口腔科发展现状的长篇小说找到一个高潮的部分！

我明显看到了沈先生的诧异，或许，他怎么也想不到我这样的一个东北粗人会写小说吧？ 我没有和他说，我已经发表的文字就有七十多万字了。或许，他会以为我在吹牛。

沈先生说，他爱人在高校任教，也写诗歌和散文，在上海还参加一个社团，不定期的组织作品研讨会。这又是让我羡慕的！

沈先生还说，他的朋友圈里，有几位纯作家，他们以文会友，以文为乐，把酒言欢的时候只谈文学从来不谈身外之物，似乎，只在精神的世界里就可以翱翔很远！这是我一直以来祈及而不得的！！！

当然，谈到他自己，沈先生有点无奈的说: 我从事口腔行业纯粹是个偶然。

十六年前，沈先生的一个牙医朋友，好像是新疆或内蒙那么远的，来上海找他，说要开一家口腔门诊。当时，沈先生给以了极大的支持，无论出钱出力都事无巨细。后来，他朋友过意不去，就说，我们合伙吧！

再后来，那个牙医朋友不知道是什么具体的原因，很可能是收入达不到他的预期吧，甩手走了。于是，沈先生这个门外汉不得已，只能自己坚守刚刚开业不久的这个门诊。

沈先生有个很形象的比喻说: 这个门诊好像是我的孩子！

是啊！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好孩子呢？

沈先生是个好家长！他诚信经营，用实实在在的服务和良好的口碑，把他的门诊带到一个良性循环的轨道上来。这很难得！

说起一路的艰辛，沈先生也生出无限的感慨。他说: 十六年，把一个门诊经营好，真的不容易！

想想也是，沈先生不是医生，他只是一个管理者。俗话说，外行管不了内行！可是，经过不断的学习和探索，沈先生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内行！

我们聊起一些技术上的细节，沈先生也如数家珍，可见，是花了功夫的！他说: 不是所有聘用过来的医生都会如你的意。尤其是近年来，聘医生越来越难，主要是观念上的差异。有些医生不是把医德良心放在第一位的！他工作的时候，为了追求个人收入，往往过度医疗！沈先生说，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当然，也有才不配位的。沈先生说了一个有趣的医生。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执业医，可是，他从来不做根管治疗，也不拔牙，也不做烤瓷修复以及可摘义齿。所有的患者来了，就是充填。如果不能充填就找个理由让患者离开。哈哈！真是我也第一次听过的奇葩了！讲完，我们相视而笑！

之后，沈先生给我讲了另一个牙医的故事，说那个牙医也是我们东北的。他开始到上海来工作，就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整天吃喝玩乐，然后做大哥状，很“义气”的去买单。之后呢，花光了口袋里的钱就去借小额贷，结果，拆了东墙补不了西墙，利滚利的由原来的借了七万本金到最后人家追债至一百七十多万！

没钱还，老家的父亲把房子都卖了也不够，被人拿了刀来追的时候无奈报警，最后，判刑四年！

我只能苦笑，我说，他是东北牙医里的特例。多数，还是好的！

沈先生就说，我不是有地域歧视啊！要说好的医生呢，我接触过的，广东，浙江，还有上海人总体是不错的。你们东北人么，呵呵！

就这个话题而言，他笑的时候，我就笑不出来了！当然，我也不想辩解！只是心里说: 出远门后，你展现的特质可能不仅仅代表自己了！要努力！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觉就到十二点了，我总感觉意犹未尽的样子。沈先生似乎也并不反感我们的交流。他说，我定个外卖，一起午餐吧！

我没有推辞，我不喜欢假假咕咕的样子。就说:好！

午餐的鳗鱼饭真的很好吃。沈先生问我是否可口的时候，我除了说很好，没有说谢谢！我觉得说谢谢，也有点假。希望在沈先生那里的理解:不是少了礼貌就好！

饭后，我们继续聊的话题依然是医疗过程中的一些故事。

我记得很清的一个实例是沈先生说，有个老年患者的某个基牙并不好，可能是冠折，又不想拔牙，这时候，医生给出的意见是不想给做牙，怕处理后的效果不好，给自己找麻烦。

沈先生说，这样的情况，你做个桩冠，和他说明情况，能用多久用多久，只是，不收费好了吧！那不是很好的方案吗？

可是，现在很少有医生这样做。理由不用说，都明白。是不是一种悲哀?

之后，沈先生又说起另一个故事:有个农民工，牙疼的不行，要撞墙的样子。来门诊看牙，听说根管治疗要一千块左右，舍不得钱。

转身刚走出门，可能是阵痛加剧了吧，他疼的不能走路，蹲在门口抱头痛哭。沈先生说到这儿很动容，他说，不就是因为差钱吗？如果他有钱，能忍受那样的痛苦吗？如果一个有善念的医生，给他做最简单的开髓处理，然后上点儿药，可能立刻就缓解疼痛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去做呢？

我也不得不短暂的沉默，是啊！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愿意多做点儿好事呢？且不为了追求名或利。

沈先生感慨说，某年，他去M国。开车去看航空展的路上导航失灵。经过他身边的每一辆车都主动停下来，问:有什么要帮助的吗？最后，有个人前面开车引导他到目的地，然后离开。

他说，人家是想方设法的去做好事儿。而我们身边的很多人，为什么要违背良心做事儿呢？是不知道因果报应?还是目光短浅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沈先生。我知道我以前自己是怎么工作的，扣问良心，我还是不羞愧的！

诚如沈先生所说，我这样的老板，你这样的医生，似乎我们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如果我想造福一方百姓，必然使我的门诊业绩下滑，那样，我就更留不住医生在这里工作。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医生出来工作，不赚钱干嘛呢？

沈先生一摊手，苦笑一下，我明白他两难的境地！

我问:很多时候，您是不是想着自己是一个医生就好了！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扶贫就困的工作？

沈先生无奈的笑笑，我也懂的！

我很想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是我没说，我不是怕说出来会觉得假，我怕我还不够君子！

我瞄一眼墙上的挂钟，两点半了。我和沈先生畅谈了四个多小时。虽然还想再聊下去，可是，我实在不愿再打扰他了，或许，我已经打扰了先生的午睡。也该说一声抱歉的！

我站起来，说:真该走了！

我们再次握手。

沈先生也不勉强，最后说: 我不是要你一定来我这里，但是，你还是要随了你的内心！

我懂！真的懂！

沈先生送我到门口，说:以后常来玩儿！

我没回头，我只是扬起手，做了个OK的手势。我怕回头，或许，怕回头的时候会流泪！

真的！我觉得和沈先生是心意相通的！很多见解或观点是默契和吻合的！

记得我说过: 有一天，我不差钱的时候，真想开一家免费的门诊，给那些看不起牙的人，一个解决问题的出口。沈先生立刻说: 我支持你，我愿意和你一起做！

这话，想起来就温暖！

正如那一天的阳光，明亮而热烈。

突然，我看到街口转角的路牌——慈善街。

哇！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沈先生为什么把门诊选址在这里！

或许，我还会来！

因为，这条街，有沈先生！

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