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幻想，每想一次，越相信是真实的。
我常用小步暴露疗法和打断疗法治疗恐惧。教科书上介绍的暴露疗法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但多年治疗经验告诉我这种疗法并不适合大多数人。经改良的小步暴露疗法，循序渐进，更容易改善症状。
但是此刻，我匆忙下山，心中涤荡着可怕的画面。真是该死，她这几天情绪太好了。这足够引起我的注意。我怎么会完全没有意识到。
想到前一晚到现在，只顾安顿自己的心情，完全忽视了她。
在溪边回望阳台的景象，根本不可能看清她的表情。而那原本温柔的微笑，在我脑中变得冰凉。双腿无力，肩膀颤动。山间寒气着实透骨。
千万不要。
如果进门时她已经倒在阳台，或者吞下了什么药物。
我回忆着她的行李，药太好藏了，如果故意藏一瓶药我又怎么可能注意。晓芸是有计划的自杀，恐怕不止我经历的那一次。
难道她会再次把我卷入她与死亡的纠缠吗？
胸口洇湿一片，无数冰凉的针戳着我湿濡的心。脚下，山路愈发沉重，像抬起石头往石头上踩。
终于，能望见我们住的阳台，画架依旧，露出半个身体的晓芸消失了。
我已然绝望，瘫坐在溪水中。几秒后，待大脑重新运作，谎言将我吞没。她也许进去喝水，也许她困了。没错，昨晚没有怎么睡觉，山里凉爽，也许去睡觉了。
总之，这么清凉的上午，怎么也不适合自杀啊。晓芸——
起身，继续向前，我开始责怪自己后悔不该和一个自杀的病人一起出游。这么多年我不是也活了过来吗？即使李炎回来了，只要打断那些与他有关的思绪就能恢复往常的日子。我可以做到的。
或者埋在沙发里，躲在家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死。即使无数次想过也不会做晓芸那般周密的计划。
原本我也可以这样度过。一定可以。为什么要和晓芸一起旅行。
责备和羞耻，我知道打开门的瞬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次，没人会帮我。
喉咙又硬又苦，牙齿紧咬，想要喊她的名字，却根本张不开嘴。
应该叫上房子的主人，她也许锁上了门。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径直来到三楼。房门紧锁。
我用手掌拼命拍打，一手攀住门框。不这样做，根本无法站稳。
晓芸，晓芸，晓芸。
她打开门，睡眼惺忪，长发垂在两边。
“这么快就回来啦，是不是舍不得我？”
她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我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她领到沙发上，流下泪来。
“老师是不是担心我会死？”
我点头。
“老师，你的担心没错。我的确带了药，也想过从三楼的阳台跳下去。”
“为什么？不需要理由对不对，看着三楼到地面的距离，身边没有一个人。吹着迎面而来的风，于是就想到正是死的好时候。这样的时候正适合一场自杀。”
她笑着将头发夹到耳后。
“是的。有时候就是因为有做一件事的条件，人就想要去做。比如一个不赌博的人，白白拿到一百万，又置身赌场之中，他就会想这个时候自己就适合赌博吧。有的时候，明明不喜欢一个人，但在某个场景中，觉得对方需要自己，正好可以成为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于是就做了好人。和原本是什么样的人没关系，只是因为有做一件事的条件。”
“如果在深不见底的潭边呢？”我问道。
“会想要到最深处吧，想要被包围，被吞噬。根本没有恐惧，是一些甚至可以说浪漫的东西。”
“有病。”我把她的身体推向一旁，站了起来。
“我说的心情老师都明白吧。”
“不明白。”
“我知道，老师都明白。老师如果想自杀也要告诉我。”
“我不是和你来讨论自杀的，要自杀不要死在我面前。如果你觉得你的生命可以就这么结束的话，不要连累别人。如果你知道有人会为你伤心，有人为了你的生活付出过努力，有人希望你过正常的生活，就不要拿这种事情当家常便饭。”
“老师吓坏了是吗？”
“晓芸，你住嘴，你不该说这样的话，我也不该和你说这些话，这只会让你积累——”我想到有些话不该说出口，一旦说了出来，她不仅不会改善，而是累积了更多的经验。多尝试几次，总有一次会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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