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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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风铃，一种用铃铛制成的饰品，在风的吹动下通过碰撞发出冰凉的声音……”小佳坐在农村自建房的走廊上，一字一句地念着图书上的文字，文字旁边配着铜铃模样的风铃图片。

“叮叮铛铛……”屋檐下挂着的几根铜管在微风的吹拂下演奏着一首首悦耳动听的曲子。

“奶奶，那个也是风铃吗？”小佳指着头顶上那一串铜管问道。

“是啊，那是我小时候一位魔女送给我的。”小佳的奶奶正坐在不远处剥着荷兰豆，她抬头看着风铃，温和的语气里带着点怀念。

“魔女?”小佳惊讶，她甩掉手上的图书，跑到奶奶的身边帮她剥起了荷兰豆，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她已经做好听故事的准备了。

奶奶被小佳逗笑，她低头回忆着，开始向这位小听众讲述她的故事。

“那时候我还小，跟你差不多大。不过我很调皮，不喜欢老老实实地呆着，总是去泥地里玩耍，在树上掏鸟窝，在田里抓青蛙，惹出过很多麻烦，大家为此感到非常头疼。有一次，我们全家出动去集市采购，虽然我还小应该呆在家里，可是他们都不放心把我单独留下来，怕我又去闯祸，于是我只能跟着一起去了。回来的路上，其他人都扛着大包小包，都没有精力管我。同时我又很无聊，所以就东瞧瞧西看看，忽然间发现山上有一只白狐，我一个没忍住就追了上去，结果我就迷失在了深山老林里，直到天黑了我才想起家人来。我一个人站在没有人的树林里，终于知道害怕了，蹲在树下非常没出息地哭爹喊娘，就在那时……”

“魔女出现了！”小佳举手抢答。

“就你聪明。”奶奶宠溺地敲了敲小佳的脑袋，笑着看向对面那一座小山，仿佛故事就发生在那里。

“她是骑着扫帚从月亮上来的，她头上戴着一顶斗笠似的宽大帽子，穿着蓝色长袍，有一头棕色的自然卷长发，她的脸颊红彤彤的，有很多雀斑。对了，她身边还有一只穿西装的橘猫。我看着她从天而降，安慰我不要害怕，还说会带我回家。之后她就邀请我去坐她的扫帚。”

小佳惊奇地“哇”了一声，她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画面：群星闪烁的夜晚，小女孩坐在飞天扫帚上紧紧地抱着前面的魔女，两人在月亮之下飞过，下面是一座座大山和村庄。

“刚开始我还有点害怕，后来就不怕了，甚至觉得很刺激，回到家的时候我都不愿意下来。魔女很有耐心地劝说我回去，不要让家里人担心。那时候家人找我找得快疯了，我只好听话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假装刚睡醒从里面出来，那一刻全家人都懵了。”说到这里，奶奶哈哈大笑起来，完全没有悔改之心。

“那风铃呢？”小佳听故事听得着迷，但也没忘记重点。

“啊对，风铃，我差点忘了。”奶奶一拍脑袋，嘲笑自己的老糊涂，“风铃是魔女临走时送给我的，说是能够指引迷路的人回家。我把它挂在了屋檐下，一挂就几十年。每当我出远门想家的时候，都会听到它的声音，从家的方向传来。它就像我的指路明灯，无时无刻都在告诉我家在哪里，它永远在那个地方等着我回去。”

“真的吗？”奶奶说得太神奇了，小佳不太相信，风铃的声音怎么可能传得那么远。

“当然是真的啦，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我们家风铃的声音，这样你以后迷路了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知道吗？”

“知道了。”小佳嘴上这么说着，实际内心还是不相信。她虽然喜欢听故事，但她也清楚这只是大人编出来哄小孩的，就像图书上对风铃不齐全的介绍一样，只能信一半。

二

白天，大人们都去干农活，留下一群小孩聚在一起玩耍。女孩子在玩花绳，男孩子在斗甲虫，小佳就两边跑，两边玩。

跟小佳斗甲虫的男孩子叫阿铭，他已经输两次了。他气愤地把头上的草帽一甩，指着小佳大声喊道：“我要去后山找更强壮的大甲虫打败你的那一只，你等着吧！”

小佳看了看天边快要下山的太阳，拉住了阿铭：“今天晚了，明天早上再去吧。”

阿铭甩开小佳：“我才不要呢，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世界上最厉害的大甲虫。”

说着他就快步走向后山，小佳犹豫了一会儿，就小跑着追了上去。

“可是，奶奶说后山有豺狼，一到晚上就会吃不回家的小孩。”小佳说着奶奶给她编的睡前故事，她知道这是假的，但是晚上不去后山是对的。

“哼！女孩子就是胆小，你自己害怕就不要跟着来。”阿铭顺着崎岖的小路走进后山深处，小佳小心翼翼地跟着，一边劝着阿铭回去，一边用小石子在树干上画记号。

阿铭一心一意想要找大甲虫，就一直没有理会小佳，小佳也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可眼看着路越走越远，远方的太阳没了大半的身子，小佳内心越发地着急。

就在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之际，阿铭突然兴奋地大喊：“抓到了！抓到了！好大一只啊！”

小佳赶紧上前去看，只见塑料瓶子里面一只有半只手掌大小的楸甲虫，正挥舞着两只强壮的上颚，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那我们回去吧。”

如愿抓到大甲虫的阿铭心情很好，没有反对小佳的提议。他们原路返回，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出树林。

这期间，小佳一直找她做记号的树干，可是她没想到晚上的后山会那么黑，根本看不清树上有没有记号。

周围漆黑一片，一棵棵高耸的树木影影绰绰，就像一只只黑色幽灵在游荡，在静悄悄的环境下交头接耳，说着听不见的话语。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小佳害怕地抓住阿铭的手臂。

阿铭心里也犯怵，只是碍于小佳在身边没有表现出来，他强作镇定地安慰小佳：“不怕，不就是迷路嘛，多走几圈就能出去了。”

他们一边大声说话壮胆一边摸索着路前进，可走得腿都快断了还是没能找到出去的路。

小佳的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她想念奶奶做的蛋饼了，她好想回家。

“叮叮铛铛……”熟悉且微弱的声响从远方传来，让快要哭出来的小佳愣住了。

她环顾四周确认声响的来源：“阿铭，你有没有听到……风铃的声音?”

“风铃?没有，这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是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从他们的左后方传来。

“叮叮铛铛，叮叮铛，叮铛……”清脆悦耳，像一首悠扬美妙的歌曲，那是她家风铃的声音。

“真的没有听到吗？”

阿铭惊恐地看着小佳：“小佳，你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怪瘆人的。”

这下子，小佳确认这是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了，是风铃在指引她回家。

小佳喜出望外：“我知道走哪边了，跟我来。”

阿铭还没弄明白情况就被小佳拉着走，小佳顺着风铃声一路走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了灯火点点，还听到了村民们呼喊他们的声音。

找到家了！

阿铭被他暴躁的老爸抓小狗似的拎了回去，不用想就知道他今晚少不了一顿毒打。

而小佳是跟着其他大人回去的，因为爸妈都去城里工作了，家里只有奶奶，所以没有人责骂她。

小佳吃着奶奶做的蛋饼，跑到屋檐下看着那串安静的风铃，心想它该不会真的有魔力吧。

她拿起竹竿撩动风铃。

“叮叮铛铛……”依然是那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一直飘一直飘，飘向了远方。

三

最近奶奶的身体变差了，从动作缓慢到走路颤颤巍巍再到卧病在床，仅仅经历了一个月的时间。

县城里来的医生给奶奶检查了好久，然后写了一整页纸的注意事项，嘱咐着小佳要好好照顾奶奶。

得知情况的村长让小佳通知她的爸妈赶紧回来一趟，小佳给爸爸打了电话，对面沉默了许久，只是说他会回来的，但没说什么时候回。

小佳从奶奶房间的抽屉里找出了一本电话簿，里面写了奶奶的兄弟姐妹和其他子女的电话，她都一一打了过去，但大都是空号，要么就是打错电话或者是电话那头的人不耐烦的敷衍。

小佳觉得心冷冰冰的，她煮了粥一点一点地喂给奶奶喝。她在书里看过，人有生老病死，死是人生的终点，是永远地离开人间，是彻底的消亡。她能感觉到奶奶命不久矣，即将要离开她了，可是她不想奶奶离开。

奶奶察觉到小佳的心情，她无力地握着小佳的手说：“小佳啊，不要伤心。死亡确实是人的终点，但也是灵魂旅途的起点。当奶奶的灵魂离开这副身体的时候，就意味着奶奶摆脱了躯体的束缚，得到了灵魂的自由。这样奶奶就可以去往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开启新的旅途。奶奶没有消亡，只是换了种方式活着而已。”

小佳低着头，眼眶湿红，她知道奶奶又在编故事哄她了，就像煮的一碗鸡汤，安慰还活着的世人伤痛的心。

“可是，我以后都见不到奶奶了。”

“傻孩子，我们不是还有风铃吗。”奶奶清明的眼睛看向窗外屋檐下的风铃，“只要有它在，它一响，我的灵魂无论在多远的地方，都能听到。”

小佳想起自己之前迷路的事情，心里有了一丝动摇：“真的吗？”

“那当然，只要你念着奶奶，风铃声就会带着你的思念传到奶奶的耳朵里，那奶奶就能在风铃的指引下回到你的身边了。”

小佳半信半疑，还是不太放心，叮嘱道：“那奶奶你旅游的时候不要玩得太疯，记得回来看我。”

“好，奶奶会回来看你的。”

“拉钩钩！”

“拉钩钩。”

奶奶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

奶奶火化的那天爸妈没有赶回来，小佳是在村民的陪伴下完成葬礼的。

她回到家时已经是黄昏，屋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她最爱的奶奶了。她坐在屋檐下，听着风铃演奏的曲子，里面似乎含着淡淡的忧伤。

她看着远处的夕阳西下，已经开始想念奶奶了，不知道风铃有没有把她的思念带过去。

“叮叮铛铛，叮叮铛……”

四

一个月后，爸爸妈妈从大城市里赶来，他们简单地拜祭了奶奶后就帮小佳收拾了行囊，准备带她去城里读书。

临走时，小佳将屋檐下的风铃取下来放进行李箱里，她要带着它去城里的家，这样奶奶找她的时候就不会走错路了。

这是小佳第一次离开乡下，离开熟悉的人和物，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城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比如学校里的同学，她们聊的是漂亮的文具、各式各样的才艺和千篇一律的潮流，而不是灌木丛里的蟋蟀、河流里的小鱼和到处乱跑的大黄。比如班里的老师，她嘴里说的永远都是古板的纪律、被定义的课堂知识和只有一个答案的试卷，而不是瞬息万变的天气、碧蓝天空下的金黄稻谷和可以到处撒野的田地。甚至爸妈也很陌生，他们总是抱怨工作的辛苦、廉价难吃的食材和高昂的住宿交通费，而不是烈日下被摘下来的辣椒、简单却美味的饭食和有趣的邻里关系。

孤单的小佳很压抑，因为不理想的成绩总是被同学嘲讽，被爸爸责骂，被妈妈埋怨。

晚上，她偷偷跑了出去，想回乡下找她的小伙伴和奶奶。

只是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最后蹲在无人的小巷角落里哭了起来。她哭着哭着，累了，也困了，听着不知从哪传来的风铃声睡着了。

梦里，小佳看见奶奶乘着云雾而来，她哭着扑到奶奶的怀里。

奶奶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满脸的怜爱：“哎呀，我正在天空之城旅行就听到小佳的哭声了，乖，不哭不哭。”

小佳埋在奶奶怀里的头抬了起来，眨着含有泪水的眼睛问：“奶奶，什么是天空之城啊？”

“天空之城啊，就是建在天空之上的城市，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云做成的，住在里面的人也是云的状态，叫云人。”

小佳听着奶奶说起有趣的事，心里的难过早就烟消云散，她瞪大眼睛好奇地问：“那云人吃什么，云吗?”

奶奶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云人不吃云，他们吃的是闪电，喝的是雨水，所以他们说话时会有电流还有水雾，跟他们交流很困难。而且他们的生活习性和地上的人很不一样，我刚到的时候就经常和他们产生误会。”

“那怎么办啊？”

“很简单，只要你用心地观察他们的习性，理解他们的行为逻辑，学会他们的表达方式，然后融入他们的生活，和他们一起吃喝住行，慢慢的就能和他们交流了。不过这个过程有点漫长，你要慢慢来，不能浮躁，急于求成。”

小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感觉奶奶似乎知道了她的烦恼，特意告诉她解决的办法。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要和他们沟通，毕竟地上的人和天空上的人不一样，你不可能跟他们一样吃闪电喝雨水，所以要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会吃什么喝什么，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大家都是善良且通情达理的人，他们理解了就不会责怪你了。最忌讳的就是一声不吭，把人拒之门外，到头来谁都不好受。”

“嗯。”小佳用力点头，明白了奶奶的用心良苦。

可是忽然间她有些悲伤：“那奶奶是要走了吗？”

奶奶摸摸小佳的脑袋：“是啊，奶奶要继续旅行了，这次要去好长时间，小佳呢要好好地吃饭睡觉，等奶奶旅游回来再告诉你路途上的故事，好不好。”

“好。”小佳乖巧地回答。

奶奶听了嘴角微扬，眼里含泪，乘着云雾轻飘飘地离开了。

小佳的世界又变回了黑漆漆的一片，然后听到妈妈在喊她的名字。她一睁眼就看见一群大人围着她嘘寒问暖，后面还有她的老师还有同学。原来是爸爸发现她离家出走，赶紧打电话给老师还有同班同学，问了一遍都没有她的消息就果断地打了报警电话，所有得知这件事的人都在焦急地找她。

爸爸背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还是那样严厉地斥责她，在身旁的妈妈也是一如既往地唉声叹气，但小佳已经不觉得烦躁和伤心了，他们只是在担心她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

“对不起。”小佳小声地道歉，爸爸不再说话，妈妈催促着快点回去。

“叮铃铃，叮叮叮，铛铛……”风中传来忽远忽近的风铃声，似乎跟以往的不太一样，但是它始终指引着小佳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