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故事——饺子

作者: 北沐清音 | 来源:发表于2018-11-27 15:20 被阅读215次

    如果不是因为那盘饺子,可能利沃夫这座城市会很快在我的旅行记忆中淡去吧。

    半个月之后,我坐在塞尔维亚北部城市诺维萨德市中心的一个咖啡馆里,慢慢搜寻者关于利沃夫这座城市的点点滴滴,而最后我却发现,对于利沃夫这座城市只剩下关于饺子的记忆。

    1.

    火车是在凌晨六点到达的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一夜的颠簸让我的脑袋还没有缓过来,走出火车站的出站口,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只能看见东边天边泛起的点点晕红,那是太阳即将起床的信号。

    可是利沃夫这座城市还没有醒过来,离第一班去市区的公交车还有将近半个小时,我提着箱子走过候车站前的广场,借着东边泛起的微光才看清利沃夫火车站的样子,一座建于18世纪的教堂式的哥特建筑,主厅是圆顶大拱廊,楼顶上的塔尖两边雕刻着不同样子的中世纪塑像。随着东边天际越来越亮,火车站典雅庄严的样子也越来越明显。

    顺着谷歌地图的指引找到公交车站,结果所谓的公交车站只是一个铁柱子上而已,柱之上粘着一块三角形的牌子,牌子上只画了一个公交车的图样,连个数字号码都没有。站牌下站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乌克兰女孩,女孩耳朵里塞着耳机十分专注地听着音乐,我试探地问了两遍问她会不会讲英语,结果女孩只是冲我摇了摇头,我只好也默默退后站在一旁,跟女孩一起静静等着即将到来的第一班公交车。

    二十分钟过去,天已大亮,30路、18路、27路公交车相继开过来,我仔细看着眼前这些公交车,车况堪忧十分破旧,没有刷卡机,也没有投币机,每个人上车只需要自觉给司机5块钱,司机一个人包揽了开车和售票两个岗位,我想如果司机中饱私囊也肯定不会有人发觉,车辆破旧成这样也完全没有装摄像头的必要。

    终于等来了写着数字29的那辆车,一上车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那种味道是汽油和食物残渣还有汗臭结合的味道,我拿给司机钱10块钱,司机接过去看也没看就扔了一张5块的回来,在首都基辅公交车的价格是8格里,小城市的物价果然还是要低一些。

    公交车一启动,车辆的抖动都能赶上按摩椅的频率,利沃夫的道路都是石头路,路中间还夹杂有电车的铁轨,我预定的青年旅舍在老城区的中心地带,短短五公里的路却把我颠得七荤八素,我转头看看旁边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倒是一副早已习惯了的样子。

    车上我全程看着手机里的地图,生怕坐过站,司机却没有在我本来要下车的那一站停车,只是减速了一下然后又加速了,车的后门那里如果没有人司机就会认为没人下车,倍感无奈我只好下一站下车然后再走着原路返回去。

    事实证明错过一站其实跟错过很多站没有什么区别,我拖着行李箱,老城区的碎石路对于这种大旅行箱来说简直就是一条炼狱之路,行李箱的轮子和路面石头撞击的声音让我怀疑这箱子坚持不了五百米就彻底要报废了,如果要拎着箱子走,走不了十米我的胳膊就疼得受不了——行李箱在机场托运的时候显示有将近20公斤,实在太重了。

    看了一眼地图,下车的地方离住的地方有两公里,我站在一个不知名的路口,东欧初秋的早上的温度还是有些冷,我看着利沃夫此刻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忍不住喊了一声“Fuck!”

    顺着铁轨延伸的方向我看见远处有一座东正教堂,绿色的塔楼和塔尖金黄的十字架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教堂集中的地方一定就是市中心了,地上的铁轨也往那个方向变得越来越密集。我拖着二十公斤的的行李箱叮叮当当走在石头路上,经过一个岔路口看见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啤酒厂,顺着铁轨的方向再绕过一个小教堂,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一进巷子我就被墙上的一个用汉字做的招牌给吸引住了,牌子上写着一个醒目的汉字——饺。

    “饺子”的饺,繁体字,直觉告诉我这里一定有一家中国餐厅,可是走近一看却没有发现任何中国餐馆的痕迹,牌子下面只有一个窗户,窗子玻璃上写着各种饮料的乌克兰语名字。窗户前边是一家咖啡厅,窗户后边只有一堵空墙,巷子前后二十米都找不到一点跟中国餐馆沾边的东西。

    我心里开始嘀咕起来:难道这个“饺”字不是“饺子”的意思?难道老板只是单纯觉得这个汉字好看?如果没有一个中国餐馆,如果没有中国人出没,这个招牌出现在这里完全讲不通呀?我决定先不管它,等晚上出来散步的时候再过来看看究竟。

    伴着一路无比清脆嘹亮的行李箱的“嘎啦嘎啦”声,终于到了“梦想家青年旅舍”利沃夫店,正好是早上八点钟,我听见不远处教堂的钟声响了八下,刚才路过那个教堂的时候,出于对宗教的尊重我还特意把箱子拎起来走了一段路,结果走了没几步胳膊就已经酸痛不已。

    2.

    利沃夫天气不错,在青年旅舍短暂休息之后起床已是中午时分,而我的第一顿午饭也毫无疑问选择了西餐,一整个海鲜披萨加上豪华牛排套餐加一杯500毫升的格瓦斯,结账的时候一算却只要人民币70块钱,这在中国绝对是不可想象的,70块钱在必胜客也只能点一份黑椒牛排而已。

    因为物价低廉,饭菜量又大,我一边大快朵颐着,一边寻思着明天一定要再来这家吃一顿。

    晚饭是在猫途鹰餐厅排行第一的餐厅解决的,餐厅装潢豪华又带有复古的味道,木质的桌子配铁质的椅子,干净的花格子桌布,精致的吊灯。环境虽好不知道为啥我却没有了什么食欲,原本想吃的意大利千层面也没有点,翻着厚厚的菜单却不知道该吃点啥,最后只要了一份汤,价格60格里。

    欧洲的餐厅是不论点什么主菜都会给配面包,没先到点个汤也给上了一大笼现烤面包。汤味道不错,尝起来有点像在基辅喝过的boshr的味道,牛肉、西红柿、土豆丝、萝卜条,还有许多味道奇特的香料混在里面,更让我奇怪的是几乎每种汤里都会有一种白色的类似豆腐脑的东西,不是酸奶,也不是芝士,但是看起来很油腻,结果这一碗汤喝下去果然腻得我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胃是一颗很强大的胃,在中国不论天南海北,再胡吃海喝也从来没有闹过肚子,无论是去东北吃大锅乱炖还是去海南吃椰子鸡饭,也无论是在青岛生啤酒配海鲜,还是在新疆烤羊肉串配抓饭,不论是早上吃一碗辣死人的重庆小面还是半夜吃一顿成都火锅,哪怕凌晨两点在贵阳的街边小摊上吃一顿大杂烩烧烤都不曾怂过,而我却在到达利沃夫的第一天就彻底歇菜了。

    晚上喝完汤之后很久我都感觉自己的胃还没有缓过来,吃过晚饭也不过只有六点的样子,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山,这这么靠近波兰的地方,我这张东方脸还有我这颗中国胃显然还都没有适应欧洲。

    入夜之后的利沃夫才真正显现出它“度假胜地”的魅力,大大小小的酒吧和露天餐厅从天黑之后开始喧闹起来,街头艺人也出现在不同的街口和广场,市政厅门口广场正对着的一家精酿啤酒店,店面很大,生意也不错,不光门口外边站满了人,店里面一共上下三层也是客人爆满。二楼的中央有一支专业的管弦乐队在表演,很多散客只是买一杯啤酒站在门口外边的小桌子旁,一边仔细品着酒精度8度的啤酒,一边听着屋里面边传来的声势浩大的管乐队音乐。

    对于利沃夫来讲,这些只是这城市的冰山一角。离这家啤酒吧不远处的另一条街上有一家红酒吧,红酒是用樱桃酿的,店面只有一二十平米,店外边却也是人头攒动。一杯红酒只要38格里,折合人民币不到十块钱。红酒味道很棒,但是特别烈,对于普通酒量不好的人一杯就足以喝得脑袋飘忽,买酒的时候酒保会给每一杯酒都放入几颗酒酿樱桃,可别小瞧这三四颗小樱桃,一口咬要下去我感觉自己整个嗓子都要辣出血了。

    听着街上热闹非常,我也想出去透透风溜溜弯,尤其是那家精酿啤酒店和卖樱桃酒的店就在青旅隔壁,我也决定去“入乡随俗”一把,小酌几杯怡怡情。

    喝完一杯酒精度8度的啤酒和一杯浓烈的樱桃红酒,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太对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肠胃开始翻江倒海,肚子里“敲锣打鼓”再也没有停过,我捂着肚子回到青旅,然后躲在厕所里呆了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出来。

    算一算来欧洲已经整整半个月了,每天吃的几乎都是西餐,每一段饭几乎除了牛排披萨就是意面沙拉,想吃一点没有肉的主菜简直比登天还难,我真的怀疑西方世界的土地里生长的只有青椒、茄子、土豆、西红柿、洋葱、黄瓜,就再也没有别的蔬菜了。

    在基辅的时候娜莎建议我到了利沃夫之后一定要去体验一下利沃夫的夜生活,可这下闹肚子闹的我不仅蹦不了迪,就连离开厕所都很难了。

    利沃夫还真颇有点中国丽江的感觉,遍地的酒吧,还有酒吧里传出来的不同语言的歌声,大街上的热闹一直到深夜都停不下来。小城里有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也有乌克兰当地的美女们,我想一个异国男孩如果会讲一点乌克兰语或者俄语,在这西域小城艳遇一番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想想我这不会说当地语言的人走在街上都会得到全球通用的“老外”眼神待遇,如果再有语言技能加持,那简直就是乌克兰美女大杀器。

    晚上十一点过后肚子终于消停了一会,腹泻三个小时已经把整个人都泄虚了,肚子这会儿的动静明显是饿了。但是一想到吃饭我整个人就要崩溃了,吃什么真的成了个大难题,何况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大多数的餐厅已经关门,少数还营业开门的不是卖热狗汉堡的就是卖鸡肉卷和披萨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如此讨厌西餐,如此讨厌披萨牛排和沙拉拉,讨厌意大利面还有芝士甚至面包。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碗小米粥该多好,或者有一碗清水面条加荷包蛋,或者来一盘白菜肉馅的饺子,哪怕是一个煎饼果子或者鸡蛋灌饼都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的事。

    “诶?饺子?”我想到了饺子,我突然想起早上路过的那个“饺”字的招牌,我想吃饺子了,鬼使神差一样我就朝着那条小胡同走去了,想着碰碰运气或许真的会有一家中国餐馆在呢。

    一边想着那个中国餐馆,一边想着一会如果人家开着门,我要点一份什么样的饺子,韭菜肉?估计够呛,老外对于韭菜这个东西还真不是好接受的。白菜肉?这个也太普通了,要知道在中国,随便一家餐馆要想吃饺子,最便宜的绝对就是白菜肉馅了。我最爱吃的其实是莲藕肉馅的,那可是逢年过节老妈都要特殊照顾我给我开小灶单独包的饺子。

    在这离家乡七千多公里的地方吃莲藕馅的饺子?算了算了,我劝自己不要想太多。

    绕过市政厅广场,穿过街上三五成群的人,再拐进另一条主街,最后终于看到了那个“饺”字招牌,巷子黑咕隆咚一片,隔壁的咖啡馆也关门了,牌子下边的窗户也依旧是黑的,整条巷子没有一点亮光,关于饺子的愿望又一下子扑了空。

    吃不上饺子,也就没了任何食欲,回到住处倒头就睡,想着黑夜赶紧过去,白天就要到来,我就可以再去找那家饺子店,或许就真的能吃上一碗饺子了。

    脑袋昏昏沉沉,十二点的利沃夫街上还热闹的很,我却不争气的又宅在了青旅的厕所,一个晚上起来四五次上厕所,这一个月来吃的肉感觉已经全都还给了大自然,“谈肉色变”的恐惧萦绕在脑子里久久没有散掉。

    3.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因为闹肚子折腾了一宿,中午起床时脑袋有了眩晕的感觉,腹泻引起的脱水加上起床之后脑袋有点供血不足,这种感觉跟“宿醉”挺像的。

    常喝酒的人应该更能体会这种感觉,当你前一天晚上喝酒喝多了,吐到感觉肠子都要出来的程度的时候,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的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就跟我现在差不多,再加上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整个身体就有了一种轻飘飘的“仙”觉。

    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出门,看到背包里的相机突然有了一种愧疚感,来到利沃夫两天了,除了第一天中午在街上简单拍了几张照片之外,相机基本没有再没有拿出来过。当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生活了一定时间之后,原本的那种“异域新鲜感”就会渐渐消退,我想我已经开始在意识上和审美上都开始融入欧洲融入西方世界了,即便看着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的西方面孔,我也开始觉得并没有什么了,他们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人,他们过着在平凡不过的日子而已。

    当一切都习以为常,拍照的欲望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即便我身处在所有中国人都向往的乌克兰。

    这其实是一种审美的疲劳和文化的自我认同,当然对于一个热爱摄影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创作瓶颈,当镜头后边的那个脑袋开始陷入麻木的时候,镜头里的东西就自然陷入同质化,这让我感到惶恐。

    想到这里我开始重新反思起自己的乌克兰之旅,来到乌克兰才一个星期,每天都在接受大量的新鲜事物——建筑、风景、面孔、食物,面对不同国度的文化,我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对待,而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旅行者的角色。

    我决定把相机先放下,去城市的小巷里去转转,去那些普通市民居住的地方转转,而不是整天凑在游客扎堆的地方。可是出门半小时走了没多少路,体力就开始跟不上了,我才意识到我没有吃早饭也没有吃午饭,从昨天腹泻到今天一直没吃东西,连水都没喝,身体里萌发出一种强烈的要进食的动物本能。

    可是一想到吃,心里那种无助又烧起来了——吃什么?去哪吃?

    这是两个很宏大的问题,就跟“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一样,他们就像两座大山横在我面前,而这山我还必须得爬过去。

    利沃夫大学就在附近,我本来是打算去利沃夫大学后边的公园里溜达溜达的,就在我纠结吃什么的时候,刚巧路边有一家店开着门,门上贴着的图案告诉我这是一家餐厅,卖的就是在基辅吃到的那种土耳其烤肉卷,看着店里生意还不错的样子,虽然潜意识很抗拒除中餐之外的任何事物,但是饥饿带来的那种“求食欲”还是让我走了进去。

    跟我小胳膊一样大小的肉卷饼只要39格里,再一瓶可乐加起来也不到十五块钱人民币。饥饿感让我顾不上吃相就一顿狼吞虎咽,看看旁边桌子上正在细嚼慢咽的大学生模样的乌克兰小姑娘,还真是和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姑娘一边吃一边玩着手机,还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我,那眼神赤裸裸透出了“尴尬”两字。

    还没吃到一半我肚子就完全受不了了,尤其是喝了两口冰可乐之后,肚子的反应告诉我必须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厕所,而且已经到了非常紧急的关头。

    “屋漏偏逢雨”,不巧的是餐厅没有洗手间,这可把我难为坏了,再找不到厕所我就真的要“一泻千里”了,就在我着急得不行的时候,突然看到斜对面的利沃夫大学,想也没想就直接跑到对面的大楼里去了,大楼正厅富丽堂皇,石柱子顶上都是不同模样的雕塑,充满了浓重的艺术气息。

    可是我已经顾不上欣赏艺术了,问了好几个学生才在二楼的走廊尽头找到洗手间,上完厕所悲剧又来了——没带手纸!这可是人生中最囧的时刻,没有之一,要不是恰好有学生来上厕所把我拯救了,结局细思极恐。

    因为严重腹泻,食欲彻底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愉悦的心情。

    从利沃夫大学后边的公园里传来阵阵舒缓悠扬的贝斯的声音,顺着声音找过去,在一棵落着叶子的枫树下面有个街头艺人在孤独地演奏着。这是我第一次在街头听到贝斯独奏,虽然没有整个乐队演奏时那么有气势,但是单个乐器的独奏更是能显现出它原本的味道,再加上演奏者是个头发花白年过半百的老者,曲子里少了些摇滚,多了些惆怅。

    一曲结束,贝斯声再响起,曲子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不是很确定。我从记忆里开始仔细寻找关于这旋律的记忆,是《回家》,那首本应该是用萨克斯演奏的曲子,眼下这位老先生却用贝斯用心的弹奏着,夕阳的余晖透过老人身后的枫叶林,老人弹贝斯的影子斜斜地洒在落满枫叶的地上。

    这里没有“小桥流水人家,也没有古道西风瘦马”,却只有一个个不曾相识的“断肠人在天涯”。

    我找个台阶坐在远处静静地听,生怕打扰了老人家,这一听,不知不觉太阳就斜在了西边。几首曲子一过,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城市的灯光亮了起来。弹贝斯的艺人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准备离开,装贝斯的背包里放满了零钱,老人在城市暗淡的灯光下一张一张整理着那些钞票,我起身走到老人身边把身上仅剩的20格里给了他,老人接过钱向我俯了俯身表示谢意,老人花白的头发在初秋的风中凌乱得飘着。

    往回走的路上我又想起了那个饺子店,已经吃了两次闭门羹,我却还想去尝试第三遍。但是脚下传来的虚弱感还是让我不得不提早返回了青旅,晚上七点就躺下了,旅行在外的时候最怕的就是生病,尤其是一个人旅行的时候,一旦生病,那种孤独和无助感就会被无限放大,躺在床上一整夜都没睡好,心里会胡思乱想,想小时候生病了老妈会给我做各种好吃的,然后会给我零花钱让我想买什么就去买什么。

    那可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有人疼,有人爱,而且是不计回报甘心奉献的,除了家人我相信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角色存在。那一夜,我耳边一直回响着夕阳下那个老人用贝斯弹奏的《回家》,回忆和内疚不停得让我陷入挣扎,我想家,想中国,想老妈,想老妈包的饺子。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梦里我没有梦到饺子,也没有梦到老妈,只梦到了大伯生前养的那条黄狗,大伯已去世多年,我梦见那狗依旧每天夜里都会在老宅子的门口趴着,静静地趴着,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4.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是接近中午,因为两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起床的一瞬间差点晕倒在地,还好过了一会缓了过来,我去厨房找了点水喝,回来才发现整个房间里就剩我自己一个人了。我换好衣服收拾出门,我要第三次去那家饺子店打探一下。

    我再次拐进了那条小巷子,因为已经是临近中午,巷子里的两家咖啡馆已经在营业,咖啡馆门外都摆着许多桌子椅子,有几对青年男女在边喝咖啡边抽烟,但是从巷子口看过去,那个“饺”字招牌下除了一个垃圾桶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还是完全看不出有个店面的样子。

    我走过去,这次竟然发现窗户开着!窗户竟然开着!太棒了!我心里暗自兴奋起来。

    窗户里面坐着一个扎辫子的二十岁左右的白人姑娘,是典型的乌克兰人长相,高鼻梁,蓝眼珠,皮肤白净地吹弹可破,因为皮肤实在太白了,脸上几颗暗黄色雀斑就被衬得格外明显。姑娘在店里面安静地坐着玩手机,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一个男孩在窗外已经瞅着她看了好久。

    “嗨!你好!”我冲屋里的姑娘打了一声照顾。

    姑娘被吓了一跳,看样子店面应该是刚开门,看见有客人来,姑娘用手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马上换上笑容跟我说“Hello!”

    “呃......我注意到这里有个‘饺子’的招牌,请问这里是一家中餐馆吗?”我用英语问女孩。

    女孩显得有些懵,反应了两秒才点着头着说:“对!对!”

    “你知道,那个招牌上的汉字其实是饺子的意思,对吧?你这里是卖饺子的吗?”我接着问。

    “对啊,我们有饺子,也有其他饮料”,女孩英语说得磕磕绊绊,但还是勉强表达清楚了。

    听到有饺子卖,再加上眼前这姑娘的笑容,我感觉腹泻两天的阴霾在这个瞬间一扫而光。

    “请问你这个店的老板是中国人吗?”我接着问女孩。

    “嗯,是中国人,也是我的室友,我的同学。”女孩一边说一边比划,生怕我理解不了。

    室友,同学?我心里犯了嘀咕,难不成这个店是个中国留学生开的?先不管别的,既然有饺子,那就先来个饺子尝尝,解解馋。

    我问女孩有什么馅的饺子,女孩指了指窗户上边的字,是用乌克兰语写的,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是每一行字前边都有一个动物的图案,后边有阿拉伯数字,应该是价格。

    看了一下窗户上的菜单,有虾,有牛,有猪,有鸡,虾馅的最贵要120格里,其它的是60格里,姑娘说一份有六个饺子,虾馅的一份是5个。

    我这一盘算,这饺子好贵,普通的一份6个,按人民币算下来一个饺子将近3块钱!虾馅的更变态,一个饺子要6块钱!这哪是饺子,分明就是肉馅大包子嘛!

    可是我却顾不上这么多了,不管贵不贵,先填饱肚子再说。我说我要一份猪肉的,打包带走。

    女孩拿过一个本子,在上边用乌克兰语记下来,然后戴上了一副一次性手套,跟我指了指后边的厨房,说她要去准备一下,让我等十分钟。

    我站在窗户外边,这窗户落地高度有一米四,我踮起脚趴着窗口朝里面看,店面的样子才终于看清。正对着窗户的正墙上挂着一块一米见方的藏青色麻布,布的中央绣着一个更大的“饺”字。左边是灶台,一个集成灶,不是天然气那种,有点像电磁炉,炉子上放着四个不同大小的平底锅。

    女孩在另一个房间里忙着,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我踮着脚探着身子往里看,女孩嘿嘿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已经饿坏了?”姑娘一边笑一边问我。

    我很诚实的回答:“对啊,我已经饿了两天了,在欧洲呆了半个月,完全习惯不了西餐,吃坏肚子了。”

    “是吗?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好,很快!很快!”女孩一听我饿坏了,手里的动作也更加麻利了起来,我听见后边房间里的动静更大了。

    等女孩在此从厨房里出来,她手上的手套已经摘了下来,女孩坐回窗户边,跟我说饺子已经在做了,需要等几分钟。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问女孩。

    “我?我叫Daira ,你呢?”

    “我叫李东升,东升的发音如果你觉得很难的话,你叫我李也可以。”

    “不不不,挺好记的,Dongsheng,Li dong sheng,对吗?”姑娘皱着眉头问我。

    “对,你好厉害,我就不行了,你的名字对我来说很难念,我的舌头不是很灵活。”乌克兰语和俄语一样,那些要舌头在口腔里高频颤抖才能发出来的音我一个都说不出来。

    “没关系,你可以叫我达莎,我的同学,也是中国人,他们都这么叫我。”

    “哦哦,达莎~这个确实好记多了,你说你同学是这里的老板,那你呢?只是在这里兼职吗?”

    “我们有两个老板,一个是我同学,一个是乌克兰人,”达莎的英语开始又别扭起来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已经无法用英语实现,一下子卡壳了,脸上尴尬又纠结的抬头纹都出来了,样子倒蛮可爱。

    我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别的,“那你就是在这里上学对吗?你多大了?”

    达莎一下子害羞起来了,女孩子的年龄永远都是个敏感的话题,但是达莎还是很直爽得回答了我:“我21岁”。

    “什么!21岁?不是吧?这么年轻。”我以为达莎的年纪会更大一点,没想到只有21岁,但是这么说完我就后悔了,其实看她的年纪应该也就是20岁左右,为何我会如此大惊小怪。

    “你呢?你多大了?”达莎也问我。

    “我......我28岁.......”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也害羞起来,说完自己的年龄之后我才意识到为何自己刚才会惊讶于达莎的实际年龄,21岁和28岁,听起来都是二十多岁,但是一个是20刚开始,一个是20快结束,中间相差的这7年,我很迷惑他们究竟去哪里了,达莎眼睛里透出来的东西明显要比脸上的年龄要成熟许多。

    达莎也一副完全不信的样子,她说:“你看起来也就只有24岁左右的样子。”

    “哈哈”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确实很多人这么说,可能是我的脸的问题,看起来年轻一些......”我竟然也更害羞了。

    “你家是哪里的?”达莎问我。

    “你听说过山东吗?”我又问她。

    “山东?山东在哪?我只知道北京上海和香港,我的同学是上海的。”达莎皱着眉头说从没听过山东这个地方。

    我给达莎解释了半天,达莎的眉头还是紧锁着,我只好拿出手机打开地图给她看,她也探出身子看着我手里指给她看的中国地图,然后“哦哦”地点点头。

    达莎的笑给人一种天生的温暖,尤其是少女害羞的时候眼睛里透出来的那种纯洁和天真,真的能拂去这时间所有的黑暗和污浊。和达莎越聊越开心,我就把这两天的遭遇跟达莎讲起来,达莎听了笑得不行,尤其是在利沃夫大学上厕所没带纸的那段故事,差点让她笑得脑袋撞到窗户上,我趴在窗户外边的窗台上跟她越讲越起劲,感觉把心里所有的烦恼都像笑话一样吐了出来,逗得达莎在窗户里面笑得前仰后合。

    我说:“中文里的‘饺’字在中国其实有两种写法,你们门口外边这个是其中比较古老的一种写法,我们现在用的是另一种写法,但是看起来差不多。”我从包里拿出本子和钢笔,把简体字和繁体字两个“饺”写给她看。

    达莎认真地看着我用钢笔写着字,她突然问我:“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钢笔?”

    “当然可以”,我把钢笔递过去,她拿在手上端详了很久,然后说这种笔她很喜欢,她很喜欢钢笔这种传统的笔。

    然后她又把本子拿过去,模仿着我写的字也写起来,汉字讲究的横平竖直对于初学者确实很难,达莎写得“饺”字完全是圆幼体,虽然一点不像钢笔字那么硬朗,却透露出一种艺术字的气息。

    我又接着用汉字写了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她在旁边也模仿着写起来,每一个字都是圆幼体艺术字,萌萌的,满满的少女气息。

    达莎起身看了一下灶上的锅,然后又坐回来,这下她才突然意识到我一直是趴在窗户上的,于是她从屋里搬起一个高脚方凳从窗户里递出来,用手比划了一顿,意思是让我坐下,然后又冲我笑起来。

    我接过凳子坐下,达莎拿过我的本子和钢笔,然后一本正经地让我看向窗外的巷子口,并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我很好奇她在干嘛,眼睛余光看她用钢笔在本子上唰唰得画着,原来她在画画,画我的肖像素描。达莎认真画画的样子突然让我回想起了十年前的初恋女友,那时候上高中,校服发下来,我和初恋女友都会用笔在对方的校服领子下边画上彼此的名字,我记得初恋女友给我校服上写名字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我朝着巷子口看去,利沃夫的中午阳光很烈,游客们带着太阳镜三五成群从巷口经过,欧洲人,亚洲人,非洲人,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语言,那一束瞬间我恍若隔世——在二十八岁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我竟然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想起了初恋女友,谁又能想到对于十八岁那时的我来说,十年后的自己会走出中国,走出亚洲,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脑子里想的是吃一碗中国饺子。

    我每次想转过头来看看达莎画得怎么样了,达莎就撅着嘴把我的脑袋重新掰过去,我只好继续侧着脑袋看着巷子口,我有些喜欢达莎这姑娘了,当然不是男女朋友之间那种,而更像是情窦初开的那种。

    不到五分钟,达莎就画完了,她害羞的拿着本子还不好意思让我看,我执意要看,她却一直用俄式英语说“Not good,not good”。

    结果却出乎所料,只有五分钟,她就把我的侧脸画得非常入神,那种入神不是还原式的形似,而是标志式的神似。达莎十分准确得抓住了我侧脸五官的特点,眼睛眉毛还有鼻子,都是简单几笔线条勾勒出的轮廓,但是却十分相像。直觉告诉我达莎一定受过专业的绘画培训,而且极具艺术天赋。

    我看着达莎的素描啧啧称奇,冲她竖了好几次大拇指,达莎说因为时间关系画得不好,如果时间长的话,她会画得更好。

    “你已经画得非常好了,只有五分钟,画得很像,特别棒!”我止不住的夸赞她。

    “No, no, not good ,not good.”达莎一边说一边用手捂着嘴不好意思。

    达莎又把本子拿过去,在画像的下边写了起来,达莎的字确实非常好看,写得虽然是乌克兰语,但是字体间的起承转合和抑扬顿挫十分流畅,有一种花字体的美感,我更加十分肯定达莎是有着强烈艺术天赋的女孩。

    五行字,我一个字都不认识,达莎也不肯告诉我什么意思,她只是说作为纪念,话里面带着丝丝神秘。直到后来我到了乌克兰的另一个城市敖德萨,遇到另一个乌克兰女孩娜茜娅,我才完全理解了达莎写的这五行字的意思。

    隔着窗户我已经闻到了饺子的香味,达莎起身去打包饺子,问我要不要醋,我使劲得点点头,都快把下巴点下来了。达莎红着脸转身去了厨房,我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用汉字写下了所有的美好祝愿,达莎从厨房出来手里拎着已经打包好的饺子,达莎还特意给了放了一双筷子,还有一小盒辣椒酱。

    我把写好的纸条交给达莎,让她好好保存。

    “谢谢你达莎,这是我来乌克兰最开心的一天,当然,还有这饺子。”说着我顺便看了一眼塑料盒里的饺子,是煎饺,不是水饺。

    “也谢谢你,我也很开心,本来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也不想说话,但是遇上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我现在心情好很多了”,达莎说着说着脸又红了。

    “对了,东升,你有INS吗?我可以加你好友。”没想到达莎竟然主动要我的联系方式,我赶紧把INS账号给她看,加上好友之后我才看到达莎的账号里全是各种肖像画素描画的作品,原来达莎是美术系的学生。

    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就落下了雨点,刚刚还是万里晴空瞬间就秋雨连绵了,路人纷纷站在屋檐下躲起雨来。

    我捧着那盒饺子跟达莎告别,达莎示意让我等一下,我问:“怎么了?”

    达莎转身进屋拿出一把雨伞出来,然后指了指外边的雨,硬把雨伞往我手里塞。

    “不用了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得很近,两分钟就到了,不用雨伞。”说完我把防晒衣的帽子罩在脑袋上就抱着那盒饺子跑进了雨里,跑到巷子口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达莎还在探着身子远远看着我。

    天空虽然阴雨,我心里却一片晴空。

    5.

    回到青旅,我打开那盒饺子,煎饺的香味扑鼻而来,我迫不及待夹了一个塞进嘴里,油水从嘴角“滋啦”一声冒了出来,是饺子不假,但却不像是中国水饺的味道,更像是韩国饺子的味道,心中略有些失望。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达莎。

    “嗨~饺子怎么样?”

    我看着面前吃了一半的饺子,回复说:“不错,是饺子,味道很棒,但如果是水饺就更好了。”

    达莎又发来:“你是说用水做的饺子吗?饺子还能用水做?怎么做?”然后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说的是用水煮的饺子。”我也被达莎的天真给逗笑了,嘴里含着半个饺子不小心喷了一桌子油水。

    “OKOK!你等一下,五分钟后过来取。”

    五分钟?达莎要干什么?我赶紧回复:“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挺好的。”

    达莎这次倒是秒回了:“No! No! 五分钟后过来,五分钟!”

    隔了两秒,达莎又发来一条:“还是十分钟吧,或者半小时,呃......外边在下雨,sorry......”

    “你要干嘛?”我问。

    “水饺啊,水饺!等下,我找个锅先......对了,你说的水煮是用热水煮还是凉水煮?用大锅还是小锅呢?嗯......这个差不多吧?”

    然后达莎发来一张超级大锅的照片。

    外边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打在青旅的窗台上发出“嗒嗒”地响声,窗台上的两盆吊兰在雨里伸了个拦腰,叶子挺得比在太阳下更直溜了。

    我看着窗户上升起的雾气,边笑边打字:“嗯......这个.....应该......可以......”

    雨一直下,我的心也在融化。

    我听见有东西一滴一滴滴落着,和着窗外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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