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话里,拐角即是角落的意思。
老家乡下的房子,没有拆迁,还是前后房间中间隔个院子。前后都有堂屋,前头还有厨房和一间卧室,后头是两间卧室。前后房子的角落里,有两个房间,打我记事起,这两间屋子都是用来放一些乡下的杂物的。我不知道用普通话怎么称这两间屋子,于是自说自话地将它写作“拐屋”。
露出木头房梁的老房顶,高高的白墙上布满蜘蛛网的印记,墙根是一圈斑驳的翠绿色的踢脚线,粗糙的水泥地时不时就又多了一层灰,还有长长的黑皮线从房梁上吊下一个发黑的黄灯泡,这灯泡基本上是不怎么开的,因为拐屋大家都不常进来。拐屋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这样。
盘成圈的粗条竹席堆在地上,白布包边的竹席已经坑坑洼洼了,但据说农忙的时候会有大用处。比我岁数都大的老箩筐也堆在地上,里面还装着坏了的小稻,用来喂鸡。早些家里养猪的时候,拐屋里还有个铝皮框盛满了糠,糠的味道氤氲着拐屋不太通畅的空气,现在都没有了。
可能是因为爷爷奶奶的那个年代,生活质量不是很高,加之家庭也不是富裕的,于是对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觉得有“收藏”的价值。爷爷做工积下的五颜六色的铜丝,对于他来说便是值钱的宝物。久而久之,拐屋里便多出一大堆的废铜丝。爷爷嘴上说着值钱,却从来没去卖过铜丝换钱,兴许堆久了便能生出更多的钱吧。
奶奶呢,也是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被老鼠啃坏了的棉花胎,还有以前那种沉甸甸的老棉被都被安置在拐屋的角落。日子久了,上面都积了一层灰,但仍是舍不得扔掉,也说不着用处。
拐屋,在爷爷奶奶的心中,也许叫作储物间会更合适。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收拾过拐屋,也没有人想过去收拾拐屋。
今年春天,爷爷生病住院,奶奶就在医院里陪着爷爷照顾爷爷,乡下的老房子自然是空了又空。堂屋卧室已是落了灰尘,拐屋更是没有鲜活的空气。
眼下,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了,爷爷也差不多可以出院了。趁着我放暑假和爸妈送我回老家的空档,我们决定将老房子稍微打理一番,干干净净地迎接爷爷奶奶回家。
卧室里有些掉漆掉皮的老柜子已经不怎么用,于是打算将它们都搬到拐屋里,只是拐屋里也一团糟。爸爸比我和妈妈都勤快能干,力气又大,他就主动地把老棉被、箩筐、铁皮等东西一一搬到了院子里来晒太阳。没花多长时间,拐屋里杂七杂八的旧物就都挪了地儿,拐屋也宽敞明亮了许多,虽是水泥地上仍有积灰,但终究打扫一下便会大不一样。
白色的石灰墙上有几道裂缝,从这里蔓延开来生出灰褐色的尘印。拐屋的角落里竖着一根长长的竹篙支起的鸡毛掸子,爸爸举起鸡毛掸子“唰唰唰”大挥几笔,墙面上的灰褐色便淡了许多。虽不说恢复纯白色,但也算比起先前干净了不少。
院子里,太阳很是热烈。我相信,在阳光的热情拥抱下,堆积的霉菌与灰尘,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渐渐地,日头稍斜,霞光温柔了许多。趁着傍晚的风有凉意,我们赶紧把杂物收进拐屋。整理院子里的东西时,妈妈发现有个老式的铁架床头,铁条弯弯地折成花环的形状,甚是好看。还有铁架床上原有的粗缝木头床板,有些毛刺了,但是刷洗干净还是可以物尽其用的。妈妈提议,将后头的拐屋改成一间小卧室。正好,我多年在外读书,老房子里都没有一间专门属于我的房间。而且我喜欢写写画画,拐屋位于偏静之处,刚好适合我。妈妈如是说。
没有异议地,说干就干。
爸爸把铁架头、床板都抬进了拐屋,组装好之后,立在房间的正中,床两边都留有两三米的空余。沿着靠门的床头,老油柜、被橱、老连桌依次排开。老连桌的前头,是双面开的老窗,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院子里那口还冒着水的石井。
床头向里,摆上了卧室里收拾出来的脚踏式缝纫机,踏板已经锈迹斑斑,机头已经不见了,但面上还铺着一张朱红色的中间绣着大花边的桌布,布上绣着“蝴蝶牌”三个金黄的大字。
铁皮、箩筐之类的农用品收拾到了前头的拐屋,和拖拉机放在一起。棉花胎铺在了铁架床上,上面再盖上一层草席,既柔软又凉快。床头支起竹竿,挂上粉红色的老蚊帐,灯泡擦亮,倒是真有些卧室的模样。想来屋子和人一样,都需要精心地收拾打理,才能呈现出更好的样子。
月亮在不经意间爬上院子的墙头,墙上的爬山虎在月影下摇摇曳曳。天上,有零零散散的星星,这一颗那一颗的,都是亮晶晶的。这几日,台风渐近,从海上移到江南再影响到皖东地区。于是,晚上的时候,乡下少不了凉爽的风。大风刮得屋外的杂草窸窸窣窣,静下心来,时不时地还能听到稻田里的“浪声”。
拐屋偏静,开了窗,晚风穿堂而过,不需要空调,甚至也不需要电风扇,翻出奶奶的老蒲扇,轻轻地,轻轻地,摇啊摇,有风的凉爽,还有蒲叶的清香……
坐在拐屋的床边,正对着窗。头顶的灯泡翻着黄黄的光,窗外,看得见弯弯的月亮,也看得见闪闪的星光。妈妈说,在她像我这么大的年纪,拐屋里是有一张老木床的。妈妈不喜欢和姐妹挤在大房间里,于是就自己去到拐屋里住,清净,不被打扰。妈妈还说,以前的拐屋里放着稻墩,墙上钉着钉子两边挂着帘布,晚上睡觉的时候帘布一拉,稻墩是稻墩,在帘布里面看不见,床是床,是另一番小天地。那时候,院子里石井的地方原是一棵高大的杨树,每当晚风刮起的时候,杨树叶哗啦哗啦地,在风中摇摇晃晃。月亮好的时候,月光透过老窗格,不偏不倚地投进拐屋里,能把拐屋照得透亮。晚上睡不着,就悄悄地打开门到院子里走走,看看近处上了年纪的老杨树,又或是望着远空的月亮,遥想着天边的故事。一个人静静地,既不会影响到爷爷奶奶和家中的姊妹睡觉,又不会被他们打扰。就是在这样的拐屋里,这样的杨树旁,这样的月光下,这样的晚风中,妈妈度过了她最诗情画意的一段时光……
如今,我继承了妈妈的喜好,在这方幽静的小小天地里,恣意地写下这篇文章。抬头,月光正好。
拐屋,其实一点都不“拐”。
这里,有爷爷奶奶的珍藏;有爸爸的精心;有妈妈的诗意;还有我的无尽欢喜……
文/HUSH楚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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