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西门庆两番庆寿旦,苗员外一诺送歌童
(第五十五回 西门庆东京庆寿旦,苗员外扬州送歌童)
一、在东京
五十五回开始,绣像本与词话本似乎回到了同一体系,交融程度高了,但其实很多时候仍是貌合神离。
绣像本的第一段任医官诊病的情节与词话本一致,上文已提及,衔接绣像本没有问题,但词话本就完全背离了。绣像本的第二段词话本无,主要内容是完成借李三黄四五百两之事,此事上文亦已分析。本回的主题如回题所见,主要是东京庆寿旦和苗员外送歌童两件事,下面我们先分析东京庆寿旦部分。
这是西门庆第二次为蔡京庆寿旦,第一次得到副提刑官的职位,第二次西门庆亲自上东京。现在的问题是,西门庆上东京是必要的吗?
我们先看词话本。
“且说西门庆……想起东京蔡太师寿旦已近,先期曾差玳安往杭州买办龙袍锦绣金花宝贝上寿礼物,俱已完备,即日要自往东京拜贺……”
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道理。想起蔡太师寿旦已近这是可以的,毕竟上次已经庆过;但“差玳安”云云就完全不对了,因为玳安是贴身小厮,不说不会去干这些买办的事宜,就是真去了他也不见得能干好,更何况,此时韩道国不是正在扬州吗,何必巴巴另差人往更远的杭州买办,并且还是买办“龙袍”!
绣像本是如何处理这个环节的呢?
很显然,只要提到上东京,我们一定想起关键的人物——来保。来保此时必定在回来的路上,他为李桂姐上东京找翟谦求情,至少必须带回李桂姐平安免提、孙祝二人获释回家的消息,然后带着给蔡御史的手札前往扬州会合韩道国、崔本交付盐引、支盐。并且来保必须带回最重要的消息,翟谦邀请西门庆进京贺寿。理由我们见六十六回,彼时李瓶儿身故,翟谦“寄书致赙”——“自京邸话别之后,未得从容相叙,心甚歉然。其领教之意,生已于家老爷前悉陈之矣。”
所以,绣像本的处理极为出色,尤其是来保再次见到翟谦——“翟爹见小的去,好不欢喜,问爹明日可与老爷去上寿?小的不好回说不去,只得答应:‘敢要来也。’翟爹说:‘来走走也好,我也要与你爹会一会哩。’”正是翟谦发出庆寿旦的邀请,西门庆方亲自上京打点——否则上东京送生辰纲的人来人往那么多,太师有空见谁呢?
原本西门庆还不曾打算“打点自去”,收到翟谦的邀请,只好带着礼物——“蟒袍锦绣、金花宝贝”赶往东京。注意这里必须是“蟒袍”才符合太师的身份,词话本竟向太师献“龙袍”——是要“黄袍加身”邀请他造反吗?
综上,相较之下,词话本上东京的理由太过拙劣,补写者对情节的把握极差,绣像本头尾衔接简明得当,更加符合故事的逻辑,应该从绣像本。
西门庆上了东京,见到了翟谦,翟谦自然设宴接风洗尘,第二天引荐给蔡太师,送上庆寿旦的礼物,还拜太师做了干儿子。在东京的部分,文字上两个版本基本一致,从总体上显得过于浮夸,太师虽然地位尊贵,但太师府却被夸张成天上仙宫一般,堂上各种珍禽,四时花开不谢,甚至用膳之时还有二十个美女共同奏乐……
这大概就是下层人物眼中的权势和富贵,一派暴发的气息,而真正的权势和富贵大概得是《红楼梦》中的排场吧——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怎么吃;不在于有什么奢侈品,而在于怎么玩生活。正如前文所述,《金瓶梅》的作者在描绘市井人物时非常传神,而在描绘朝廷高层各种富贵场面时显得力有不逮,这点在后文西门庆第二次上东京时亦可见到,因此本回的补写部分也就无可厚非无需深究了。
这里只列举两个小疏漏(两个版本文字相同):
其一是西门庆到了东京以后,“就投翟家屋里去住歇”。
表面上看这是理所当然,然则并非如此,后文七十回西门庆第二次上东京即有一个明证:“(西门庆)主意要往相国寺下”,第二次尚且住相国寺,第一次怎么可能住在翟谦府里呢?
其二是西门庆离开东京以后,“次日早起辞别,望山东而行。一路水宿风餐,不在话下”。
表面上不过轻描淡写,实际却有重大遗漏。后文七十二回西门庆第二次东京归来后对吴月娘说过一段话,其中有:“这场苦比前日更苦十分。前日虽热天,还好些。这遭是寒冷天气,又耽许多惊怕”。意即:五十五回东京之行是炎炎夏季,而七十、七十一回东京之行却是隆冬时节又遇凛冽寒风,对于书首粘出冷热对比的绣像本来说,西门庆两次东京之行作为官作生涯的顶级事件正好是绝佳的冷热对比题材,前者热可衬西门庆豪奢至极,后者冷可喻西门庆死亡临近。因此我认为,元本的五十五回是很有可能存在一段炎热描写以对应七十一回结尾的。
二、在扬州
西门庆在东京除了庆寿旦,文本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遇到了扬州苗员外。这个苗员外是谁呢?跟之前被害的那个扬州苗员外——苗天秀,及害主的苗青有什么关系?还有后文出现了一个苗小湖,又是何许人?
从五十五回补写的文本来看,这个苗员外跟其他姓苗的没有半点关系,我们看看他的出场画面。
词话本:“西门庆仔细一看,倒是扬州苗员外。”
绣像本:“西门庆仔细一看,却认的是故人扬州苗员外。”
两句话的意思差不多,口气略有不同。“倒是”大概是早已相识,读者也已熟知其人;“认的”则是知道并认出,即使前文没有铺垫读者也能勉强接受。文本中这位苗员外凭空而出,所以我们暂时接受绣像本的说法,而身居清河的西门庆在扬州有故人也不奇怪,比如来保、韩道国们去扬州支盐,就是“投经纪王伯儒店里下。说过世老爹曾和他父亲相交……”。
接下来就发生苗员外送歌童的故事。然而这里有一个关键的差别,我们看两个版本的题目,词话本做“苗员外扬州送歌童”,绣像本做“苗员外一诺送歌童”,看词话本的意思好像是苗员外从扬州送歌童,然而文本却是苗员外在东京送歌童,这是怎么回事呢?
对于绣像本修改标题的做法我们已经司空见惯,并且绣像本修改得确实很好,比如这一回“两番”对“一诺”在字面上就比“东京”“扬州”显得更雅。然则我认为这里绣像本犯了一个鸵鸟的毛病,遇到问题不是设法解决,而是干脆直接把头埋进沙子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对比后文,我们不但可以发现苗员外送歌童的事情莫名其妙,还可以发现关于来保、韩道国、苗青、苗小湖等人的一大堆故事出现脱节,完全无法串连。补写者大概也被后文一串如麻的线索搞晕,于是干脆抹掉那个碍眼的“扬州”,写了一串对故事毫无助益的文字——经过前半本书的研究我们大概可以相信,《金瓶梅》里几乎是没有多余的或者可以独立存在的情节的。
西门庆太师府认完干爹就去寻找苗员外。宴席中苗员外的两个歌童生得清秀唱得华丽,西门庆简单奉承一句,苗员外立刻慷慨无比,表示要将两个歌童送与西门庆。虽然西门庆不以为意已经提早回家,可苗员外竟一诺千金真的送了,哪怕歌童们依依不舍,他居然还以孔圣人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互勉。于是两个歌童便餐风露宿地从东京直奔清河县而去(词话本还特意写了一长段歌童路上的辛苦经历)……
这完全没有道理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西门庆夸两个歌童时,书童也在场,书童的色艺大概也不差于他二人,然则书童当年可是县令大人用来巴结西门庆的“礼物”,苗员外这么大的“礼”就为自己一句客气话做承诺?
更何况这两个歌童接下来的结局更加不可思议。
词话本五十六回开头:“后来两个歌童,西门庆毕竟用他不着,都送太师府去了。”
而绣像本五十五回结尾:“又与这歌童起了两个名:一个叫春鸿,一个叫春燕。”;五十六回开头:“后来不多些时,春燕死去,止春鸿一人。”
这是极为明显的矛盾,从后文来看,春燕是没有,而春鸿的戏份不少,所以绣像本是正确的,词话本则肯定错误(词话本后文依旧出现过春鸿的名字),并且理由上也说不通,对于这样的“妙人儿”,西门庆怎么可能“用他不着”呢?书童不是在身边吗?王六儿不是还要送她弟弟王经来伺候吗?更何况,如果词话本轻易要送此二人去太师府,又何必大费周章描述他们往清河县的路上诸多辛苦经历呢?
综上,歌童肯定是有的,苗员外送歌童的事情自然也是有的,然则文本里的苗员外送歌童情节太过惨白,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我们必须从前后文其他线索里搜寻出合理的情节。
我们从来保、韩道国、崔本的扬州之行说起。
崔本是乔大户的家丁,五十一回和韩道国一起往扬州兑盐引支盐,先是在码头安顿于经纪人王伯儒的店里。按西门庆的生意方式,布匹、丝绸等都是从杭州等江南地带走水路回临清再到清河,然后开店零售,赚取高额利润;然则盐有不同,之前来保带回盐引的消息时,是说“倒有好些利息”,意即将存粮换盐引,凭盐引支盐,再将盐卖出,相当于转手套出粮食的利息。所以来保至扬州后他们必须完成几件事:
一、将文书送至蔡状元府邸,得到支盐许可;
二、支盐后迅速通过经纪人(中介)将盐就地卖出——不是零售而是批发给本地的零售商,因为他们提早支取,等于是第一时间占领市场,价格很可能比其他人都高;
三、取得银子后再往江南杭州一带批发丝绸布匹回清河。
四、在完成以上两家“公事”之余,还有西门庆的“私事”——“抓寻苗青”。显然西门庆很关心这个当年在他手中逃脱的亡命之徒的境况,如果不好那就算了,如果好,自然是提醒提醒他感谢一下活命之恩。
一、四两项是显然的,那么二、三两项是如何推理的呢?
五十八回:“只见韩道国后生胡秀到了门首,下头口。左右禀知西门庆,就叫胡秀到厅上,磕头见了。问他货船在那里,胡秀递上书帐,说道:‘韩大叔在杭州置了一万两银子缎绢货物,见今直抵临清钞关,缺少税钞银两,未曾装载进城。’”
五十八回:“次日,果然伯爵领了甘出身,穿青衣走来拜见,讲说买卖之事。西门庆叫将崔本来会乔大户,那边收拾房子,开张举事。”
五十九回:“忽见从东一人,带着大帽眼纱,骑着骡子……却是韩伙计来家了。”
六十回:“来保南京货船又到了,使了后生王显上来取车税银两”。
出发时他们的目的地是扬州,五十八回之前,崔本(带着荣海)已经回来,五十八回胡秀、五十九回韩道国从杭州回来,六十回来保(带着王显)从南京回来,如此可证来保等人此番“出差”的主要活动。
现在的问题是,苗青逃回了扬州,现在的他过得好吗?
我认为苗青日子过得非常好。尽管命案曝光后,苗青杀人越货的银子全部打了水漂,几乎赤条条地回到扬州,然则可别忘了,他当时害死主人是想着“回去再把病妇谋死,这分家私连刁氏,都是我情受的”。也就是说,他的目标是返回扬州苗家,图谋家产和姬妾,财色双收成为新的苗员外。而如今所有的脱罪关节都已打通,苗青的目标自然也就成功了。
五十一回西门庆要韩道国、崔本“抓寻苗青”并“快来回报”,然而韩道国、胡秀、来保回来时一字未提苗青之事,即便没有找到也该有个回声,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五十五回时这件事已经写完了。上述五十八回之前崔本已经回来,也就是说,苗青的下落是崔本带回来的!
我们再看六十七回有一段话:
“二十四日……打发韩伙计、崔本并后生荣海、胡秀五人起身往南边去。写了一封书捎与苗小湖,【张夹批:便有号,人情可叹。】就谢他重礼。”
这里出现的陌生的“苗小湖”是谁呢?他为什么要送西门庆重礼?这个重礼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要将故事连贯的话,那么我猜想苗小湖就是苗青的“号”,韩道国们在扬州找到了苗青,发现他已今非昔比。而苗青感怀旧事,就托他们向西门庆送礼,于是崔本先回,韩道国、来保则继续往杭州、南京买办货物。
而张竹坡这里的夹批,“便有号”的口气,大概就和嘲笑西门庆加官之后自号“四泉”一样,指的是苗青成为了新的苗员外,并自重身份起来了吧?
所以,回到苗员外扬州送歌童的回题里,我认为最初的补写者就弄错了送歌童的地点和人物,绣像本的改写者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将“扬州”改成了“一诺”,但却丝毫没有解决问题——苗员外到底是谁没有落实。因为文本有着大段关于扬州故事的缺失,所以我在推理上走一个“捷径”,我认为真正的故事很可能是这样的:西门庆在东京庆寿旦,来保在扬州会蔡状元,完成支盐,会王伯儒,完成兑现,会苗青(苗员外),苗青送西门庆歌童和礼物。而西门庆在韩道国们再次赴杭州时带信答谢苗小湖(苗青)。也就是说,苗青、苗小湖、苗员外通通是同一个人,送歌童的故事应该发生在扬州,且西门庆不是亲身参与!
当然,必须承认,以上不过是勉为其难的“自圆其说”,对照文本仍然有“站不住脚”的地方。
其一是词话本八十一回的开头:“(韩道国、来保)到扬州抓寻苗青家内宿歇,苗青见了西门庆手札,想他活命之恩,尽力趋奉……”这好像是苗青自案件结束后第一次与西门家人碰面,如此是否遗漏情节不说,本回回题里的苗员外为何许人则根本无法坐实了。
其二是词话本八十一回扬州部分的继续:“(因为胡秀酗酒辱骂韩道国)韩道国要打胡秀……被来保、苗小湖作好作歹劝住了。”接着很快就是“苗青打点人事礼物……打发韩道国来保起身(回清河)。”这个片段绣像本将“来保、苗小湖”改成了“苗青”,避免了二苗同时出现的局面,然而这两个名字是否是同一人就要打个问号了。
此外,词话本七十七回还有崔本说他们在苗青家住了两日,“苗青替老爹使了十两银子,抬了扬州卫一个千户家女子,十六岁了,名唤楚云。”(词话本中这个情节提过一次就不再出现了,张爱玲说楚云的事无下文即本于此,绣像本为了弥补这个疏漏,在八十一回又补充写了一句说楚云生病不能送来,其时西门庆已死,也就再无下文了)不过相距半年多,既送歌童又送歌女,算不算自我重复呢……
总的来说,苗员外送歌童乃至苗青、苗小湖等一连串名字在后半部文本里都是一堆如麻的难堪,因为元本的缺失,补写的混乱,导致文本的真相根本无法梳理。对此,我们只能庆幸他们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边缘角色,好或者坏都无关故事的大局和主角的塑造,所以就让他们仍然乱在那里吧,至于我的读者,我还是建议直接将文本里三个姓苗的统一在苗青一人身上为好,毕竟这大概是最轻松最通畅的一种解读方式吧。
三、在家中
本回西门庆离家上京是没有疑问的情节,这是全书中西门庆第一次长时间的远离家门,我们都知道家里有一条重要的副线一直引而未发,那就是不得不提到的陈潘偷情。五十二回二人差点得手,五十三回的片段我们已经分析了,为了给前文潘金莲私仆受辱和后文潘金莲售色东床“面子”,必须让西门庆的威严阻止他们“成就”。那么五十五回西门庆离家期间,如何既写偷情又写阻止呢?
对此我们从绣像本的五十四回一个片段说起。
彼时西门庆赴应伯爵郊游之约,陈潘二人乘机在潘金莲房里见面,然而甫一接触——
“隐隐望见小玉手拿一幅白绢,渐渐走近屋里来,又忽地转去了。金莲忖道:‘这怪小丫头,要进房却又跑转去,定是忘记甚东西。’知道他要再来,慌教陈敬济:‘你索去休,这事不济了。’敬济没奈何,一溜烟出去了。”待到小玉再来,她仍然在惊吓的回味中。
到了五十五回西门庆上东京,妻妾们只在家里做针指女工,只有潘金莲“只想着与陈敬济勾搭。每日只在花园雪洞内踅来踅去,指望一时凑巧”;陈敬济“也一心想着妇人,不时进来寻撞,撞见无人便调戏,亲嘴咂舌做一处,只恨人多眼多,不能尽情欢会”。只是笼统而过,不再细写偷情文字。
不严格地看,绣像本这两段之间的衔接失当大概也可以忽略,然而它们却被词话本狠狠地“出卖”了!
词话本的五十四回没写陈潘偷情小玉撞见片段,然而,词话本的五十五回却非常详细,甚至写潘金莲委托春梅寄柬传情(这当然不合理,在后文春梅撞见二人偷情之前,潘金莲其实一直试图瞒着春梅),约来陈敬济后,潘金莲忙着诉说相思之苦:
“你负心的短命贼囚!自从我和你在屋里,被小玉撞破了去后,如今一向都不得相会,这几日你爷爷上东京去了,我一个儿坐炕上,泪汪汪只想着你……”(“你爷爷”显然不对,应该是“你爹”,其中差异可以看出不同作者因为地域不同带来的口语差异)
这里的“小玉撞破”在词话本找不到缘故,却明明是绣像本的情节。完全无法自圆其说的两个版本竟然通过“互文”补全了文本……
然而!即便如此,这样的补全的文本仍然不是故事的真相!
来看看第七十二回开头的一段话:
词话本:“话说西门庆与何千户在路不题。单表吴月娘在家,因前者西门庆上东京,经济在金莲房中饮酒,被奶子如意儿看见,西门庆来家,反受其殃,架了月娘一篇是非,合了那气。以此这遭西门庆不在,月娘通不招应,就是他哥嫂来看也不留,即就打发。吩咐平安无事关好大门,后边仪门,夜夜上锁。姊妹每都不出了,各自在房做针指。若经济要往后楼上寻衣裳,月娘必使春鸿或来安儿跟出跟入。常时查门户,凡事都严紧了。这潘金莲因此不得和经济勾搭。只赖奶子如意备了舌在月娘处,逐日只和如意儿合气。”
绣像本:“话说西门庆与何千户在路不题。单表吴月娘在家,因西门庆上东京,见家中妇女多,恐惹是非,吩咐平安无事关好大门,后边仪门夜夜上锁。姊妹每都不出来,各自在房做针指。若敬济要往后楼上寻衣裳,月娘必使春鸿或来安儿跟出跟入。常时查门户,凡事都严紧了。这潘金莲因此不得和敬济勾搭。只赖奶子如意备了舌,逐日只和如意儿合气。”
我想认真研究过《金瓶梅》文本的学者,或者一些花了大半生精力在考证这本书的成书年代、背景、作者等等没有答案的问题上的学者,对于这样的两段文本难免不笑出声来,却又难免不同情自己……
我们看词话本这段话大抵能够明白,即作者是在拿七十二回西门庆上京和五十五回西门庆上京相比较,并且提起了五十五回的往事——陈敬济在潘金莲的房里喝酒,结果被如意儿看见,如意儿可能是报告给了吴月娘进而西门庆,不想祸事被潘金莲化解,反而倒打一耙,吴月娘吃了亏。于是后面西门庆不在的时候,吴月娘严锁房门,严格管理,直到让潘陈二人对偷情几乎死心……显然这个可能存在的情节比较复杂,且很难写。或者词话本的补写者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或者绣像本补写者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了,然而他“知错不改”、“知难而退”,他的解决方法很简单,还是鸵鸟策略——把后面这个回忆往事直接换掉就好了(这个修改偏偏留下了“奶子如意备了舌”,看似为七十二回开头“潘金莲抠打如意儿”作衔接,其实反而露了马脚)……
对此我大概想表达这样一个意思,就是尽管《金瓶梅》是一个天才杰作,然而它的生产未必如我们所想象和所希望的那样精雕细琢,有时候我甚至不敢想象,这样一部花费了后人无数心血研究的杰作,却是以一种什么样离奇甚或是荒诞的方式生产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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